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慢·衰草愁煙原文賞析
予自孩幼隨先人宦於古沔,女須因嫁焉。中去復來幾二十年,豈惟姊弟之愛,沔之父老兒女子亦莫不予愛也。丙午冬,千巖老人約予過苕霅,歲晚乘濤載雪而下,顧念依依,殆不能去。作此曲別鄭次臯、辛克清、姚剛中諸君。
衰草愁煙,亂鴉送日,風沙迴旋平野。拂雪金鞭,欺寒茸帽,還記章臺走馬。誰念漂零久,漫贏得幽懷難寫。故人清沔相逢,小窗閒共情話。
長恨離多會少,重訪問竹西,珠淚盈把。雁磧波平,漁汀人散,老去不堪遊冶。無奈苕溪月,又照我扁舟東下。甚日歸來,梅花零亂春夜。
譯文
譯文
衰敗的草叢在暮煙中愈加顯得含愁帶恨,亂紛紛的烏鴉把夕陽送下了西山,空曠的原野上,風沙在打旋。還記得往年這個時候,我們用金鞭拂開紛揚的飛雪,帶著暖烘烘的毛皮帽子不怕寒冷,一起到大街上乘馬遊玩。如今有誰能關心我長期漂泊異鄉?徒然積下滿懷愁恨,卻無法排遣。幸好在這清清的沔水之濱遇見你們這班好朋友,得以閒著無事.就一起在小窗前談談知心話。
我常常引為恨事的,是我們分開的時候多,而聚首的機會很少。當我這次途經揚州,再一次到竹西亭去訪問時,恐怕要禁不住悲從中來,潸然淚下了。你瞧那大雁棲息的沙灘,江波已經變得平靜。漁舟來往的洲渚,遊人已經散去。等我們到了年老時再一起去遊玩,只怕體力和興致都不足了。但是有什麼辦法呢?苕溪那邊的明月,正照著我的扁舟,催促我向東邊行去。啊,什麼時候我才能回來,在梅花紛飛的春夜裡與你們重新相聚?
註釋
探春慢:詞牌名,或作“探春”。一體為123字,南宋姜夔首創,有“衰草含煙”詞。
沔(miǎn):甘肅省武都沮縣。
幾二十年:是以他實際在漢陽居住的年月計算,除去了當中離開的時間。這一年姜夔隨蕭德藻東行,似乎就再沒回到過漢陽。
苕霅(tiáo zhá):指苕溪和霅溪。苕溪在今浙江湖州烏程(今浙江吳興)南,以多蘆葦名。霅,水名,在烏程東南,合四水為一溪,霅,形容四水激射之聲。蕭德藻紹興年間登第,初調烏程令。此時自湖湘罷官,攜白石同歸。
諸君:鄭次皋、辛克清、姚剛中:均為白石於沔鄂所交之友。
茸帽:即絨帽。茸,柔軟的獸毛。
章臺走馬:指少年壯遊。漢長安有街名章臺,繁華鬧市。此指漢陽城內大街。
清沔:指沔水。古代通稱漢水為沔水。漢陽位於漢水之畔。
竹西:指揚州名勝竹西亭一帶。
雁磧(qì):大雁棲息的沙灘。
漁汀:漁舟停泊的岸地。
遊冶:遊樂。
苕(tiáo)溪:在浙江省北部,浙江八大水系之一,是太湖流域的重要支流。
甚:什麼。
賞析
詞的開頭,是對臨別時漢陽冬天風景的描寫。“衰草愁煙,亂鴉送日,風沙迴旋平野“。衰草雲煙發愁,烏鴉向夕陽送別,風沙在平野迴旋。“愁”、“送”二字,下語工妙,以擬人化的手法寫出了恙草與烏鴉的憂愁和惜別之情,意境悽迷,氣象闊遠,一下子把人帶入孤獨憂傷的情緒之中。正是以愁人觀物,物皆著愁之色彩。這時的姜夔已是人到中年,儘管他多才多藝,仍然是功不成,名不就,長期過著飄泊江湖天涯羈旅的生活。從這首詞可以看出,他對江湖遊士、豪門清客的生活,已有些厭倦了,然而他無法改變現狀,無可奈何之情已隱約暗現。
接著是對自己往事的回憶:“拂雪金鞭,欺寒茸帽,還記章臺走馬”。姜夔以自己的詩才,結識了著名詩人蕭德藻,蕭並把侄女嫁給了他。蕭德藻與尤袤、范成大、陸游齊名,有“尤蕭範陸四詩翁”之稱。通過蕭德藻,他又結識了范成大、楊萬里、陸游、辛棄疾、葉適、朱熹等社會名流。作為權門清客,他有過遊冶流連的生活,遊蕩過繁華的娛樂場所。詞中追憶了這段冶遊生活之後,他認為最值得珍惜的還是昔日的友情:“誰念飄零久,漫贏得幽懷難寫。故人清沔相逢,小窗閒共情話。”這位才華橫溢的詩人、詞家,他的詩曾受到楊萬里的高度評論:“尤蕭範陸四詩翁,此後誰當第一功。新拜南湖為上將,更推白石作先鋒。”憑著他的社會關係與在詩壇的盛名,他決不至於晚年家貧如洗,死後靠別人的資助來埋葬,原因就在於他不同於一般的權門清客。他是一個講究氣節純粹的詩人。他所交結的也都是既有名望又有氣節的人。據說張鑑要出錢給他捐官,又要把良田送他,他都拒絕了。楊萬里稱他甚似晚唐隱逸詩人陸龜蒙,范成大稱其“翰墨人品,皆似晉宋之雅士。”他一生最珍視的不是高官厚俸,他是一個絕對忠於文學、忠於愛情友情的高人。所以在懷念往日壯遊生活之後,不禁深深地感嘆:有誰憐念我湖海飄零,只落得滿腔傷感!他感到同漢陽朋友的久別重逢,小窗閒話,難能可貴。
下片的開頭,是對舊遊之地的追憶與深沉的感嘆:“長恨離多會少,重訪問竹西,珠淚盈把。雁磧波平,漁汀人散,老去不堪遊冶。”他深深感嘆的是在人生的旅程裡,同朋友們“離多會少”。對於一個忠於友情的人,離別當然是最痛苦和難以承受的。眼前的現實又逼迫他在漢陽只能有短暫的停留,又要東下湖州了。
接著是追憶他的揚州、衡嶽、洞庭等地之遊。竹西:揚州城東禪智寺側有竹西亭。杜牧《題揚州禪智寺》有“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此代指揚州。白石在《揚州慢》中也有“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之句以代揚州。“雁磧”、“漁汀”都不是泛指大雁翔集的沙灘,和漁舟往來的洲渚,是指他曾經“遊冶”過的名山勝地。他曾遊衡嶽、洞庭,回雁峰是南嶽七十二峰之一,濱臨湘水,水邊灘磧相連;洞庭湖,漁舟往來不歇,因此應指他曾經遊歷過的衡嶽、洞庭。(《昔遊詩》中說:“昔遊衡山下,看水入朱陵。”又說:“蘆洲雨中淡,漁網煙外歸。”)他重訪揚州是什麼使他“珠淚盈把”。那是因為金人在1129年(建炎三年)和1161年(紹興三十一年)大舉南下之後,昔日繁華的揚州,遭到了戰火的慘重破壞。他在初訪揚州時寫的《揚州慢》一詞中說:“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詩人懷著愛國的黍離之悲,重訪揚州,怎能不令人傷痛!對於衡嶽、洞庭的壯麗風光,他在《昔遊詩》這一組詩中,曾盡情地描繪和歌頌。他歌頌洞庭說:“洞庭八百里,玉盤盛水銀。長虹忽照影,大哉五色輪。”他描寫南嶽說:“飛雲身畔遇,攬之不盈掬。”描寫南嶽湘濱的風光說:“昔遊衡山下,看水入朱陵。半空掃積雪,萬萬玉花凝。”此時由於詩人老去,情懷悲涼,沒有那種遊樂之情了。白石論詩,主張“意中有景,景中有意”,主張“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這首用白描手法描寫的詞,所以令人讀來蘊藉含蓄,餘味不盡,正是由於“景中有意”的緣故。比如竹西亭吧,這是揚州勝景,然而白石重訪時,卻是“珠淚盈把”。衡陽的“雁磧”,洞庭的“漁汀”是多麼幽雅的畫面,然而詩人已覺得“老去不堪遊冶”了。他在寫景時,賦予自己的深情厚意,因而使人讀來餘味無窮。
詞的結尾也是很奇特的:“無奈苕溪月,又照我扁舟東下。甚日歸來,梅花零亂春夜。在苕溪這裡,他從對昔日壯遊的回憶轉回到現實情境中的惜別,又跳到對將來歸來的設想,反映出白石詞在結構上的特色是多采用暗線結構,即打破時空侷限,將回憶、現境、設想溶成一片,達到“野雲孤飛,去留無跡”的意境。這種結構,正如白石所說:“波瀾開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陣,方以為正,又復是奇;方以為奇,忽復是正。出入變化,不可紀極,而法度不可亂。”(《白石道人詩說》)在整個下片中,他通過幽靜悽清的景物描寫和奇特的聯想,對所吟詠的事物,賦予了動人心扉的魔力。
參考資料:
1、姜夔.《姜白石詞箋註》:中華書局,2013:27創作背景
公元1186年(淳熙十三年丙午),姜夔回到了他幼年生活過的湖北漢陽。他是為了去探望嫁在漢陽的姐姐和鄭次皋等朋友們的。在秋天來到漢陽。他這次在漢陽逗留的時間不很長,而感情上卻眷戀很深。這首詞是臨別前與朋友們敘別之作,時約三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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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kuí](1154年—1221年),字堯章,號白石道人,漢族,饒州鄱陽(今江西省鄱陽縣)人。南宋文學家、音樂家。其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姜夔對詩詞、散文、書法、音樂,無不精善,是繼蘇軾之後又一難得的藝術全才。有《白石道人詩集》《白石道人歌曲》《續書譜》《絳帖平》等書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