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墳作文範例

高三作文 全文約2469字

爺爺的墳被毀了,聽奶奶說是村裡的幹部砸的,上頭有檔案發下來不準建椅子墳。

奶奶很著急,像是祖宅失了火。也是呦,爺爺睡在那裡,不正是他一個人最後的歸宿,如一座老宅嗎?那幾日,我看見奶奶總是坐在窗邊。我只要將頭探進奶奶的房間,便看見她側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雨點兒打在玻璃上,扭曲著滑下,然後不斷地迴圈。我隱約可以看見奶奶皺起的眉頭,我知道她是在等雨停了,好去修爺爺的家。可雨就是不停,陰陰的天,屋子裡黑乎乎的,潮溼的空氣充溢鼻腔,像極了墳地裡頭。

爺爺是很早去世的,奶奶總是說我爸爸六歲便沒了爹。我不明白這個概念,六歲對我來說太模糊了,或許我六歲時還坐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呢。我有時猜想著當年爸爸站在爺爺墳前的畫面:油菜花正明黃的燦爛,山上突出一個泥包。我想那是爸爸成長的起點吧。他認識了死與永逝,開始為錢皺眉頭。爺爺的去世或許是我們家的一個轉折點吧。我知道在那樣一個年代,一個男人便是一個家的頂樑柱,尤其是農家。我似乎看到奶奶在爺爺生命最後一刻,緊攥著爺爺的手,不像電視劇那樣撲倒在逝去者身上哀嚎、捶打、痛淚,有的只有默默流淚,再偷偷拭去,因為她身邊圍著兩個兒子,三個女兒,這是五個茫然無措的孩子,只有一個母親堅定的目光和擠出的笑才能讓她自己與五個孩子再活下去。去習慣家中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去適應一個沒有爹的家,與今後貧寒的生活。

於是,便有了一位母親每日起早貪黑,在稻田中埋腰流汗,時刻又惦念著五個孩子,五個孩子的學業,同時又擠出時間養雞養豬補貼家用。有了一位兄長,為了省錢,拼命地學習,不斷地跳級,但最終為了掙工分,還是不得有輟學,用自己的未來換取弟弟妹妹的未來。我猜想家中的這幾人,總會一個人偷偷地跑到爺爺的墳前,看著那個土包包,泥包包,不斷地發恨。最終,我的爸爸和他的姐妹們相繼輟了學,他們知道賣冰棍這些小錢補貼不了家用,只有出去,離開這片土地才能有出息,他們背井離鄉,只夾著一個床板,捏著火車站票,在擁擠的火車轟鳴聲中茫然遠行了。

待他們回來,已有了錢,他們被外鄉人叫做溫商。他們帶著錢來到爺爺那土包包的安放處,頓感自己的不孝,於是一座椅子墳便建起了,前低後高,像沒有腿的太師椅,裡面端坐著爺爺,很氣派。我想,一家人再來到爺爺的墳前,都長長地舒了口氣吧,沒有了太多的眼淚,只是不知墳裡的爺爺瞧見長大成人的子女與老去的妻子時,有沒有在天國偷偷地拭淚。

我一直在臆測,當初爺爺去世時,奶奶的心情。是痛心,無助或是有一絲絲的怨恨。這些我都不敢確定,惟一可以肯定的是椅子墳建好時,這份糾纏如麻的情感定是解開了,化作點點絲絲的欣慰與惆悵。

來年的清明節時侯,我又去看了爺爺的墳。順著山路,一拐一折,路的兩旁竟都是墳,且都是椅子墳,只不過朝向不同罷了。我不明白不識字的奶奶如何帶我們找到了爺爺的墳,或許是奶奶太熟悉這墳了,都可以銘記得臺階的級數;或許是奶奶親手種下的樹引她找到的吧,這樹早已由筷子細長成了碗口粗,奶奶竟仍是認得的。

我清晰地看到了,看到了這沒腿的太師椅靠背上的疤痕,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感受到奶奶當時面對殘破的墳頭時的痛苦無語。我看著爸爸默默地加了象徵性的土,然後放了一串鞭炮,劈劈啪啪地響著,沒人說話,我呆看著爺爺的名姓。最後,山又空靜了,就下山了。

山路彎彎拐拐的,我突兀發現,那一座座椅子墳背後竟,竟都寫著大大的“拆”字,鮮紅的顏色,且都被“瀟灑”的紅圈圈起。更為荒唐的是那些由墳組成的大家庭,先祖在上,順山勢,連綿的幾個座墳靜臥在下,而那一個個“拆”字赫然醒目,像是活人與死人的抗爭。快到山腳,又看到了一塊牌子,上書:“青山白化”整治區。

倏忽的,七滋八味鬱結一處。

猛然覺得可笑,這墳豈是可以隨便寫“拆”字的?豈是可以隨便用錘子砸毀的?平心而論,我想,第一座椅子墳定是為村裡村外鄉里鄉親爭臉的事。當年窮、今日富,自然要為祖先修墓,這似是傳統。而如今卻說什麼“青山白化”,那最初為何不阻止呢?我想當年那些村幹部也一定積極將墓翻建成椅子墳吧,而現在,一紙公文下,便可以隨意毀人墳頭,寫“拆”字。但我想說,常來墳前的,多是老人,而那一代的人多是不識字的,這“拆”字寫了,誰看得懂呢?粗暴蠻橫的一錘子真的解決不了問題呀,相反讓人反感。我常看到以弘揚中華文明為名修黃帝陵、祭炎帝墓,這同樣是死人與活人爭地,不是嗎?

這是一個悖論,全國一處炎黃祭祀處可以裝得下多少椅子墳呢?卻沒人說炎黃先祖佔活人之地。或許有人說那些人是值得紀念的,但這是怎樣的邏輯,人人生而平等被奉為真理,混沌一生死後的待遇竟如生前一般不公,一座像樣的椅子墳像違章建築似地荒唐地被毀壞。

我並不是固執地要堅持建椅子墳,只是不想奶奶這老一輩人站在故去者墳前感到絲毫的愧怍。我只想那些幹部若真奉公文辦事,也要選好重遷地吧,死者,我不知是否有亡靈,我只知生者面對殘破的墳頭。是悵然無奈的。

近些日子,我發覺奶奶老了許多。她愈來愈胖了,我明白對一個老年人來說,胖不是一個好預兆,胖了便走不動路了,走不動路或許便真會永遠睡去。我總是害怕提“死”字。我有時看著奶奶日益多起的土黃色的老年斑,我害怕這黃色的斑點會覆住奶奶,將她送入黃土。但又能怎樣,我不會說土話,每每回家,我與奶奶都只能互相看看,我不能想象奶奶年輕時的模樣,我不會說任何一句慰心的話,只是偷偷瞧著奶奶鬆弛的皺紋,猜想這是哪一次歲月的洪流留下的。

我明白人越老便越是平靜了,內心也封了蠟,不像小孩子,吃一口糖,嘴裡甜滋滋的,心中也甜滋滋的;長大後,只有嘴裡是甜的,心中終是苦澀的;而老人不知能否再嚐出甜味來了。

我記得有一天,應是梅雨期剛過後的一個有太陽的日子裡,奶奶指著衣櫃中一件黑色的大衣,說她死了後要穿這件衣服,說著奶奶小心地取出,掛在陽光下。我看見光斜照在奶奶的臉上,奶奶微微笑著,對著太陽,眼裡閃著光亮,沒有一絲兒恐慌。

我不知爺爺那椅子墳旁是否會多一座墳,我不知那是否又是一座椅子墳,我不知當那時兩座墳都被毀壞時,誰會第一時間趕到修補。我只是默默期望爺爺椅子墳旁的新墳出現的越遲越好,越遲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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