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時間作文範例
過去、未來的時光,彷彿一張密密的網,我在那裡,跳起或落下,網只有在生命的盡頭才會消散,我期盼它們如螢火之光緩緩地分離為團團白光,復而跌入黑暗的軌道。網眼的尺寸、眼中的風景無時不刻在改變,因為織網的是時間,時間是會流動的線。
很長時間,我都不敢回憶起幼兒園的時光。
在那裡,時間像水一般在我的周身咕咚咕咚地遊動,我是一條魚,一條快窒息的魚,岸上人的呼喊、歡笑,我一概聽不見,一片水草遮住了我的眼睛,我小心且木訥的將它取下。我一直都懷疑自己有理解方面的毛病,興沖沖畫好的畫以為滿分也不為過,卻被打上鮮紅刺目的六十分,無情地從講臺上丟下。曾與人興致勃勃地描述兒時玩過的諸多遊戲,提及切西瓜,我只記得自己是在怎樣的瘋狂追逐後被當眾責罵,方向跑反不止竟然還推了同學一把。同學在家長面前告狀,說我欺負了她,我甚至沒有意識到那些刻薄的話語遠遠超出一個孩童的承受能力,我成了一條魚,由水中望見他們不斷蠕動的嘴脣,耳邊沒有一絲聲響,身處完全靜寂的世界。
和同學一起撕碎別人的本子抄錄彼此的電話號碼。我似乎沒有被教化過一般,將此做得心安理得,直到事發眾人一鬨而散跑去玩耍,獨獨我被留在教室裡靜坐。阿姨勸我也出去玩,我只是抹著眼睛一味哭泣,彷彿被拋棄在荒野之中,不可名狀的孤獨感如浪一般湧來將自已打下。站在遙遠的時空,以第三人稱的角度沉默地會看曾經自己哭得撕心裂肺,老師厭惡的眼神終生不忘。
那些時間若磨鈍的針,經過許久,方反應過來,原來那是痛的,偏偏痛得沒有一個傷口。埋怨那時的自己竟會愚鈍如斯,如同一隻陀螺被人戲耍尚且不知,曉知人事後的自己變得日趨敏感,風聲鶴唳地盯住周遭所有的事物,這又有些矯枉過正了。
幼兒園也不是沒有一點泛光的日子。讀孟暉的《花間十六聲》,看她笑言在古代兩女子狹路相逢,一雙眉黛便是代替西部牛仔對決而掏出的手槍,明眸善睞高下立分。而這手槍,在那時,是女孩子的裙襬。悠悠轉個圈,白色、紅色、綠色、黃色的裙襬散開成一朵小小的花。女孩如同拇指公主被圍在花間。這樣的輸贏完全取決於裙襬的大小,有個同班的女孩子穿了一條長至腳踝的裙子,開啟的裙襬讓她自然成了當之無愧的贏家。我一度糾纏母親去買那種款式的裙子,她堅決不同意,說那樣長的裙子她都不穿,只有鄉下的老太婆才喜歡。
直到現在馬路上我看見有人穿長裙,耳畔還總會響著她那句話,至於裙子,我已束之高閣很多年了。終日一襲校服敝身,邋里邋遢地心想古人“束髮讀詩書”,順帶做做他們“入進士”“修國史”的黃粱一夢。
幼兒園之後是小學。
小學種有合歡,我也是初中將要畢業的時候才發覺那些四季都在開著花,有風無風都在落著花的樹有那般旖旎綺麗的名字,“複道交窗作合歡”的“合歡”。千年前的長安,羽狀的花瓣曾於如煙花一樣騰空的喧闐下無聲綻放,一剎那的美凝為永恆,目送一輛輛金鑲玉的牛車轆轆行遠,車上懸下的流蘇猶若鳳凰張口吐出的晚霞。我那時才明白,古人的詩意與今人的生活總有幾處相通,我們在這頭豔羨地看他們峨冠博帶、數盡風流本也沒太多必要。
孩子會懂些什麼呢?沒有想象中的古老城市,沒有聊以自慰的傳奇,我們掰開合歡花瓣,總有醉於花蜜的小蟲慌不擇路地爬出來,驚得女孩子哇哇大叫。我們享受雨後的合歡打出的那派清涼花香,看那些一簇簇的粉色染上汙泥,著實不會有什麼憐惜之情。我們只顧著自己嘁嘁喳喳,嬉戲打鬧。大概五年級的時候,學校將合歡的枝枝葉葉剪得乾乾淨淨,一株一株成為插在燭臺上的白色蠟燭,挾著凌厲的美,但葉子一長出來便不免有些窘迫,活像是被剃得只剩下一根毛的雞。
還有一株千年老銀杏,足有五六層的樓房那樣高,一如秋日滿身金箔,蔚為奇觀。難得迎來一回大梳理,工人持著電鋸毫不猶豫地砍下多餘枝椏,學校圍牆裡鋪了一地的綠。所有人好奇且無限歡欣地忙碌拾撿或跌落,或仍存枝上的白果,本寂寞的空間浮上了一層人間氣的歡笑。校醫路過,微笑地用方言道:“都在撿白果麼?”安恬似九月雛菊的微笑,同樣是終生不忘的。
小學裡還有座寺廟,年級還低的時候,體育課若有自由活動時間,一隊男孩便跳下去探險,再跳上來時面對好奇女孩的追問,連連失望道:“除了口棺材,什麼都沒有。”再後來,學校為了安全起見封了入口,但那鐵門質量欠佳很快又搖搖欲墜。男生再次跳下,只是在跳上時面對的不是女生,而是恰巧溜達到此處的校長。除卻古廟,那時的我們對探寶考古萌生了極大的興趣,一有空便在沙坑上挖個不停,夢想著能挖出驚世寶藏。對此道的熱情又以極快的速度蔓延到了整個班,沙坑上好似假日海灘一樣熱鬧,人人都有尋寶夢。老師倒沒說太多,只是偶有一次抱怨沙坑上總出現很多洞,讓他不得不一個一個回填過來。而一直到畢業,我們也都沒能找到夢想中的財寶。倒是當年的熱情,讓從高一發誓三年啃下《隋唐考古》但迄今只在長安幾處城門孤魂野鬼遊蕩的我汗顏不已。
四年級的末梢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中午本該午睡的時間,值周班長允許躁動的同學自由活動,前提是不發出聲音,這決計不可能,很快便被班主任抓了個現行。罰站、寫原因說明,但凡午睡講過話的通通不能倖免,自然包括我這個恰巧在抓人那天第一次中午做作業而不午睡的倒黴蛋。詢問到此已經值周班長允許後,氣急敗壞的班主任對他怒道:“要罰的第一個是你,他們的原因說明書全由你寫。”那時,如烤鴨一樣站在黑板前窘相畢現的我心中竟有一絲絲的慶幸,慶幸於說不定能逃過痛恨的原因說明書,事後想來,那也許便是人心中最初的小惡。
去年我回了一趟小學,正值假期校園空空蕩蕩。大鐵門換成了自動門,保安室裡的大爺成了年輕力壯的漢子,曾供我們拿取體育器材的倉庫成了停車庫,而我還記得自己就坐在倉庫的鞍馬上與人閒扯的樣子。其餘種種,皆無改變,連一帶上的塗鴉都是我看著畫上去的,畫它們的孩子,就像歌裡唱的“各自奔天涯”。
與保安攀談的間隙,有幾個染髮青年意欲入校,被保安阻止了。的確,他們的打扮乍看都會讓人敬而遠之。他們也無所謂,猛吸了一口指間的煙,滿不在乎地揮手咒罵道“這破學校,還是這樣子。我還不想進呢。”頭也不回,轉身離去。我道不出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同學少年多不賤”是大都,“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總歸是少數。而這學校真的很小,再次看來彷彿一座四合院,開了門就看到了底,連那株老銀杏也在記憶的漂洗間被無限拔高。教學樓頂的烏雲以我“黑雲壓城城欲摧”之感,又令我想起離別笙簫吹起的那日—
拍下人生第一張有別離感的合照,合影時的我們背後烏雲滾滾,山雨欲來,臉龐面向的前方恰是一片陽光晴好。
極好的搭配,人生本就如此。
初中三年記得怎樣開始,卻不知它是如何收了尾。
不止一次地提到,初中食堂對面有一株奇妙的玉蘭,私下取為“十二單衣”,玫瑰紫的面,皎潔如玉的裡,加之樹形碩大,盛開時彷彿是會噴花的火炬,滿滿堂堂地塞住了整個視野,寧靜春天在在玉蘭的花期裡熱鬧了起來。
我一樣記得,初中的街外匯集各色人等。有屏氣凝神的下棋大叔,周圍一圈棋迷觀棋不語最是痛苦;有一心一意做蛋餅的阿姨,聽到學校裡有人為地震捐款一萬元,手下的燒餅更加滋滋作響;有駕一輛小推車賣香料的大伯,五顏六色的香料裝在一口口白布袋裡,疑似天竺人士。我也遇見過灑脫不羈的學姐,獨立屋簷喝著啤酒,等待保安來開教室門。簷外夜雨如雨簾掛下,我們則像兩隻夜間偶遇的狐狸,小狐狸聽大狐狸邊笑邊比劃她課間吃蘋果吃出的蟲子,聽她抱怨教室外的草叢一到夏天就蚊子滿天飛……待到天明,各奔東西。
不久,我的初中也結束了。
我的時間一直順利無礙地前行,一隻車軲轆般滾向它希望的驛站,歇息,再繼續前行,直至現在。時間的腳步永遠向前,我追逐著它,享受這漫漫無際的追逐為我帶來的喜悅、收穫,乃至痛苦,緬懷、釋懷失去,祈禱、期盼得到,我希望終有一日,我可以完整地記錄下期間種種,只是單純的紀念那些為我停留的時間歲月,在時光某日不經意地提醒我:哦,原來我曾這樣活過。
我愛,我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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