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詠物抒情散文佳作
張曉風的散文也許算不上是最好的,但是卻帶給了我許多與眾不同的感悟,令我至今記憶猶新。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流蘇與《詩經》
三月裡的一個早晨,我到臺大去聽演講,講的是"詞與畫"。
聽完演講,我穿過滿屋子的"權威",匆匆走出,驚訝於十一點的陽光柔美得那樣無缺無憾--但也許完美也是一種缺憾,竟至讓人憂愁起來。
而方才幻燈片上的山水忽然之間都遙遠了,那些絹,那些畫紙的顏色*都黯淡如一盒久置的香。只有眼前的景緻那樣真切地逼來,直把我逼到一棵開滿小白花的樹前,一個植物系的女孩子走過,對我說:"這花,叫流蘇。"
那花極纖細,連香氣也是纖細的,風一過,地上就添上一層纖纖細細的白,但不知怎的,樹上的花卻也不見少。對一切單薄柔弱的美我都心疼著,總擔心他們在下一秒鐘就不存在了,匆忙的校園裡,誰肯為那些粉簌簌的小花駐足呢?
我不太喜歡"流蘇"空虛名字,聽來彷彿那些都是垂掛著的,其實那些花全向上開著,每一朵都開成輕揚上舉的十字形--我喜歡十字花科的花,那樣簡單地交叉的四個瓣,每一瓣之間都是最規矩的九十度,有一種古樸誠懇的美--像一部四言的《詩經》。
如果要我給那棵花樹取一個名字,我就要叫它詩經,它有一樹美麗的四言。
:春之針縷
春天的衫子有許多美麗的花為錦繡,有許多奇異的香氣為薰爐,但真正縫紉春天的,仍是那一針一縷最質樸的棉線--
初生的禾田,經冬的麥子,無處不生的草,無時不吹風的,風中偶起的鷺鷥,鷺鷥足下恣意黃著的菜花,菜花叢中撲朔迷離的黃蝶。
跟人一樣,有的花是有名的,有價的,有譜可查的,但有的沒有,那些沒有品秩的花卻紡織了真正的春天。賞春的人常去看盛名的花,但真正的行家卻寧可細察春衫的針縷。
乍醬草常是以一種傾銷的姿態推出那些小小的紫晶酒鍾,但從來不粗製濫造。有一種菲薄的小黃花凜凜然的開著,到晚春時也加入拋散白絮的行列,很負責地製造暮春時節該有的悽迷。還有一種小草毒的花,白得幾乎像梨花--讓人不由得心時矛盾起來,因為不知道該祈禱留它為一朵小白花,或化它為一盞紅草莓。小草莓包括多少神蹟啊。如何棕黑色*的泥土竟長出灰褐色*的枝子,如何灰褐色*的枝子會溢位深綠色*的葉子,如何深綠色*的葉間會沁出珠白的花朵,又如何珠白的花朵己錘鍊為一塊碧澀的祖母綠,而那顆祖母綠又如何終於兌換成渾圓甜蜜的紅寶石。
春天擁有許多不知名的樹,不知名的花草,春天在不知名的針樓中完成無以名之的美麗。
"有一次,收到了一張非常美麗的小卡片,我把它懸掛在書桌前的壁上,整整一年,後來嘆了一口氣,把它收起來,夾入一本心愛的書裡,深深感懷一種關懷是無限的,一種期許的永恆就像一千九百多年前的一位拿撒勒人。以那樣特異的眼光看世界,世界就不再一樣了,永遠不一樣了。一粒種子下地,大地是該戰慄的,也許青蔥就將永遠覆蓋著它了,我怎麼表達我所感受的那一份震顫呢?願在他裡同住!願你永遠是他所選取的!"
如果我當時吝惜一句感謝的話,就會損失了一個多麼美麗的故事!
:花拆
花蕾是蛹,是一種未經展示未經破繭的濃縮的美。花蕾是正月的燈謎,未猜中前可以有一千個謎底。花蕾是胎兒,似乎渾淹無知,卻有時喜歡用強烈的胎動來證實自己。
花的美在於它的無中生有,在於它的窮通變化。有時,一夜之間,花拆了,有時,半個上午,花胖了,花的美不全在色*、香,在於那份不可思議。我喜歡慎重其事地坐著曇花開放,其實曇花並不是太好看的一種花,它的美在於它的仙人掌的身世的給人的沙漠聯想,以及它猝然而逝所帶給人的悼念,但曇花的拆放卻是一種紮實的美,像一則愛情故事,美在過程,而不在結局。有一種月黃|色*的大曇花,叫"一夜皇后"的,每顫開一分,便震出卟然一聲,像繡花繃子拉緊後繡針刺入的聲音,所有細緻的蕊絲,頓時也就跟著一震,那景象常令人不敢久視--看久了不由得要相信花精花魄的說法。
我常在花開滿前離去,花拆一停止,死亡就開始。
有一天,當我年老,無法看花拆,則我願以一堆小小的春桑枕為收報機,聽百草千花所打的電訊,知道每一夜花拆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