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韋中立論師道書原文賞析
二十一日,宗元白:
辱書雲,欲相師。僕道不篤,業甚淺近,環顧其中,未見可師者。雖常好言論,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乃幸見取。僕自卜固無取,假令有取,亦不敢為人師。為眾人師且不敢,況敢為吾子師乎?
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由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譁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後學,作《師說》,因抗顏而為師。世果群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增與為言辭。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
屈子賦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僕往聞庸、蜀之南,恆雨少日,日出則犬吠,餘以為過言。前六七年,僕來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嶺,被南越中數州。數州之犬,皆蒼黃吠噬,狂走者累日,至無雪乃已,然後始信前所聞者。今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然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炫怪於群目,以召鬧取怒乎?
僕自謫過以來,益少志慮。居南中九年,增腳氣病,漸不喜鬧。豈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騷吾心?則固僵仆煩憒,愈不可過矣。平居,望外遭齒舌不少,獨欠為人師耳。
抑又聞之,古者重冠禮,將以責成人之道,是聖人所尤用心者也。數百年來,人不復行。近有孫昌胤者,獨發憤行之。既成禮,明日造朝,至外庭,薦笏,言於卿士曰:“某子冠畢。”應之者鹹憮然。京兆尹鄭叔則怫然,曳笏卻立,曰:“何預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鄭尹而快孫子,何哉獨為所不為也。今之命師者大類此。
吾子行厚而辭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雖僕敢為師,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僕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不後,誠欲往來言所聞,則僕固願悉陳中所得者。吾子苟自擇之,取某事,去某事,則可矣;若定是非以敎吾子,僕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決矣。吾子前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觀子氣色,誠好惡如何也。今書來言者皆大過。吾子誠非佞譽誣諛之徒,直見愛甚故然耳!
始吾幼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及長,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為炳炳烺烺,務釆色,誇聲音而以為能也。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遠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遠矣。故吾每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昧沒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抑之慾其奧,揚之慾其明,疏之慾其通,廉之慾其節;激而發之慾其清,固而存之慾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恆,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公》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無取乎?吾子幸觀焉,擇焉,有餘以告焉。苟亟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云爾哉?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而為外廷所笑,則幸矣。宗元復白。
譯文
譯文
二十一日,宗元寫:
承蒙您來信說,想要認我做老師。我的道德修養不深,學識非常淺薄,從各方面審察自己,看不出有值得學習的東西。雖然經常喜歡發些議論,寫點文章,但我自己很不以為都是正確的。沒有想到您從京城來到偏遠的永州,竟幸運地被您取法。我自估量本來就沒有什麼可取的東西;即使有可取的,也不敢做別人的老師。做一般人的老師尚且不敢,更何況敢做您的老師呢?
孟子說,“人們的毛病,在於喜歡充當別人的老師。”從魏、晉以來,人們更加不尊奉老師。在當今的時代,沒聽說還有老師;如果有,人們就會譁然譏笑他,把他看作狂人。只有韓愈奮然不顧時俗,冒著人們的嘲笑侮辱,招收後輩學生,寫作《師說》,就嚴正不屈地當起老師來。世人果然都感到驚怪,相聚咒罵,對他指指點點使眼色,相互拉拉扯扯示意,而且大肆渲染地編造謠言來攻擊他。韓愈因此得到了狂人的名聲.他住在長安.煮飯都來不及煮熟,又被外放而匆匆忙忙地向東奔去。像這樣的情況有好幾次了。
屈原的賦裡說:“城鎮中的狗成群地亂叫,叫的是它們感到奇怪的東西。”我過去聽說庸、蜀的南邊,經常下雨,很少出太陽,太陽一出來就會引起狗叫。我以為這是過分誇大的話。六七年前,我來到南方。元和二年的冬天,幸好下大雪,越過了五嶺,覆蓋了南越的幾個州;這幾個州的狗,都驚慌地叫著咬著,瘋狂奔跑了好幾天,直到沒有雪了才靜止下來,這以後我才相信過去所聽說的話。如今韓愈已經把自己當作蜀地的太陽,而您又想使我成為越地的雪,我豈不要因此受到辱罵嗎?不僅我會被辱罵,人們也會因此辱罵您。然而雪和太陽難道有罪過嗎?只不過感到驚怪而狂叫的是狗罷了。試想當今天下見到奇異的事情不像狗那樣亂叫的能有幾個人,因而誰又敢在眾人眼前顯出自己與眾不同,來招惹人們的喧鬧和惱怒呢?
我自從被貶官以來,更加意志薄弱,很少思慮。居住南方九年,增添了腳氣病(風癱之類的),漸漸不喜歡喧鬧,怎能讓那些喧囂不休的人從早到晚來刺激我的耳朵,擾亂我的心緒?那麼必將使我臥病不起,心煩意亂,更不能生活下去了。平時意外地遭受到不少是非口舌,唯獨還沒有喜歡充當別人老師的罪名罷了。
我還聽說,古代重視冠禮,是藉以用成年人做人的道理來要求大家。這是聖人所以特別重視的原因。幾百年以來,人們不再舉行這種冠禮。近來有個叫孫昌胤的人,獨自下決心舉行冠禮。冠禮舉行過後,第二天去上朝,來到外廷,把笏板插進衣帶對大臣們說:“我已經行過冠禮了。”聽見這話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京兆尹鄭叔則卻滿臉怒氣,垂手拖著笏板,退後一步站著,說:“這與我有什麼相干呀!”廷中的人都大笑起來。天下的人不因此去責難京兆尹鄭叔則,反而嘲笑孫昌胤,這是為什麼呢?只是因為孫昌胤做了別人所不做的事。現在被稱作老師的人,非常像這種情況。
您的品行敦厚,文辭高深,凡是您作的文章,都氣魄巨集大,有古人的風貌;即使我敢做您的老師,對您又有什麼幫助呢?假如因為我比您年長,學道、寫文章的時間比您早,您確實願同我往來,交談彼此所學的東西,那麼,我當然願意向您毫無保留地陳述自己全部的心得,您自己隨便加以選擇,吸取哪些,揚棄哪些,就可以了。如果要我判定是非來教您,我的才能不夠,而且又顧忌前面所說的那些情況,我不敢做您的老師是肯定的。您以前想要看看我的文章,我已經全部陳列給您了,這並不是以此向您炫耀自己,只是姑且想要看看,從您的神情態度上反映出我的文章的確是好是壞。現在您的來信,說的話都對我過獎了。您的確不是那種巧言諂媚假意奉承的人,只不過是特別喜歡我的文章,所以才這樣說罷了。
當初我年輕又不懂事,寫文章時把文辭漂亮當作工巧。到了年紀大一些,才知道文章是用來闡明道的,因此不再輕率地講究形式的美觀、追求辭采的華美、炫耀聲韻的鏗鏘、把這些當做自己的才能了。凡是我所呈給您看的文章,都自認為接近於道,但不曉得果真離道近呢,還是遠呢?您喜愛道而又讚許我的文章,也許它離道不遠了。
所以,我每當寫文章的時候,從來不敢漫不經心地隨便寫作,恐怕文章浮滑而不深刻,從來不敢偷懶取巧地寫作,恐怕文章鬆散而不嚴謹;從來不翦用糊塗不清的態度去寫作,恐怕文章晦澀而又雜亂;從來不敢用驕傲的心理去寫作,恐怕文章盛氣凌人而又狂妄。加以抑制是希望文章含蓄,進行發揮是希望文章明快;加以疏導是希望文氣流暢,進行精簡是希望文辭凝鍊;剔除汙濁是希望語言清雅不俗,凝聚儲存文氣是希望風格莊重不浮。這就是我用文章來輔佐道的方法。
學習寫作以《尚書》為本原,以求文章質樸無華,以《詩經》為本原,以求文章具有永恆的情理,以《三禮》為本原,以求文章內容合理,以《春秋》為本原,以求文章是非明確、褒貶分明,以《易經》為本原,以求文章能夠反映出事物的發展變化。這就是我吸取“道”的源泉的辦法。參考《穀梁傳》,以加強文章的氣勢,參考《孟子》、《荀子》,以使文章條理通達,參考《莊子》、《老子》,以使文章汪洋恣肆,參考《國語》,以使文章增強情趣,參考《離騷》,以使文章能夠情思幽微,參考《史記》,以使文章顯得語言簡潔。這就是我用來廣泛學習,使它們融會貫通,並運用來寫文章的辦法。
凡是上面所說的這些,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呢?有可取的地方呢,還是沒有可取的地方呢?希望您看看,進行選擇,有空就來信告訴我。如果我們經常往來交談,以擴充發揮作文之道,即使您不因我的幫助有什麼收穫,我卻因為您的幫助而有所收穫,又何必以老師來稱呼這種關係呢?採取老師的實質,去掉老師的義,不要招致越地和蜀地的狗的驚怪狂叫,或者象孫昌胤舉行冠禮那樣遭到人們的嘲笑,那就萬幸了。宗元再告。
註釋
白:陳述、答覆。
辱:謙詞,感到自愧的意思。
僕:謙詞,柳宗元自稱。
道:指道德、學問的修養。
業:學業、學識。
甚不自是:很不敢自以為是。
吾子:指韋中立。
京師:指唐朝的首都長安
蠻夷:古代對少數民族的輕蔑稱呼。此處指柳宗元當時的貶地永州。
見取:被取法,受到看重的意思。
自卜:自量。
孟子:孟子(約公元前年—約公元前年),名軻,或字子輿,華夏族(漢族),鄒(今山東鄒城市)人。戰國時思想家、教育家、政治家。此處引孟子的話,見《孟子·離婁上》。
魏:三國時的國名。公元年曹操之子曹丕稱帝,國號魏,都洛陽,歷史上又稱曹魏。
晉:朝代名。公元年,司馬炎稱帝,國號晉,都洛陽,史稱西晉。公元年,西晉被匈奴所滅。公元年,司馬睿在南方重建晉朝,都建康,史稱東晉。
輒(zhé):總是。
韓愈:字退之,生於公元年,卒於公元你那,河陽(今河南省孟縣)人。我國曆史上著名的文學家、思想家。
《師說》:韓愈所寫的論文,專論從師之道。
抗顏:嚴正認真的態度。
指目牽引:意思是說,周圍的人對韓愈冷眼相對,指手畫腳。
增與為言辭:加給韓愈種種非議。
炊不暇熟:飯都來不及煮熟。
挈挈(qiè):急切地。
東:此處指洛陽。韓愈曾去洛陽做河南令。
屈子:即屈原(約公元前年-年),名平,戰國中期楚國人。我國古代著名的文學家、思想家。
邑犬群吠,吠所怪也:意思是說,村鎮上的狗一齊吠起來,是為它們所奇怪的事情而吠。這句話引自屈原的《九章·懷沙》、
庸蜀:湖北四川。這裡泛指四川。
恆雨少日:經常下雨很少晴天。
過言:過分誇張的說法。
僕來南:唐順宗永貞元年(公元年),柳宗元被貶為少州刺史,中途,再貶為永州司馬。“來南”,講的就是這件事。
二年冬:指唐憲宗元和二年(公元年)冬天。
逾:越過。
嶺:指南嶺。
被:覆蓋。
南越:廣東、廣西一帶,古代稱為南越。
倉黃:同“倉皇”,張皇失措的樣子。
噬:咬。
累日:連日。
病:不妥當。
顧:但,只是。表示原因。
炫(xuàn):同“炫”,顯露自己。
謫過:因過失被貶謫。
志慮:指政治上的抱負。
南中:對南方的泛稱。
呶呶(náo):喧譁不休。
咈(fú):煩撓。
騷:擾亂。
僵仆:僵硬地倒下。此處指軀幹活動不靈便。
煩憒(kuì):心煩意亂。
不可過:不能過下去。
望外:意想不到。
齒舌:口舌,外間的非難。
抑:兼且。
冠禮:古代男子二十歲行加冠儀式,表示成人。唐代已不流行。
成人之道:成年人的行為標準。
造朝:上朝。
外庭:皇宮中群臣等待上朝和辦公議事的地方。
薦笏(hù):把笏板插在衣帶中。
卿士:指上朝的各品官員。
憮(wǔ)然:莫明其妙的樣子。
京兆尹:官職名稱。京城所在的州為京兆,京兆的行政長官成為京兆尹。
怫(fú)然:不高興的樣子。
曳笏:拿笏板的手垂下來。
卻立:退後站立。
不以非鄭尹而快孫子:不因此認為鄭叔則的行為不對,而去讚許孫昌胤的做法。
為所不為:做別人所不做的事。
行厚而辭深:品行敦厚,文學修養高。
恢恢然:寬闊巨集大的樣子。
悉:全部。
陳:陳述。
中:胸中。
耀明:炫耀,誇耀。
氣色:臉色。
大過:太過分,過分誇獎。
佞譽誣諛:隨意稱讚、奉承。
直:只不過。
辭:辭藻。
工:工巧、精美。
炳炳烺烺(lǎng):指文辭優美,光采照人。
務采色:致力於文章的辭藻、色採。
誇聲音:誇耀文章聲韻的和諧。
自謂近道:自以為接近聖人之道。
以輕心掉之:意同“掉以輕心”,指以隨便、輕率的態度對待寫作。
剽而不留:輕浮而沒有根柢。
以怠心易之:以懈怠的態度敷衍了事。
馳而不嚴:鬆散而不嚴謹。
昏氣:指頭腦昏亂。
昧沒:指文章的意思表達不明確。
矜氣:自高自大。
偃蹇(yǎn jiǎn):驕傲不恭。
抑:抑制,含蓄。
奧:古奧,深刻。
揚:發揮,盡情揮灑。
明:意思明快。
疏:疏通,條理清楚。
通:流暢。
廉:節制,適可而止。
節:簡潔。
激:激昂,就抒情、議論而言。
固:穩妥,就說理、論證而言。
羽翼:輔佐、維護的意思。
《書》:即《尚書》。我國古代的歷史文獻,敘述以事實為根據。
質:質樸、樸實。
《詩》:即《詩經》。我國古代第一部詩集,它的精華部分有恆久的感染力。
恆:永恆。
《禮》:即《周禮》、《儀禮》、《禮記》,是論證封建等級制度合理性的經典著作。
宜:適宜,合理。
《春秋》:據傳是孔子修定的史書,書中對歷史事件的敘述,暗寓著編者的褒貶之意。
斷:對是非的判斷。
《易》:即《周易》,書中具有古代樸素辯證法的發展變化觀點。
動:變動,變化。
取道之源:汲取思想資料的本源。
《穀梁氏》:即《春秋穀梁傳》。
厲其氣:磨練文章的氣勢。
《孟》、《荀》:即《孟子》、《荀子》。
暢其支:使文章條理暢達。
《莊》、《老》:即《莊子》、《老子》。
肆其端:舒展文章的端緒。
博其趣:豐富文章的情趣。
致其幽:使得文章儘量幽深。
《太史
創作背景
柳宗元謫居永州時,中唐古文運動正在蓬勃開展,他以卓越的創作實踐和豐富的理論建樹為運動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從而成為這一運動的實際領導者之一。元和八年(813年),韋中立寫信向柳宗元求教文論之道,他就寫了這封著名的論文書。
參考資料:
1、胡士明.柳宗元詩文選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99
2、尚永亮.柳宗元詩文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117-119
賞析
全文圍繞“取其名而去其實”的中心論點,分為兩大部分展開論述:前平論師道,後半論創作。雖前後側重點不同,但其內在筋脈卻終始一貫,渾灝流轉。
開篇即針對韋中立提出的“欲柑=相師”明確作答,說自己“不敢為人師”。下文連舉兩例,陳述不敢、也不願為師的理由。其一是韓愈為師之例,其而是孫昌胤行冠禮之例,前者為主,後者為輔,二例共同說明一個問題:流俗不問是非,見怪即吠,倘若獨為眾所不為之事,必然招致厄運。
韓愈為師事是最有力的址明。魏晉以降,世風日下,人們恥於言師。而韓愈卻不順流俗,收召後學,作《師說》,抗顏為師,結果招致眾人笑罵,被目為狂人,不得不匆匆東行。由此見出為人師者的下場,也見出世風的澆薄。為了更形象地印證世俗的少見多怪及其嚴重危害:“然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炫怪於群目,以召鬧取怒乎?”這就是說,為師者並無過錯,問題出往那些見怪即吠的世人身上,而且這些人是如此之多,能量是如此之大,這就不能不令人為之憂懼,併力避“召鬧取怒”。進一步看,“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遭群犬之吠,那麼,“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就不是明智之舉了。更何況作者身為被貶之人,已蒙罪名;謫居九年,病疾不斷;又有什麼必要僅為一個為師的名號而自取其辱,讓那此“呶呶者”一天到晚住耳邊聒噪,擾亂心境呢?在這裡,作者所舉之例、所說之話看似帶著諧謔味道,但其內裡實則隱含著無比的悲悽和沉痛,隱含著對韓愈的同情理解以及對浮薄世風的憤懣。
柳宗元之不為師,並非否定師道,實在是因為怕遭世人非議而不願空擔一個為師的名號。在此後所作《報袁君陳秀才避師名書》巾,他曾這樣說道:“僕避師名久矣,往在京都,後學之士到僕門,日或數十人,僕不敢虛其來意,有長必出之,有不至必惎之。雖若是,當叫無師弟子之說。其所不樂為者,非以師為非,弟子為罪也。”由此可知,柳宗元當年在長安時就已經一方面避師之名,一方面行師之實了。證因為如此,所以下文話題一轉,回到韋中立身上-,非常客氣地表明可以行師之實——“假而以僕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不後,誠欲往來言所聞,則僕固願悉陳中所得者。”但決不願擔為師之名 “若定是非以教吾子,僕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決矣”。
既然可行師之實,就有必要將自己為文的心得告訴對方。於是,下文開始專力論為文之道。從少年時的“以辭為工”,到成年後理解的“文者以明道”;從作文的基本技法到其取法之源,再到可供參考的物件,娓娓道來,有條不紊,深刻驚警,啟蒙發凡。作者是既重“道”又重“文”的,雖然“文”的目的在“明道”,但“文”本身又有其獨立自主性,要將全副精神投入,才能將之作好,才能有所創新。這就要求為文者既要去除“輕心”、“怠心”、“昏氣”、“矜氣”,避免浮華、鬆散、雜亂等弊端,又要根據不同情形,或抑或揚,或疏通文氣,或刪繁就簡;與此同時,還要擴大視野,遍覽《尚書》、《詩經》等儒家經典,以及《莊子》、《國語》、《離騷》、《史記》等文史精品,充分吸收古人創作上的經驗,藉以磨礪氣勢,暢達條理,縱橫思緒,增多意趣,使其既含蓄深沉義簡潔明淨。這段論文之浯,是作者多年來的創作心得,堪稱一篇精到的創作論,如今和盤托出,以示韋中立,這種做法,不正是老師淳諄教誨弟子的行為麼?但作者雖行師之實,仍堅決不要師之名,因而在文章結束處再次告誡對方:“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怪,而為外廷所笑。”既迴應前文,又一筆點題,曲包餘蘊,令人回味無盡。
參考資料:
1、尚永亮.柳宗元詩文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117-119創作背景
柳宗元謫居永州時,中唐古文運動正在蓬勃開展,他以卓越的創作實踐和豐富的理論建樹為運動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從而成為這一運動的實際領導者之一。元和八年(813年),韋中立寫信向柳宗元求教文論之道,他就寫了這封著名的論文書。
參考資料:
1、胡士明.柳宗元詩文選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99
2、尚永亮.柳宗元詩文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117-119
賞析
全文圍繞“取其名而去其實”的中心論點,分為兩大部分展開論述:前平論師道,後半論創作。雖前後側重點不同,但其內在筋脈卻終始一貫,渾灝流轉。
開篇即針對韋中立提出的“欲柑=相師”明確作答,說自己“不敢為人師”。下文連舉兩例,陳述不敢、也不願為師的理由。其一是韓愈為師之例,其而是孫昌胤行冠禮之例,前者為主,後者為輔,二例共同說明一個問題:流俗不問是非,見怪即吠,倘若獨為眾所不為之事,必然招致厄運。
韓愈為師事是最有力的址明。魏晉以降,世風日下,人們恥於言師。而韓愈卻不順流俗,收召後學,作《師說》,抗顏為師,結果招致眾人笑罵,被目為狂人,不得不匆匆東行。由此見出為人師者的下場,也見出世風的澆薄。為了更形象地印證世俗的少見多怪及其嚴重危害:“然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炫怪於群目,以召鬧取怒乎?”這就是說,為師者並無過錯,問題出往那些見怪即吠的世人身上,而且這些人是如此之多,能量是如此之大,這就不能不令人為之憂懼,併力避“召鬧取怒”。進一步看,“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遭群犬之吠,那麼,“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就不是明智之舉了。更何況作者身為被貶之人,已蒙罪名;謫居九年,病疾不斷;又有什麼必要僅為一個為師的名號而自取其辱,讓那此“呶呶者”一天到晚住耳邊聒噪,擾亂心境呢?在這裡,作者所舉之例、所說之話看似帶著諧謔味道,但其內裡實則隱含著無比的悲悽和沉痛,隱含著對韓愈的同情理解以及對浮薄世風的憤懣。
柳宗元之不為師,並非否定師道,實在是因為怕遭世人非議而不願空擔一個為師的名號。在此後所作《報袁君陳秀才避師名書》巾,他曾這樣說道:“僕避師名久矣,往在京都,後學之士到僕門,日或數十人,僕不敢虛其來意,有長必出之,有不至必惎之。雖若是,當叫無師弟子之說。其所不樂為者,非以師為非,弟子為罪也。”由此可知,柳宗元當年在長安時就已經一方面避師之名,一方面行師之實了。證因為如此,所以下文話題一轉,回到韋中立身上-,非常客氣地表明可以行師之實——“假而以僕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不後,誠欲往來言所聞,則僕固願悉陳中所得者。”但決不願擔為師之名 “若定是非以教吾子,僕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決矣”。
既然可行師之實,就有必要將自己為文的心得告訴對方。於是,下文開始專力論為文之道。從少年時的“以辭為工”,到成年後理解的“文者以明道”;從作文的基本技法到其取法之源,再到可供參考的物件,娓娓道來,有條不紊,深刻驚警,啟蒙發凡。作者是既重“道”又重“文”的,雖然“文”的目的在“明道”,但“文”本身又有其獨立自主性,要將全副精神投入,才能將之作好,才能有所創新。這就要求為文者既要去除“輕心”、“怠心”、“昏氣”、“矜氣”,避免浮華、鬆散、雜亂等弊端,又要根據不同情形,或抑或揚,或疏通文氣,或刪繁就簡;與此同時,還要擴大視野,遍覽《尚書》、《詩經》等儒家經典,以及《莊子》、《國語》、《離騷》、《史記》等文史精品,充分吸收古人創作上的經驗,藉以磨礪氣勢,暢達條理,縱橫思緒,增多意趣,使其既含蓄深沉義簡潔明淨。這段論文之浯,是作者多年來的創作心得,堪稱一篇精到的創作論,如今和盤托出,以示韋中立,這種做法,不正是老師淳諄教誨弟子的行為麼?但作者雖行師之實,仍堅決不要師之名,因而在文章結束處再次告誡對方:“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怪,而為外廷所笑。”既迴應前文,又一筆點題,曲包餘蘊,令人回味無盡。
參考資料:
1、尚永亮.柳宗元詩文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117-119-
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唐代河東(今山西運城)人,傑出詩人、哲學家、儒學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著名作品有《永州八記》等六百多篇文章,經後人輯為三十卷,名為《柳河東集》。因為他是河東人,人稱柳河東,又因終於柳州刺史任上,又稱柳柳州。柳宗元與韓愈同為中唐古文運動的領導人物,並稱“韓柳”。在中國文化史上,其詩、文成就均極為傑出,可謂一時難分軒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