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筆尖在舞動

筆是會行走的,也是會舞蹈的。

我在小學一年級時,就在方格本上,畫了一個月的圈,當時我本家哥哥當代課老師,他把我耍的鞭子奪去,鞭杆子折斷,鞭子扔掉,並指著我的鼻子說,把玩的時間,放到學習上來不好嗎,不要像你家老叔一樣,就會趕馬車,那有什麼出息。我真的就不甩鞭子了,開始玩筆了。不在畫圈了,也開始寫aoe了,那鉛筆削了又削,一根鉛筆也就用兩天吧。鉛筆不僅僅是寫字,還在同學的胳膊上畫小狗,在桌子上畫人人。常常拿著鉛筆,像個無事的人,在嘴裡含著,打轉。我不喜歡老老實實的聽課,總想出去溜達,可那時又沒有一個明確去處,父親在鄉糧站上班,而母親早逝,只有姐姐管我,我又是個不服管的人,對學習還是剛入門,那時的學生負擔好輕,只是語文、算數……幾本書,幾個作業本,也沒有課外讀物,也沒有多少作業。書包很輕很輕,一下課,就把書裝進書包裡,鉛筆裝進文具盒裡。我喜歡一個人在山野裡,或小路上轉悠,看哪能抓著麻雀,找著鳥蛋,有可以跡象的地方,就用鉛筆在地上劃拉幾下,在樹上寫上自己的名字。那時還不興“到此一遊”的詞,好像這塊地方就是我的了,就像當年的地主一樣,過一把老財癮。看到許多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有的地方還有甘草一類的中藥材,也用鉛筆在葉子上胡亂地寫上自己的名字,命定這是我的牧場,找時間再來挖,要賣錢買鉛筆呢,那可是我乾的大事。有個叫鋼蛋的小夥伴氣不過,虎視眈眈地,跟我吼道,你這一筆,那一筆,像大地主劉文彩呀。我爹說了,你寫有用嗎,就佔住了嗎,你沒有地契呀。我聽不懂什麼是地契,我只知道,我用筆寫下,就是算數的,也是圈地吧。我揚著脖子,瞪大眼睛看著小夥伴,拿著鉛筆指點著,故意氣他。鋼蛋又說,那你把天上的麻雀也畫上記號,哪隻是你的,不說話此處無聲勝有聲。

在小學隨後的幾年,我的筆不再像鞭子一樣的舞動了,也由開始的鉛筆,到圓珠筆、鋼筆,寫的字越來越多,字也越來越好。有一次,我在小人書《地道戰》封皮寫上自己的名字,讓一個高年級的學生看到了,他問我,這是你寫的嗎。我說,是呀。他用懷疑的眼光我好半天,就像錐子一樣,直刺穿我的心底,是不是說假話了。那時青蔥少年誰寫字好也是會嫉妒了,那個年頭還很注重修煉寫字的,不像現在的孩子寫的字歪扭七八的。我會寫一個片語,花一上午工夫,老師還要檢查,寫不好,將作業本給你扔出窗外,被院子裡溜達的土狗叼去吃了,那是多麼悲哀的事。那個年代,一個雞蛋,才可以買一個薄薄的作業本呢。那時,我的鉛筆,就像一把刀一樣,一字一畫地認真寫著。老實說,一個字與一個人的性格有關。我就刻意這樣認真地寫,像刀刻一樣,力求方方正正的,意在讓自己的性格規規矩矩的,免得毛毛草草的,淘氣鬼,討人嫌。可是,回想起來,沒有改變多少,還是缺乏嚴謹細緻的心勁。

到了中學,我的筆,越來越關係到我的命運了,每天龍飛鳳舞的記著筆記,做著精心嚴謹的做著習題,時不時寫寫老師的命題作文,那時的筆很忙碌,也很有章法,筆筆有蹤指著我的方向,權不敢亂寫亂畫,那是丟分的事情。當走進高考的考場後,那緊張的心情,讓心底薄涼,那顫抖的手,抓不住筆。深呼一口氣,望著窗外遠處的目光,想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警語,天將降大任於我也,便氣衝九鬥,信心滿滿的答題了。筆是我智慧的載體,筆決定了最初的命運,為我十年寒窗濃墨了一筆,為跳出農門開闢了出口,筆是撥開門栓的磚。

考上大學,進了農牧學校。筆也不僅僅停留在寫僵化的字上,也開始把句子儘量拉長,越來越有內涵和詩意,時不時把自己的心情寫成打油詩,在農牧學校上學時,還參加了《鴨綠江文學》函授學習,我寫的千字自傳,還在班級上作為範文朗讀過,從而那種文學青年的虛榮,光耀心底,從此寫些雜七雜八的心情文字,就這樣半文半舞,走出了校園。我是沒有這樣天賦的人,只是一點愛好而已,讓自己的筆稍稍潤色,讓那點墨水在心中盪漾開來,抒發心中的情愫,原本還清純的心地多了份亮麗,使情動雲天,愛繞筆端。

參加了工作以後,我的筆很多時候是一種工具,也就是成了刀筆吏,寫不完的公文,打不完的檔案,像殭屍一樣的思維,模式化的格局,我的筆好似跟我關係不大,成了當權者的麥克。有時真想把它折斷,挖個坑埋了,殊不知,我們沒有別的能力,只會點筆墨功夫,也是吃飯的當家本事,生存的一個寶貝。家裡人經常說,你要不會耍筆桿子,你都活不了。這話我信。有時在家掌燈操筆,妻子說,給單位寫東西,費咱家的電,那值得嗎。值得不值得,吃這碗飯的人是沒有辦法的事。後來,總寫那樣的八股,索然無味,我不想讓我的筆那樣鏽蝕,那樣僵硬,那樣呆板。我要把筆啟用,讓筆有生命,讓筆有色彩,讓筆有情感。我的筆真的活了,我時不時把自己的心緒在爛本子劃拉幾下,把自己的心情感悟在破紙上寫上幾個字,有時在睡覺時的朦朧中,想起了一句好的詞,就抹黑在床頭櫃子的書本上寫上,第二天自己都看得模糊不清,想半天才想起來。妻子說,你真是著了魔了。我只是笑笑,回一句,那是思想的火花呀。

筆是我思想表達的埠,讓我的文心飛揚,做一個文學夢。有朋友說,即使那不痛不癢的事業不要,也要堅持自己的文學愛好。筆耕不綴,堅持數年必有大成,因此,我有時把筆當作鎬頭,把凹處地平展,把凸處挖平,把沙地改良,讓這塊地長出綠色,長出莊稼,給那些鄉親們多增點糧食,俗話說,有糧不慌,為鄉親們解決點飢餓,改善下生活。就是長點綠草,少點沙化,給子孫留塊植被,對於一匹馬,一頭牛來說,也是一時的糧草,這也是積德的事。我有時把筆當作一副犁,像老農一樣在廣闊的田壟上,那神情不遜於一個經營天下的君主。即使在夏日最慵倦的時刻,暴晒於野地之中而不以為苦,在大雨滂沱的時候,淋得與落湯雞時也不以為辱,仍扶犁耕作。一畦畦犁過的田野在身後鋪展著,如一卷書更整飭,更好看。灑下的種子在這片土壤可以發芽,結出果實。在婆娑的生命裡,我便從拓荒的犁尖,從耀眼的光環和迷目的塵埃中嗅出日子的酸甜苦辣。有時我把筆當作畫筆,走走山水,看看風景,就想好好描繪,通過我的筆端,讓大家感到美好的自然,熱愛大好河山,期望留一寸美麗,有一個“世外桃源。”有時,我把筆當作感恩的瓶子,那裡裝滿我對朋友、對親人、對情人的愛,筆一斜,猶如瓶子一倒,墨水就流出來了,那是我的感動的淚,喜悅的淚,那是我的真情流露,常常一句真情表白,從心間啟程到筆尖。我的筆是一把剪子,在我的心底,將我的情愫一層層剝離,抽絲,凝聚一種精神,一種信仰,不斷昇華,形成一股力量,鼓舞著。筆是虛構的角色,老舍《茶館》人物王利發那一番關於年輕時牙好吃不到花生豆,歲數大了有花生豆吃卻沒有牙能吃的議論,別出心裁地講述了他的文學觀。那就是:當你沒有花生豆吃的時候,你可以通過文學虛構出花生豆,獲得畫餅充飢、望梅止渴的快樂;而當你沒有牙能吃花生豆的時候,你又可以通過文學來回憶和描寫花生豆的味道,同樣能夠產生快樂。歲月悄悄而來,又匆匆而過。眨眼的一瞬,我握著一隻筆,聽著牆壁上噠噠滴滴的鐘聲,真讓自己陷入了無限的想象裡,那是我震顫的心聲。

我是一個閒不住的人,握的筆也忙碌。也是一個平常的人,在這樣一個素食快餐的社會裡,舞文弄墨,註定要清苦一輩子。但我不等閒,這也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一個個季節走過,日出或日落,我的心中充滿陽光,我的筆端閃耀著思想,起起落落,憂愁鬱悶,不屈不撓的聲音,都是筆下的天籟,畫了一個圈又一個圈,就如我當初的作勢。我的筆不是金筆,只是金質的筆尖,鋥亮潔淨,一塵不染,映著柔美,承載著我的希冀,無比奪目,猶如我村莊那個鐵匠爐淬火的鏨子,傳承了一腔熱情,就迫不及待地在堅硬的山石裡行走,不惜將自己磨禿。

筆禿了,墨水乾了,我將筆尖滑入嘴脣,用唾沫輕輕呷一口,再一次升起淡淡的墨香,真有種無限的回味。我想就是老的時候,我會說:我是在筆行走的時光中老的。那時筆要是走起來,即使步態蹣跚,瑣碎而沉重,我依然力求優美優雅。我手中的筆不停的抹塗,渴望勾畫出明天的旅途。詩情光日月,筆力動乾坤。作家王蒙已近九十高齡,仍衡因為賦,筆不停綴,他說,生活不可摧毀,文學因為艱難而獨具風格與特別蓬勃的生命。那也是我心甘情願從筆端流出的氣息,任它高山流水、風雨兼程、地老天荒……

我的筆不是精雕細刻的刀,也不會字斟句酌,可我的筆是用真心、真情、真摯耕耘的犁,筆不停揮,在生活空白處,填寫美好;筆不停舞,真情流露,文心依然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