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酒原文賞析
秋草雖未黃,融風久已分。
素礫皛修渚,南嶽無餘雲。
豫章抗高門,重華固靈墳。
流淚抱中嘆,傾耳聽司晨。
神州獻嘉粟,西靈為我馴。
諸樑董師旅,芊勝喪其身。
山陽歸下國,成名猶不勤。
卜生善斯牧,安樂不為君。
平王去舊京,峽中納遺薰。
雙陽甫雲育,三趾顯奇文。
王子愛清吹,日中翔河汾。
朱公練九齒,閒居離世紛。
峨峨西嶺內,偃息常所親。
天容自永固,彭殤非等倫。
譯文
譯文
重黎之光普照南國,人才眾若風鳴相聞。
秋草雖然尚未枯黃,春風早已消失散盡。
白礫皎皎長洲之中,南嶽衡山已無祥雲。
豫章與帝分庭抗禮,虞舜已死只剩靈墳。
心中悲怨嘆息流淚,傾聽雞鳴盼望清晨。
國內有人獻上嘉禾,四靈祥瑞為我所馴。
葉公帥軍討伐白公,白公兵敗已喪其身。
獻帝被廢猶得壽終,恭帝雖死不得存間。
卜式善牧惡者輒去,安樂失職不為其君。
平王東遷離開舊都,中原皆被匈奴入侵。
司馬昌明已有後嗣,三足烏顯成宋代晉。
王子吹笙白日仙去,正午遨翔汾河之濱。
陶朱修煉長生之術,隱居避世離開糾紛。
高高西山夷叔所居,安然仰臥為我所欽。
天人之容永世長存,彭祖長壽難與比倫。
註釋
述酒:逯欽立本於題下有“儀狄造,杜康潤色之”八字,並注云:“上八字宋本雲舊注。曾本、蘇寫本此下又注,宋本雲,此篇與題非本意,諸本如此,誤。”
重離照南陸:寓言東晉之初,如日麗大,得以中興。重離:代指太陽。離為周易八卦之一,卦形為,象徵火。重卦(離下離上)後又為六十四卦之一,卦形為,卦名仍稱離。《周易·說卦》:“離為火、為日。”故“重離”代指太陽。又暗喻司馬氏。《晉書·宣帝紀》謂司馬氏“其先出自帝高陽之子重黎,為夏官祝融”,是說晉代皇帝司馬氏是重黎的後代。而“重離”與“重黎”諧音。南陸:《周易·說卦》:“離也者,明也,萬物皆相見,南方之卦也。”所以詩人說“重離照南陸”。南陸又暗指東晉所統治的南部中國。鳴鳥聲相聞:比喻東晉之初人才濟濟,名臣薈萃。鳴鳥:指鳴叫的鳳凰。鳳凰喻賢才;鳳凰嗚喻賢才逢時。《詩經·大雅·卷阿》:“鳳皇于飛,翽翽(huì,鳥飛聲)其羽;亦集愛止,藹藹王多吉士。”(第七章)“鳳皇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第九章)
融風:立春後的東北風。《說文·風部》:“東北曰融風。”段玉裁注:“調風、條風、融風,一也。”《淮南子·天文訓》:“距日冬至四十五日條風至。”按《太平御覽》卷九引《易緯》:“立春條風至。”融又暗指司馬氏。融為火,火神即祝融。相傳祝融為帝嚳時的火官,後人尊為人神。而祝融實即司馬氏先人重黎。《史記·楚世家》:“重黎為帝嚳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所以融風又代指司馬帝風。分:分散消失。這兩句說,秋草雖然沒有完全衰黃,但春風久已消失。同時暗喻東晉王室運柞已經逐漸衰弱。
素礫(lì)皛(xiǎo)修渚:暗喻奸邪得勢。素礫:白石。古人常用礫與玉並舉,礫指好邪,玉比忠賢。《楚辭·惜誓》:“放山淵之龜玉兮,相與貴夫礫石。”范曄《後漢書·黨錮傳贊》:“徑以渭濁,玉以礫貞?蘭獲無並,消長相傾。”皛:皎潔,明亮。修渚:長洲。這裡是以江陵九十九洲代指渚宮江陵。湯漢注:“修渚,疑指江陵。”桓玄自稱荊州刺史後,曾增填九十九洲為一百,為他稱帝制,造祥瑞。素礫顯於江清,則喻好邪得勢,同時也暗指桓玄盤踞江陵陰謀篡權。南嶽無餘雲:暗喻司馬氏政權氣數已盡。南嶽:即衡山,五嶽之一,在湖南。晉元帝即位詔中曾說“遂登壇南嶽”,而且零陵就在南嶽附近。所以“南嶽”代指江左司馬氏政權。雲:指紫雲,即古代數術家所謂王氣。《藝文類聚》引晉·庾闡《揚州賦》注云:“建康宮北十里有蔣山,元皇帝未渡江之年,望氣者雲,蔣山有紫雲,時時晨見云云。”又《晉書·元帝紀》:“始皇時望氣者,五百年後金陵有天子氣”:“元帝之渡江也,乃五百二十六年,真人之應在於此矣。”則“無餘雲”即指司馬氏政權氣數已盡。
豫章抗高門:暗指劉裕繼桓玄之後與司馬氏政權分庭抗禮。豫章:郡名,在今江西南昌。《晉書·桓玄傳)載,太尉桓玄諷朝廷以“平元顯功封豫章公”。又《晉書》義熙二年(406),“尚書論建義功,奏封劉裕豫章郡公”。抗:對抗,抗衡。高門,即皋門,天子之門。《詩經·大雅·緜》:“乃立皋門,皋門有伉。”毛傳:“王之郭門曰皋門。”(伉,通“鬧”,高貌)孔疏:“皋高通用。”又《禮記·明堂位》:“天子皋門。”鄭注:“皋之為言高也。”重華固靈墳:暗指晉恭帝己死,只剩墳墓而已。重華:虞舜名。這裡代指晉恭帝。晉恭帝被廢為零陵王,而舜墓即在零陵的九嶷山。固:但,只。固靈墳:只剩一座靈墳。這兩句意思是說,劉裕繼桓玄之後與晉工室相抗衡,晉恭帝只有死路一條。
抱中嘆:內心嘆息。抱指懷抱、內心。司晨:指報曉的雄雞。這兩句是說,內心憂傷而唄息,徹夜難眠,側耳聽著雄雞報曉,等待天明。
神州:戰國時鄒衍稱中國為‘赤縣神州’,後來用‘神州’作中國的代稱。這裡指國內。獻嘉粟:嘉粟又稱嘉禾,生長得特別茁壯的禾稻,古人認為是吉瑞的象徵。晉義熙十二年(417),鞏縣人得粟九穗,劉裕把它獻給帝,帝又歸於劉裕。西靈:西當為“四”之誤。《禮記):“麟、鳳、龜、龍,謂之四靈。”義熙十三年,進封劉裕為宋王,沼書中曾說:“自公大號初發,愛暨告成,靈祥炳煥,不可勝紀。豈伊素雉遠至,嘉禾近歸已哉!”又晉恭帝《禪位詔》中也說“四靈效瑞”。為我馴:為我所馴服,即歸屬於我。“我”代指劉裕。這兩句是說:劉裕假託祥瑞之兆,圖謀篡位。
諸樑:即沈諸樑,戰國時楚人,封葉公。董:治理,統帥。師旅:軍隊。芊(qiān)勝:楚太子的兒子,居於吳國,為白公。《史記·楚世家》載:白公殺楚令尹子西,趕走楚惠王,而自立為楚王。月餘,葉公率眾攻之,白公自殺,惠王復位。按:桓玄篡晉建立楚國,劉裕籍彭城,也為楚人。所以這兩句以葉公、白公征戰之事,影射桓玄篡晉後又為劉裕率眾部所滅。
山陽歸下國:山陽指漢獻帝劉協。東漢建安二十五年(220),魏王曹丕稱帝,廢獻帝為山陽公。山陽公十四年後壽終,年五十四。下國,即指遜位後歸山陽(在今河南懷州)。成名猶不勤:指零陵王被殺。《周書·諡法解》:“不勤成名曰靈。”古代帝王不善終者,即追諡為“靈”。不勤:不勞,不安慰。成名:指受到追諡。這兩句的含義是,零陵王雖然被迫禪位,但仍不免被殺害,死後也得不到安慰,他的命運還不如山陽公的善終。
卜生善斯牧:卜生,指卜式。《漢書·卜式傳》:“‘式’布衣草蹻(jué,草鞋)而牧羊上(漢武帝)過其羊所,善之。式曰:”非獨羊也,治民亦猶是矣。以時起居,惡者輒去,匆令敗群。‘上奇其言,欲試以治民。“善斯牧:善於牧羊。卜式善牧的特點,即在於”惡者輒去“,這一點也同樣適於施政,漢未許芝在奏啟曹丕應代漢稱帝時,就曾引《京房易傳》說:”凡為王者,惡者去之,弱者奪之,易姓改代,天命應常。“那麼陶淵明此詩用卜式善牧的典故,則暗指劉裕剷除晉室中異己,為篡權作準備。安樂不為君:安樂,漢昌邑王劉賀的臣僚。不為君,不為君主盡職盡忠,《漢書·龔遂傳》載,昭帝死,劉賀嗣立,日益驕溢。而安樂身為故相,並不盡忠勸戒。此句以安樂不盡忠劉賀事,暗指晉臣僚不忠於晉室。
平王會舊京:東周的開國君主周平王,於公元前七七〇年東遷雒邑(今河南省洛陽市)之事。去:離開。舊京:舊都鎬,在今陝西省西安市)。這裡是借平王東遷事,指晉元帝建基江左。峽中納遺薰(xūn):峽同“郟(jiá)”,指郟鄏(rǔ),即今洛陽。薰,薰育,亦作嚴狁。獫狁、葷粥、獯鬻、葷允等。中國古代北方民族名。殷周之際,主要分佈在今陝西、甘肅北境及內蒙古自治區西部,春秋時被人稱作戎、狄,後亦稱為匈奴。劉聰為匈奴遺族,曾攻陷洛陽,晉元帝因此東遷。這兩句是說,晉元帝離開舊都東遷江左之後,洛陽一帶中原地區就被匈奴佔領了。
雙陽甫雲育:雙陽,重日,寓言“昌”字。指晉孝武帝司馬昌明。甫雲育:開始有了後嗣。《晉書·孝武帝紀)載:“初,簡文帝見讖雲:”晉祚盡昌明‘。“待其於孝武帝降生,無意中竟取名為”昌明“。於是流涕悲嘆,以為晉柞已盡。但孝武帝死後,子安帝又嗣位,晉朝並未盡於”昌明“。這句是說,孝武帝既已有了後嗣,便可延長晉朝江山。三趾顯奇文:三趾,三足,即三足烏。晉初曾用它作為代魏的祥瑞。《晉諸公贊》:”世祖時,西域獻三足烏。遂累有赤烏來集此昌陵後縣。案昌為重日,烏者,日中之鳥,有託體陽精,應期曜質,以顯至德者也。“顯奇文:是說讖緯之言,本為晉代魏之祥瑞,而今又成為宋代晉之祥瑞,故曰”奇“。《宋書·武帝紀》:晉帝禪位於王,詔曰:”故四靈效瑞,川嶽啟圖?瞻烏愛止,允集明哲,夫豈延康有歸;鹹熙告謝而已哉!“這句意思是,三足烏又成了劉宋代晉的祥瑞徵兆。
王子愛清吹:王子,即王子晉。《列仙傳》載,周靈王太子名晉,好吹笙,年十七,乘白鶴,白日升仙而去。清吹,即指吹笙。此句以王子晉託言東晉,謂已亡去。日中翔河汾;日中,即正午,有典午之意。典,主其事,即“司”;午,屬馬,典午託言司馬,暗指晉。翔:邀遊。河汾:晉國地名。遨遊河汾,暗指禪代之事。《梁書·武帝紀》載禪位策說:“一駕河汾,便有窅然之志;暫適箕嶺,即動讓王之心。”又《莊子·逍遙遊》:“堯往見四子於汾水之陰,窅然喪其天下焉。”這兩句是以王子晉年十七而仙逝喻晉朝在劉裕的控制下十七年而亡,司馬氏政權以禪代而告終。
朱公練九齒:朱公指戰國時范蠡。范蠡佐越破吳後,變姓名遊於江湖,至陶(地名),號陶朱公。這裡是以朱公隱“陶”字,是陶淵明自稱。練九齒:修煉長生之術。九與“久”諧音義同;齒,年齡。九齒即長壽。世紛:世間的紛亂。這兩句說,我要修煉長生之術,退隱閒居,離開紛亂的世界。
峨峨:高大的樣子。西嶺:即西山,指伯夷、叔齊隱居之地,不食周粟,采薇充飢,終於餓死。偃(yǎn)息:安臥。《詩經·小雅·北山》:“或偃息在床,或不己於行。”親:“這裡有欽慕、敬仰的意思。這兩句是說:那高高的西山之中,安臥著我所仰慕的伯夷、叔齊兩位高人。
天容:天人之容,即出眾人物的形象,指伯夷、叔齊。永固:永久保持。彭:古代傳說中的長壽者彭祖。殤(shāng):指夭折的兒童。等倫:同等,一樣。這兩句是說,伯夷、叔齊那出眾的節操將會永久存在,正如長壽的彭祖同夭折的兒童不能等量齊觀。
賞析
《述酒》以比喻手法隱晦曲折地記錄了劉裕篡權易代的過程,對晉恭帝以及晉王朝的覆滅流露了無限的哀惋之情。此時陶淵明已躬耕隱居多年,亂世也看慣了,篡權也看慣了,但這首詩仍透露出他對世事不能忘懷的精神。
為了避禍,陶淵明把這首詩寫得十分隱晦。經韓子蒼、湯漢及後來注家的努力,終於弄清了詩意。
全詩四句為一層次,共六層次;只有收尾作六句,組成第七層次:一、東晉運祚,由盛趨衰;二、逆篡不斷,至於桓、劉;三、詩人感慨,宋代晉瑞;四、劉滅桓玄,恭帝遭害;五、除異務盡,逃也不免;六、簡文應讖,晉祚告盡;七、我親夷齊,天容當固。
這首詩的標題旁有一個題注:“儀狄造,杜康潤色之”。儀狄是夏禹時代酒的發明者,而杜康是西周時人,正是在他改進了釀酒技術後,酒才風行於天下。這個題注彷彿讓人們以為陶潛這首詩是在記述酒的發明發展史,其實根本不是。陶潛在這裡用了影射手法,實際上是以儀狄影射桓玄,以杜康影射劉裕。桓玄篡位時用毒酒鴆殺了司馬道子,而在陶潛聽到的傳聞中,晉安帝司馬德宗和晉恭帝司馬德文,也都是被毒酒毒死的。這首詩裡的“酒”,實際上指的是毒死司馬皇族的毒酒,這首詩實際上是在感嘆東晉王朝的滅亡。
“重離照南陸,鳴鳥聲相聞。秋草雖未黃,融風久已分。”
“重離”為周易八卦之一,“離”為火為日,天上的太陽暗喻地上的皇帝。司馬氏的先祖出自古帝高陽之子重黎,為夏官祝融。“重離”與“重黎”諧音,指代司馬王朝。太陽照到南邊的陸地上,暗喻晉室南渡,東晉開始。“鳴鳥”暗喻東晉初年名臣薈萃,如祖逖、王導、溫嶠、郗鑑、陶侃等人,都立下了赫赫功勳。
“融風”是春天的東北風,司馬氏祖出夏官祝融,所以“融風”也指代司馬帝風。秋草雖然還沒黃,可春風早已消失無蹤,司馬晉朝的運祚已趨衰頹。
這四句詩概括了東晉從開國到衰亡的百年滄桑,從中不難看出,這首詩是一首政治詩,談論的正是晉宋易代的重大歷史事件,難怪陶潛要用如此隱晦曲折的手法了。
“素礫皛修渚,南嶽無餘雲。豫章抗高門,重華固靈墳。”
“素礫”是白色的小石子,比喻王敦、蘇峻等犯上作亂的奸邪。“南嶽”是衡山,在今天湖南境內,詩中指代東晉政權。山上的雲就是東晉王朝的祥瑞之雲。這些小石子在長江邊閃著凶光冒著邪氣,將南嶽山頭的祥瑞雲氣衝散了——也就是說,東晉王朝從開國之日起,就不斷髮生奸邪篡逆叛亂之事,國勢一天比一天衰落。
劉裕在義熙二年(406年)被封為豫章郡公,“豫章”在這裡就是指代劉裕。“重華”是舜的號,他的墳在湖南零陵的九嶷山,而晉恭帝司馬德文遜位後正是被封為“零陵王”,“重華”在這裡暗指司馬德文。在平定桓玄之亂的過程中,以劉裕為代表的寒門庶族將領,逐漸掌握了軍政大權,以王謝為代表的世族官僚,逐漸成為他們的依附勢力,最後東晉王朝終於覆滅,劉裕建立了劉宋新朝,東晉末代皇帝司馬德文,雖然謙恭遜位,最後也難逃他的魔掌!
“流淚抱中嘆,傾耳聽司晨。神州獻嘉粟,西靈為我馴。”
義熙十四年(418年),有人向劉裕敬獻“嘉粟”,劉裕獻給晉安帝,晉安帝讓劉裕儲存。“嘉粟”是一莖多穗的稀有禾穀,古代認為是祥瑞之物,一旦出現就昭示著要出聖人。晉安帝讓劉裕儲存“嘉粟”,暗示自己準備將天下禪讓給他。可就在那年年底,劉裕命人將晉安帝害死,又立司馬德文為皇帝,以應“昌明之後有二帝”的讖語。
“西靈”應當作“四靈”,指龍鳳麟龜四種祥瑞之物,陶潛可能是故意寫錯,以免被當權者看懂。四種祥瑞之物都被劉裕馭使,暗喻他殺害天子篡權奪位的罪孽。
這四句寫陶潛當初聽到晉安帝被害的訊息,義憤填膺,悲哀難抑。多少個夜晚他流淚嘆息,一直到雄雞啼鳴還難以入眠。而如今連已經遜位的晉恭帝竟然也慘遭殺害,詩人的悲憤更是無法言喻。
“諸樑董師旅,羊勝喪其身。山陽歸下國,成名猶不勤。”
“諸樑”指沈諸樑,是戰國時楚國的大將。“羊勝”應該作“羋勝”,陶潛也是故意寫錯。羋勝是楚國王族,他的父親太子建在鄭國遇害,他想報仇,楚國的令尹子西不從,他就殺了子西,將楚惠王趕出國境,自立為楚王。沈諸樑聞知後就率領軍隊攻打羋勝,羋勝戰敗自殺,楚惠王得以復位。陶潛引出這個典故,是為了影射劉裕舉義推翻桓玄之事,也頗有諷刺意味:劉裕是靠著推翻篡位奪權的桓玄掌握軍政大權的,而現在也做出篡逆之事,原來與桓玄是一丘之貉!
曹丕建立魏國後,封讓位的漢獻帝劉協為“山陽公”,讓他遷居出洛陽,但並未加害,山陽公劉協得以終其天年。陶潛引出這個典故,更是在責罵劉裕,罵他連已經遜位的司馬德文都要殺害,連曹丕都不如。
“卜生善斯牧,安樂不為君。平王去舊京,峽中納遺薰。”
漢朝的卜式是放羊的高手,曾經對漢武帝說:“治理人民和放羊的道理有些相似,我放的羊全都要是能夠按時起居的,只要有偷懶睡覺的就殺掉,害怕它們敗壞了整個羊群。”陶潛引用這個典故,暗喻劉裕為了達到篡晉稱帝的目的,二十年來處心積慮地誅除異己,過去協同他討滅桓玄的劉毅、諸葛長民、司馬休之等人,都先後被殺。“安樂不為君”,是指褚秀之、褚淡之等人媚宋求榮,協同殺害晉安帝和晉恭帝。
“平王”在這裡是指代“平固王”,元興二年(403年)桓玄篡位稱帝,封晉安帝為“平固王”,將他從建康趕到尋陽。“峽中納遺薰”用了《莊子》裡的一個典故,講古代越國連續有三個國君被殺,王子廀本該即位,但他怕死跑到丹穴躲藏起來。越國人到丹穴去請他,他躲藏在峽谷裡不肯出來。越國人就點燃艾草,用濃煙將他薰了出來。他登上王車仰天長嘆:“為什麼一定要我來當國君呢?”陶潛用這個典故,暗喻司馬德文是被劉裕逼迫才繼位稱帝的,如今也被殺害,劉裕的心腸何其狠毒!
“雙陽甫雲育,三趾顯奇文。王子愛清吹,日中翔河汾。”
“陽”為日,兩個“日”組成一個“昌”字,是指晉孝武帝司馬昌明。他生個兩個兒子,就是後來的晉安帝和晉恭帝。傳說晉簡文帝司馬昱曾經見過一條讖語:“晉祚終昌明”。根據讖語以為孝武帝無子,誰知他竟生了兩個兒子,在他死後將晉朝延續了二十幾年。
“三趾”是指三足烏,神話傳說中揹負太陽的神鳥。傳說只要看到它飛停到屋頂,世上就會出天子。這一句暗指劉裕為了應證“昌明之後有二帝”的讖語,殺晉安帝立晉恭帝,後來又將已經遜位晉恭帝害死,濫殺無辜,荼毒生靈。
王子晉是傳說中周靈王的太子,擅長吹笙,修煉二十年後成仙,騎著白鶴飛上天去了。陶潛在這裡隱去一個“晉”字,只寫作“王子”,正說明這兩句詩暗喻晉王朝的覆滅。“日中”是正午,“正午”在古代又稱“典午”,而“典午”是有晉一代人們為了避諱專門用來指代“司馬”的詞。“典”與“司”意義相近,而“午”在干支中的屬相正是“馬”。“河汾”指黃河和汾河,是西晉王朝的發祥之地。這兩句話進一步暗喻晉朝氣數已盡運祚已終,表達了詩人沉痛的心情。
這四句詩在字面上組成非常奇幻悽豔的神話意境:重生的太陽相繼從天空落下,三足烏銜著讖語來到人間,王子晉吹笙騎鶴飛上了西天,正午時分翱翔在黃河汾水上空。而喻指的卻是晉朝終於覆亡皇帝相繼被殺的歷史事件。
統治當代詩壇的象徵手法和意象群詩體,其實在《離騷》中就有,中國古代詩人也都會玩,而且都玩得很棒。但他們絕不像時下的詩人們瞎玩濫玩,玩得不成名堂。陶淵明的這首《述酒》,就是很好的範例。
“朱公練九齒,閒居離世紛。峨峨西嶺內,偃息常所親。天容自永固,彭殤非等倫。”
春秋時越國人范蠡,在幫助越王勾踐報仇雪恥攻滅吳國後退位隱居,被封為“陶朱公”。陶潛在這裡故意隱去一個“陶”字,正是為了用“朱公”指代自己。他借范蠡隱居的典故表達自己在晉宋易代後的決心,一定要閒居避世,遠離人世間的擾攘紛爭。
“西嶺”指西山,也就是首陽山,伯夷叔齊在商周易代後隱居到首陽山,不食周粟,采薇而食,最後活活餓死。陶潛要求自己以伯夷叔齊為榜樣,絕不作媚宋求榮的不忠不義之事。寧可餓死,也不到劉宋新朝去做官求祿!
詩人最後說:老天爺要我陶潛活多少年,我就活多少年,要我餓死我就餓死,我絕不出仕新朝!其實未成年就夭折的殤子與活了八百歲的彭祖又有什麼區別?人生的意義不是壽命的長短,而是品格和氣節。
陶潛寫《述酒》的時候,一定悲痛憤怒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但他又只能用隱蔽晦澀的手法去寫,甚至故意寫錯幾個字,好讓當權者無法看懂,也就無從迫害他。他對東晉王朝刻骨銘心的感情和對末代皇帝被殘殺的切膚之痛,都深深隱藏在這首詩裡。
此詩被看作刺世詩,更恰切地說,是一首史詩,是中國文學史上優秀的史詩。
參考資料:
1、龔 望.陶淵明集評議.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11:70-72 2、郭維森 包景誠.陶淵明集全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173-179創作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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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352或365年—427年),字元亮,又名潛,私諡“靖節”,世稱靖節先生,潯陽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人。東晉末至南朝宋初期偉大的詩人、辭賦家。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參軍、鎮軍參軍、彭澤縣令等職,最末一次出仕為彭澤縣令,八十多天便棄職而去,從此歸隱田園。他是中國第一位田園詩人,被稱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有《陶淵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