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哲理散文生命
生命
沈從文
每個活人都像是有一個生命,生命是什麼,居多人是不曾想起的,就是“生活”也不常想起。我說的是離開自己生活來檢視自己生活這樣事情,活人中就很少那麼做,因為這麼做不是一個哲人,便是一個傻子了。“哲人”不是生物中的人的本性,與生物本性那點獸性離得太遠了,數目稀少正見出自然的巧妙與莊嚴。因為自然需要的是人不離動物,方能傳種。雖有苦樂,多由生活小小得失而來,也可望從小小得失得到補償與調整。一個人若盡向抽象追究,結果縱不至於違反自然,亦不可免疏忽自然,觀念將痛苦自己,混亂社會。因為追究生命“意義”時,即不可免與一切習慣秩序衝突。在同樣情形下,這個人腦與手能相互為用,或可能成為一思想家、藝術家,腦與行為相互為用,或可成為一革命者,若不能相互為用,引起分裂現象,為了這個人就變成瘋子。其實哲人或瘋子,在違反生物原則,否認自然秩序上,將腦子向抽象思索,意義完全相同。
我正在發瘋。為抽象而發瘋。我看到一些符號,一片形,一把線,一種無聲的音樂,無文字的詩歌。我看到生命一種最完整的形式,這一切都在抽象中好好存在,在事實前反而消滅。
有什麼人能用綠竹做弓矢,射入雲空,永不落下?我之想象,猶如長箭,向雲空射去,去即不返。長箭所注,在碧藍而明靜之廣大虛空。
明智者若善用其明智,即可從此雲空中,讀示一小文,文中有微嘆與沉默,色與香,愛和怨。無著者姓名。無年月。無故事。無……然而內容極柔美。虛空靜寂,讀者靈魂中如有音樂,虛空明藍,讀者靈魂上卻光明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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