中岔行感受中岔人文之美
暮春淺夏,花紅柳綠,正是人間最美四月天,我陪謹三先生走了一趟中岔。中岔是甘谷縣八里灣鄉的一個村子,那裡有一座百年古堡,堡內建有關帝廟、文化園和農耕館。一堡三院,清幽古雅,風光秀麗,人文薈萃。
先生姓王,名金慎,字謹三,是當地文化名人,一生精研覃思,硯田耕耘,是隴上著名書法大家。近年忘情於靈石,陶醉於石趣,於大自然中汲取書法靈感,收穫頗豐。今年已80高齡,但精神矍鑠,笑如菊開,和藹可親,與之並立,如沐春風,如臨秋水,像一尊佛,會讓人忘了歲月的滄桑,時間的疼痛。
先生早就知道渭北八里灣中岔,有一處將近三百年的古堡。對於古堡,先生是熟知的,晚清以來,西北地區為防匪患,大量修築堡子,以保境安民。甘谷古代又是多民族聚居地區,戰亂頻仍,幾乎每個村莊都在山頭修築過堡子。只是大多數的堡子,早被歲月風蝕,目之所及,多是斷垣殘壁,風中嗚咽,雨中黯然,一點一滴被風化,一絲一縷被蠶食,古堡不再是古堡,滄桑也不再滄桑。然而,八里灣中岔堡子,卻奇蹟般儲存完好,讓人刮目相看,而更為讓人刮目相看的是它奇特的形狀。甘谷堡子,大都呈方形,而中岔堡子,卻呈船形。關於形狀的來歷,當地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很久很久以前,這裡來了一位秦安的風水先生,葛衣麻鞋,銀鬚高冠,他從上岔走到下岔,又從西岔走到南岔,走遍了繞迷岔的每一個山頭,最後來到中岔,站立鳳凰山頂,對村中一耆老說:此乃金盆養魚之地,可惜有盆無魚,有水無舟。耆老忙問,有何解法?風水先生雲,可在此地造船放魚!說罷,揚長而去。耆老苦思良久,恍然大悟。便召集程氏族人,在鳳凰山頭象徵性地修了一圍船形的圍牆。及至到了晚清,社會動盪,匪患不斷,中岔先人就又在原址修築了堅固的堡子。果然這座堡子堅如長城,從未被匪人攻破,成為中岔福地。就像當地民謠所云:桑家堡子盛血盆,中岔堡子一串鈴!後來,天下太平,而中岔人卻一直精心呵護著這座古堡。平常的日子裡,那形如鉅艦、狀如堅船的堡子,頭東尾西,雄踞山巔,朝雲暮雨之中,朦朦朧朧之間,宛若舟行水中,又如魚遊盆中,甚是美妙。如今中岔人又推陳出新,化腐朽為神奇,在古堡內新建了中岔文化園和農耕博物館,用古法加固了堡牆,成為渭北一處別樣的風景。當先生聽說這些故事後,對當地這種傳承農耕文化、儲存鄉村記憶、建設美麗鄉村的舉動,更是大加讚賞,並感慨牽頭人程世雄,為家鄉幹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他意欲親自去看一看。於是,就有了我和先生這場說走就走的中岔行。
到達中岔的時候,陽光正好,槐花正香,而先生精神正旺。走過刻有“縣級文物保護單位:中岔堡子”字樣的石碑,步入堡內,就是近年來聲名鵲起的中岔文化園,一堡三院的格局,深邃悠遠的意境,讓人身心俱輕,塵慮俱淨,不愧是懷古思今的勝地,旅遊休閒的歸處。上將劉精鬆、中書協主席蘇士澍分別題寫了園名。
此刻我們站立的地方,就是前院文化園。迎面而立的是一座百年老戲臺,滄桑入骨,素面朝天,沒有繁複的裝飾,沒有講究的排場,只是安靜地默然在藍天白雲之下,黃土高坡之上。戲臺雖然質樸無華,但卻演繹過人情世故,教化過世道人心,更是中岔人四時八節舉辦廟會時酬神祭祀的場所,凝聚鄉情的平臺。臺下的廣場,不寬大,也不狹小,但剛好安放中岔的祖先,接納中岔的賓客,站滿中岔的後代。更為讓人耳目一新,甚至堪稱震撼的是廣場周邊林立的碑刻,誰能想到,在西北一隅的一個偏僻鄉村,竟安放著兩百餘方陝甘兩省書法大家、社會名流以及國內軍界將軍一級的書法作品,並被一一勒石成碑,澆鑄成林。艱難的收集,浩大的工程,歷史的眼光,文化的品位,無不體現著每一箇中岔人對家鄉的熱愛,對祖先的感恩,對傳統文化的深情,和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撫摸著那些至今墨跡未乾、稜角分明的字跡,品讀著這些依然情短韻長、口齒噙香的詩文,讓人不禁在默思中感動,在感動中致敬。徘徊在這樣的文化叢林之中,任是再浮華的心,也會沉靜如水,任是再勢利的人,也會肅然起敬。
中院是關帝廟,他是古堡的見證,古堡的靈魂。這座始建於清乾隆年間的古廟,距今已有近300年的歷史。廟內的關帝,忠肝義膽,義薄雲天,就像廟門上這副由程氏族人程世雄撰聯、國學大師霍松林書寫的楹聯:威名震古今浩氣丹心昭日月;大德服中外忠肝義膽佑山河。他是程氏先人在修築堡子時,同時樹起的精神與信仰,捍衛過程氏家族的尊嚴,護佑過程氏族人的生命。如今,程氏後人又翻修了關帝廟,當頂懸掛著霍老親筆題寫的“關帝廟”三個燙金大字,古雅沉靜,鉛花淨洗,顯示著一代大師的筆墨風采。廟前又新修了鐘鼓樓和山門,木質的構建,內斂著深沉的美麗,精美的彩繪,彰顯著時代的風流。山門上懸掛著張臣剛將軍題贈的“有鳳來儀”牌匾一面,書法流暢,雕刻精良。唯有廟內兩株四季長青蔭的古柏,青翠無比,堅貞無比,不問世事,不懼風霜,常伴晨鐘暮鼓,聆聽風來風往。
後院是正在建設中的中岔農耕博物館,已收集到古堡防禦時的部分器械,以及犁、耙、钁頭、風車、扁擔、篩子、簸箕、石磨、石臼、杆稱、馬燈等千餘件近現代農具。凝望著這些曾經被視為神器聖物的農耕器具,正在一秒一秒地被歲月拋棄,不禁讓人感慨萬端。這些農具,或許昨天還沾著泥土和肥料的氣息,透著汗水和鮮血的鹹味,但此刻它們已不再是工具,而是成為人們眼中的一道景觀、一份念想、一縷鄉愁。此時堡外的田野上,正一派生機勃勃,大地盛開著無數綠色和花朵,有碧綠的蔬菜、潔白的槐花和即將收割的油菜。然而大地上一切的播種與發芽、豐收與加工,都已與眼前這些農具,沒有任何關係了。钁頭鐵杴、風車篩子像一隻隻眼睛,看著田野上蓬勃的農事,成了局外人,它們與泥土、與草木、與農事再也無緣了,再也看不到山樑下的炊煙,聽不見牛背上的牧笛了。我不知道中岔村人在捐贈農具時,心裡是怎麼想的?是依依不捨?還是無所無謂?但我卻真心為他們高興。我不想懷舊,假如我也是一箇中岔人,在從前的從前,我將和所有的農人一樣,天沒亮就起身,翻一道樑,爬一面坡,到幾裡外的溝底或山上去挑水、去割麥、去擔糞,男人的脊樑早早的彎曲,女人的花容月貌迅速的枯萎,指甲裡總是藏著黑黑的垢痂,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病,也會奪人性命……並不是人們說的從前慢從前好,其實錯的不是科技的進步、物質的豐富,而是人心的不古、道德的滑坡以及忘本、貪慾和不誠信、不耐心等等。
後院裡的中岔人,還在忙碌著擦試石碑,拾掇農具。都是老年人,年輕人都去了外地,或打工或讀書,候鳥一樣來來去去。王老抬頭凝望著新加寬的堡牆,不顧年事已高,又興致勃勃登上堡牆。站在這裡,就站在了鳳凰山的山頂,站在了繞迷岔的中央,放眼望去,天高地迥,萬木崢嶸,飛燕數行,煙村幾簇。
然而,山高人為峰。站立山巔的謹三先生,像一尊佛,笑眯眯的,額頭上的皺紋,像犁開的浪花,像綻開的牡丹,有一種歲月之美。夕陽為王老鍍了一層金色的光暈,那剪影像一首詩,像一支歌,像一幅畫,背景是人文中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