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回家路作文範例
月色明朗的一個晚上,農曆的七月十五日—也就是中元節那天。我和老張請了個假,上街來了,是我們進去後的第一次回家,別是一番滋味。
街上人不多,和我們一類的人倒是挺多的,他們多數是想回家看看,我和老張也就是其中的兩個,只是想回家看看。以前覺得回家沒什麼,現在突然覺得意義重大起來,可笑啊,沒家回了才知道家好,真是抽了耳光才知道悔改。
以往這年頭總是我和媳婦給老人送錢,現在倒好,要送錢給我們了,拿著一大把的錢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去用。就說說劉家老母親,子女最孝順,錢是捎得勤,可劉母省吃儉用慣了,哪裡需得這麼些錢花,有的送給我和老張。這老張啊也真是,都到了啥地方了還是死性不改,小酒盅又砸吧起來了。你說說我吧,嘴皮子軟勸不住他,這沒辦法,一起摸爬滾打幾十年了,容他喝點小酒又能怎樣。自己倒犯賤地偷偷喝了起來,酒啊,害人的東西。
老張這時正東逛逛西看看,指指東家窗,望望西家瓦,生活了二、三十年的地方愣是沒看夠,還老淚縱橫地說著些個往事。真不稀得說他,你就說年輕的時候,咱倆是一個團裡的戰士。衝到前線打鬼子,他槍法是不如我,三發難得中一個,全團千號人為了拖住鬼子大部分都犧牲了,老張吃槍子,左腿走不動,我孃的實在沒辦法,你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多追認兩個烈士也沒啥意思,咱們這叫儲存實力,我就一口氣揹著老張“撤離”了,一路上沒少累著,他老張倒是在我背上睡得舒坦,我那時一到自己人窩裡就累得把他扔在了地上,他疼得嗷嗷叫,我倒休息了,這可是生死之交啊!
後來,建國後,咱倆又分到了一個廠子裡頭,這傢伙好酒成癮,拉著我和幾個廠工喝得是有滋有味,還耽誤了上頭撥的任務,結果是沒少被批評。有事沒事,我們都愛來兩口,改革開放後,小日子也過得舒坦了,有了自己的房子,家庭也建立起來了,這日子不來幾口怎麼說得過去。老張不知哪裡找來的好酒,又烈又純,那滋味,砸吧一下都口水直流啊。那哪能不喝啊,晚上我們開小會,地點就是老廠子裡,哥兒幾個都熬過了“抗戰”,熬過了“文革”,丫的好不容易改革了,咱們也得改啊,首先伙食得改吧,老整那二鍋頭沒意思,茅臺有時也能奢飲幾口,哥兒幾個是互相幫助,就和那蘇聯的經濟互助委員“杯酒釋兵權”了,“造反”還不得惹“太后”生氣啊,還是乖乖地回家吧。得了,兄弟幾個也好聚好散,各自侃幾句,也都回家了。我和老張同路,路過一個電線杆的時候,我倆都有一個習慣。以前在部隊打鬼子的時候不像現在,那是什麼條件啊,這廁所的問題啊就得自行解決,我倆那習慣就跟狗似的,逮棵樹就解決了。現在,時代不一樣了,樹啊能砍的都砍了,要麼就保護起來了,公共廁所也得收錢,那就只好委屈電線杆了。
小街道里,四顧無人,於是吹起了口哨,唱著:“電線杆前一泡尿,各自回家睡大覺。”剛說完,一卡車司機急了,車歪歪撞撞地駛過來了。老張醉了,笑道:“瞧,丫的—也—也喝—喝—多了,尿尿—也—也有個—個先來後到不是,你急—什—什麼啊。”我還沒來得急拉走老張,就聽見一聲刺耳的喇叭聲,強烈的車燈照得我們睜不開眼,轟的一聲,我倆就向馬克思報到去了。唉,現在想起來,責任都有,自己少喝幾盅也就沒那事了,怎麼說呢,當時誰會想這麼多,兄弟幾個不喝不給面子,喝了,閻王爺不給面子,還是閻王爺的面子大,把我們一下就叫到了。
我和老張在各家門前分手,時間不多,只許回家看一會就得走,我就趕緊了回去。老張笑笑也轉身走了。
我徑直走回家門口,要說有多熟?那簡直跟蒙著眼睛聞酒一樣,只要不是啥洋牌子的酒,幾度什麼酒我都說得上來。我走進門,老婆子坐在木椅上,織著毛衣,沒在意我,他反正本來就看不見我。她老了,這不是廢話,只是看上去老了太多,不像我的糟老婆子了。我走進了點,她還是悶頭織毛衣。呀!這不是我要的那件嗎?她給人家織毛衣賺點錢,我毛衣破了就託她織了一件,本來還收我錢的,現在我都不在了,你織那東西賣給誰呀?誰有我這身子骨,鐵打的,小鬼子都打不死的硬骨頭,也正是因為這點,她才看上我的。那時候在部隊裡不許處物件,這事漏了就又要挨批評了。我送她懷錶的時候,她樂呵了好久,那東西擱現在也值幾個錢,何況是非常時期,那玩意可是我拼了老命從一個小日本軍官手裡繳來的,沒上報,後來我又多打死幾個鬼子當作謝謝領導的關懷,不然心裡也過不去啊。那晚她還唸詩給我聽了,什麼泰戈爾、列夫托爾斯泰的,我打小就只認得三個字:中國人!
她文化水平高,是個文藝兵,經常來部隊給戰士們表演,看著大家在下面喝彩,我真想大喊一聲:“她以後會是我媳婦!”現在,我也想喊了,怎麼喊了,我有種流淚的感覺,是不是叫:“大丈夫有淚不輕彈。”都什麼年紀了,鬍子一把了,我委屈一回,做什麼大丈夫,丈夫都不配。不過你倒好,還有兒子孝順你,守寡也守得幸福點。我說著,兒子就登門進來了。
“媽,還在給爸做毛衣啊!這麼晚了,早點睡吧!”兒子真孝順。
“我在等他回來,他的毛衣我不收錢了,行不?”她哭了,我怎麼了,鼻子丫的這麼酸。
“媽!”兒子咋的也哭了,你不是男子漢嗎?當年我教你學騎車,摔得鼻青臉腫的都不哭,現在倒哭了。
“媳婦,老伴,親—親,親愛的,都是我不好,老頭子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喝酒了,行不?我還給你送懷錶,還聽你念詩,什麼‘司機’、‘斯特’的,我都認認真真聽。還有,還有兩天不咱倆結婚紀念日嗎?你說在部隊的那些年最想看大海,我帶你去,什麼南海北海的?太平洋老子游也得遊著帶你去。原諒我。”我在幹嘛?哭了?笑了?還是?
走吧,說什麼都晚了,自己扇自己一耳光也不頂用了,早幹嘛去了!
離開了家,來到和老張分手的地方,他早到了,愣在那抽著煙,沒說一句話。
“老張,你回去了?”
“沒,沒—沒有。”
“你怎麼不回去啊?你老婆最疼你了?疼得跟親兒子似的。”
“我—不—敢。”
“唉,你我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犯起錯誤來一點都不比年輕人少。”
“是因為太相信自己了吧。”
“啊?嗯!”
我們在電線杆前抽菸。抽著抽著,老張突然甩下了菸捲,捶打著電線杆。
這混蛋,竟比我先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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