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田園水粉

都迎春了,還不出來備耕?

是啊,不經意間,已經是早春備耕時節了。乍暖還寒的日子,偶爾也會給人以春風沉醉的感覺,眼睛看見的是一湖春水一堤淺綠和點點殘梅,腦海浮現的卻是曾經生活過的那片鄉土,藍天下,滿江碧波盪漾,遍野翠綠淺粉嫩黃,綠的是麥苗,粉的是紫雲英,黃的是油菜花,像一幅田園水粉。

這時節,大田裡的活計不多,村落裡就顯得熱鬧,凍得小臉通紅拖著鼻涕的孩子們無憂無慮地東奔西跑;姑娘後生遊遊蕩蕩眉來眼去打情罵俏;女人們聚在角落裡,悄悄地數落著丈夫的長短和公婆的是非;老頭老太佝僂著身子在屋簷下晒著太陽,木訥無光的眼神或是漫無目標地四處遊移,或是直直地落在某個地方;肩上壓著擔子的男人們則要著手備耕了。

備耕的活兒很多:籌錢添農具買化肥購農藥,選種子修田埂做秧田等等。這些活計,在那年月,要數修田埂最費事,常常因它而起***。別小看田間這一條條泥土築起的小徑,卻是集地界水利交通於一身。兩個隊的田地相鄰,它就是地界,稍不留神就成了***的發源地;育秧種稻,靠它蓄水蓄肥;同時又是鄉民們在田間勞作時過往的路。一年踩踏下來,塌的塌陷的陷,有的要修有的要重做,這和現在“要致富先修路”是差不多的道理,只不過那時還談不上致富,只是為了果腹。

修田埂,看似簡單,做起來卻有些講究,首先要牢固結實,經得起日後負重的踩踏。牢固結實的關鍵在和泥,把舊田埂挖開了,把土搗細,灌上水,赤了腳,不停地踩踏,直到那土有了足夠的韌性。春寒料峭,那刺骨的冷,會從腳底一直到心裡。其次要儘可能地控制面積。寬度一般僅以一個人可以站立為限,寬了,就多佔地。全隊幾十條田埂,早稻晚稻春花三季下來,也小不可大算,說不定就是一個人的口糧。所以鄉民們是極為在意的,常常為一條田埂的位置尺寸而爭執吵鬧甚至打鬥,寸土寸金啊!有一年,兩個隊,為了一條僅偏離了幾寸的田埂,先從動嘴到動手,再從單打獨鬥到聚眾群毆直至頭破血流,兄弟相對,也絕不手軟。那天,看著那一片被鄉民的鮮血染得暗紅的田地,我第一次感受到土地在農民心裡的位置和份量,因而生出分吃他們口糧的愧疚來。

那片土地很美,常常給我以陶醉和享受。不過,這種感覺,生活在那裡的時候卻不曾有過,往往產生於回城後酒足飯飽之餘的遐想中,或是舊地重遊的休閒時光。前些年,鄉民欣喜地告訴我,那裡大變樣了,建起了大片的住宅區和農家樂,江上造了橋,進城過江再也不用木帆船擺渡了,修了柏油路,大家都吃商品糧商品油了……

這一切,都告訴我那片純樸秀麗的田園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我不由得為之惋惜。慶幸的是,貧窮飢餓也連同那純樸秀麗一起去了,這又讓我在惋惜之餘十分欣慰,因為,鄉民們再也不用為了那幾寸土地而同室操戈血染地頭了。

近年,常有回去看看的念頭,卻終因多種原因至今沒有成行。好在,那幅純樸秀麗的田園水粉,至今在心裡,總是那麼清晰,從不曾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