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金山寺原文賞析

朝代宋代 詩人蘇軾

我家江水初發源,宦遊直送江入海。
聞道潮頭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
中泠南畔石盤陀,古來出沒隨濤波。
試登絕頂望鄉國,江南江北青山多。
羈愁畏晚尋歸楫,山僧苦留看落日。
微風萬頃靴文細,斷霞半空魚尾赤。
是時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
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鳥驚。
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
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
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

寫景 抒情 思鄉 鄉情 隱居

譯文

譯文
我的家鄉地處長江初始發生之源頭,為官出遊卻隨江水滾滾飄然東入海。
聽說此地大潮打起浪頭足足一丈高,即使天寒地凍還有沙痕印跡之存在。
中泠泉畔南面巨大石山名號稱盤陀,自古以來出沒水中追隨浪濤和江波。
嘗試登上絕高山頂遙望萬里外家園,無論江南江北看看都是青山格外多。
羈旅在外鄉愁只恐難尋回家之歸舟,山上聖僧苦苦挽留欣賞山中之落日。
微微風裡波濤萬頃陣陣盪漾起細鱗,半天晚霞空中恰似排排魚尾血樣紅。
正當此時江中月亮剛剛還在初升起,二更時辰月兒下山天空一片深漆黑。
靜靜長江江心好似有著一炬火大明,飛騰火焰照得山中棲息鳥兒紛紛驚。
惆悵失然歸臥僧舍心中也莫能辨識,不是鬼魂不是生人究竟何處之事物。
江山彌幻而今如此為何還不回家園,江神莫非責怪我的脾性警示太頑固。
感謝江神我得提醒但是實在不得已,家中如有田地不回寧如奔逝之江水。

註釋
金山寺:在今江蘇鎮江西北的長江邊的金山上,宋時山在江心
中泠:泉名,在金山西。石盤陀:形容石塊巨大。
歸楫:從金山回去的船。楫原是船槳,這裡以部分代整體。
初生魄:新月初生。蘇軾遊金山在農曆十一月初三,所以這麼說。
“江心”一句:或指江中能發光的某些水生動物。
謝:道歉。
如江水:古人發誓的一種方式。

參考資料:

1、繆鉞 等.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327-330 2、蘇軾 著 王文誥 注.蘇軾詩集:中華書局,1982:307 3、蘇軾 著 曾棗莊 注.蘇軾詩文詞選譯:巴蜀書社,1991:16-19

創作背景

  熙寧四年(1071年),乃有通判杭州的任命,蘇軾當時三十六歲。途經鎮江,他曾到城外長江中的金山寺,拜訪了寶覺、圓通二位長老,二者盛情款待,盛情難怯,蘇軾宿在寺中,半夜得以觀賞江上夜景,不由得浮想聯翩,寫下了這首七言古詩。   

參考資料:
1、繆鉞 等.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327-330

賞析

  這首詩分為三段:

  頭八句“我家江水初發源”至“江南江北青山多”,寫登高遠眺,觸景生情,勾起鄉思,中間八句“羈愁畏晚尋歸楫”至“飛焰照山棲鳥驚”,描繪傍晚和夜間江上的景色,末六句“悵然歸臥心莫識”至“有田不歸如江水”,闡發辭官歸田的意願。這三段分別寫遊金山寺的所思、所見、所感,表達了詩人對於故鄉的思念,對於仕途奔波的厭倦和立意辭官歸隱的決心。

  該詩以“江水”貫穿首尾作為線索,“鄉思”是極力渲染的內容。詩人筆勢矯健,全篇舒展自如,寫景詠懷,融為一體,波瀾浩大,才情橫溢。

  先看頭二句:“我家江水初發源,宦遊直送江入海。”這一開頭充滿了磅礴氣勢。蘇軾的家鄉在四川眉山,古書稱長江之水發源於四川岷山。蘇軾對源於家鄉,哺育著中華民族的江水感到非常親切,並且引以為自豪。在古代,“江”指長江,“河”指黃河。所以詩中的“江水”,說的就是長江水,不同於今天的泛稱“江水”。一個人失意的時候,心情憂鬱的時候,最容易想家。“親眷眷而懷歸兮”,蘇軾也是如此。所以當他登高遠眺的時候,他的目光一接觸到浩蕩東流的江水,就會設想逆流而上直到大江的源頭,設想天際遙遠的可愛家鄉,也同時勾起對往事的回憶。當他在嘉佑元年(1056年)與父親、弟弟一起出四川,過秦漢之故都,縱觀嵩、華、終南之高,北顧黃河之奔流,慨然想見古之豪傑。那時他豐華正茂,意志昂揚。到京都後他得到了考官歐陽修的賞識,名列進士榜上的第二名,更是躊躇滿志,可以說前程如花似錦,然而後來的仕宦生涯卻不順心,由於他為人耿直,不肯與世俗相附炎,而屢遭挫折。他面對眼前波濤起伏的江水,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宦海中的沉浮。漫長的歲月,竟然把他從江水發源的故鄉引到了江水入海的地方,這簡直難以思憶。,他感嘆自己仕宦不歸,就像江水入海不回一樣。“宦”,作官。“宦遊”,因作官而遊歷四方。蘇軾一反李白“江水送人”的寫法,而說“宦遊直送江入海”,變成了“人送江水”。筆調新奇,耐人尋味。江水不平,波浪迭起,這正是詩人經歷的形象寫照。詩人已送走了多少充滿風浪的日子,送走了心中多少不平和感慨,而未來就不知如何了。

  接下來“聞道潮頭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中泠南畔石盤陀,古來出沒隨濤波”四句,以豐富的想象描述登臨所見的壯麗景色。“聞道”說明是聽來的,這樣“潮頭一丈高”乃是作者意念中的形象。枚乘在“七發”中有這樣的描寫“江水逆流,海水上潮”,而這裡,蘇軾以“一丈高”畫出江浪排空的奇景,巍巍壯觀,給人留下了更加鮮明的印象。由於天冷水涸,往時洶湧的潮頭如今已經銷聲,但卻並未匿跡,即“沙痕在”。蘇軾遊金山寺時,已是十一月初,季節入冬,故曰“天寒”。“天寒尚有沙痕在”,儘管時令變遷,可是巨浪捲起的沙痕依然歷歷可見。這兩句是前虛後實,極寫江水之氣勢。妙在從沙痕引起聯想,感嘆大自然的無窮威力和變化。正是由於詩人馳騁筆墨,不侷限於眼前之所見,因而詩中景象擴大,意境雄奇。“中泠南畔石盤陀,古來出沒隨濤波”兩句,跟前兩句倒一下,是前實後虛。作者談到山水名盛,意在增強詩篇的藝術感染力。“石盤陀”是堆垛在一起的巨大石頭,只有在江面上才能看到的奇景。它又引起了作者“古來出沒隨濤波”的遐想:“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而這一堆堆的巨石,水漲而“沒”,水落而“出”,依然故我,豈不是歷史的見證。詩人心潮起伏,想到自己的仕宦生涯,就像潮漲潮落那樣浮沉不定。那在驚濤駭浪的衝擊下,那巍然不動的“石盤陀”正是象徵著歷盡磨難的詩人不願順乎上下而變其操守、變其品德一樣。

  “試登絕頂望鄉國,江南江北青山多。”這裡鮮明展現了詩人登上金山之巔,向遠處家鄉深情眺望的生動畫面。“試”字見作者思鄉心切,明知故土遠在天邊難以望及,卻偏要一“試”。這種執著的想念,是作者厭倦仕宦生活的表現。他滿腹的愁怨與不平,希望在登高時洩發,在懷歸中忘卻。正如王粲《登樓賦》中所寫:“悲舊鄉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禁”一樣,蘇軾的遠眺,只能是愁上加愁。“江南江北”一句寫青山密佈,並非泛言景色之美,而是哀嘆望鄉不見。青山擋住了詩人的視線,“山多”即愁多,苦多也。與《登樓賦》“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的描寫十分相似。到這裡作者的情感得到了有力地抒發。以上八句寫的是白天所見的景象,用的是虛實結合的手法,詩人在所思上極費琢磨,下了功夫。

  “羈愁畏晚尋歸楫”開始,轉入暮景和夜景的刻畫,更為奇麗壯觀。“羈愁”乃羈旅之愁。作者心懷鄉國,到了傍晚旅愁更深,思念更苦。“畏晚”二字傳神地表露出詩人的心理,這種心理頗具普遍性。在蘇軾之前唐代詩人崔顥《黃鶴樓》詩不是發出了“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千秋浩渺的慨嘆。在蘇軾之後,元代馬致遠的《秋思》道出了飄泊者無盡的愁緒,“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可見“畏晚”的心情是羈旅之人常有的,只不過對失意的人來說,“畏”更厲害,“愁”更深罷了。“歸楫”指歸舟,這是一種借代的手法,用個別借代整體,“楫”是船槳,以之指代船。作者“尋歸楫”未成,因為“山僧苦留看落日”。一個“苦”道出了寶覺、圓通二僧的情意,也預示著落日的景象一定十分迷人。果然,江中落日景色美不勝收,詩人用“微風萬頃靴文細,斷霞半空魚尾赤”這一聯對偶刻意描摹。看,微風輕拂,遼闊的江面上泛起了細密的波紋,片片晚霞,在半空中燃燒,那魚尾般的顏色,火紅而豔麗。詩人對風景的觀察極為細緻,而表達又是那樣的生動貼切,上下對仗十分工整,語言錘鍊很好。因為“風微”所以水波才像“靴紋”那樣細微,而“霞”是斷成一片一片的,就像層層疊疊的魚尾麟,從中放出鮮紅的顏色。波之美在水中,是近景;霞之美在天上,是遠景,上下相映,水天交融,這是一幅迷人的色彩絢麗圖畫。

  “是時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這是入夜以後不同時間的兩種景色:一是新月高掛,灑下淡淡的光輝;—是二更時分,月亮消失,一片漆黑。李紀香《飲酒》一說:“月之三日而成魄”,這裡是指每月從初三開始,月缺的部位開始明亮起來。是寫江面上空為一彎明月所籠罩,使人陶醉在一種迷離恍惚的朦朧美之中,富有詩意。到了二更時分新月消失,天空、江面和金山都是一片漆黑。這漆黑的深夜會使人興致索然,增添倦意。看來夜景已沒吸引人的地方了,這觀察即將結束。正當“山窮水盡疑無路”之際,突然又出現了奇怪的景象,“柳岸花明又一村”。“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烏驚”。這一奇觀使詩人驚呆了。那團從江心冒出的光焰,似通紅的火把熊熊燃燒,在夜幕下分外耀眼,它照射著金山,驚動了棲息在巢中烏鴉。作者躭心人家說他虛構,特意在詩句下加註“是夜所見如此。”《林無表志》裡寫到:“海中遇陰晦,波如燃火滿海。”這是古人稱謂熒火的特異現象。蘇軾偶來金山見到了,這叫他驚訝萬分。巧妙的是詩人這種心情是通過“棲鳥驚”的描寫間接表現出來的。棲住在金山樹上的烏鴉都給驚動了,何況感情極其豐富的詩人。

  以上八句,先是描繪落日奇觀,繼而渲染夜幕籠罩的寧靜氣氛,然後敘述江火燃燒的怪異景象,色彩由明入暗再變亮,場景由動轉靜復歸於動,真是一波三折,扣人心絃。

  當然,作者並非為寫景而寫景,江心的火光驚動了他的心靈,引起了他的幻覺:“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悵然”,亦即悵惘,失意、懊惱的意思。這是詩人是目睹奇觀,百思不得其解的情緒,也是詩人娛意于山水,仍消除不了苦悶和不平的心理寫照。“歸臥”,說結束觀賞回居室,雖臥在床,但心中難以平靜。這團火光,不是鬼也不是人弄出來的,它究竟是什麼東西,如果說在墨漆的黑暗中突然出現了熊熊的烈焰,是一種從無生有的景象,因火光的出沒而驚心,藉助想象,那詩境就由奇轉為幻了。這與《後赤壁賦》中蘇軾遊赤壁歸來夢見羽衣道士問“赤壁遊樂乎”的描寫,具有一曲同工之妙。說明這首詩的由此入幻更妙。面對如此壯美奇異的江山,飽經憂患的詩人自然萌發了辭官歸隱的願望。他用風趣的筆調寫道:“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明明是自己斬不斷思念故鄉的愁緒,卻反說“江神”為自己的戀俗不歸感到吃驚。一個“頑”字,似乎寫自己甘與世俗浮沉,態度實在頑固,實際極力道出了作者身不由己,無可奈何的苦衷。前面借棲鳥寫自己為江火所驚,這裡反過來寫江神“驚我頑”——為作者的頑固所驚訝。作者就是以自己怪怪奇奇,出人意料的詩句洩發了自己政治上的苦悶和牢騷。劉西載在《藝概》中說“蘇軾長於趣”,確實是這樣。在假設了江神驚怪之後,詩人當即辯解,表白了自己的心願——“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這裡“謝”不是感謝,而是道歉,表示深深的歉意。“豈得已”也就是不得已,它道出了詩人宦海浮沉,仕途掙扎,欲進不得,欲罷不能的困難處境。末句指江水為誓,說自己置田後一定歸隱家園,以對仕宦生活的厭倦和強烈的思鄉之情結束全篇。我們看這最後兩句說,江神見怪詩人:你為什麼還迷戀仕途而不辭官歸田?詩人向江神解釋:家中實在是沒有田產而不能歸隱啊!

  《遊金山寺》以望鄉懷歸為主旨,寫景也好,抒情也好,想象也好,用典也好,都為闡發這一主旨服務,因而韻味深長,頗有特色。這是一首以文為詩,雄健非凡的作品。全詩除“微風萬頃靴文細,斷霞半空魚尾赤”兩句一聯是對偶句外,其餘全是散文句式。故“他人抄襲不得”。

參考資料:

1、繆鉞 等.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327-330

創作背景

  熙寧四年(1071年),乃有通判杭州的任命,蘇軾當時三十六歲。途經鎮江,他曾到城外長江中的金山寺,拜訪了寶覺、圓通二位長老,二者盛情款待,盛情難怯,蘇軾宿在寺中,半夜得以觀賞江上夜景,不由得浮想聯翩,寫下了這首七言古詩。   

參考資料:
1、繆鉞 等.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327-330

賞析

  這首詩分為三段:

  頭八句“我家江水初發源”至“江南江北青山多”,寫登高遠眺,觸景生情,勾起鄉思,中間八句“羈愁畏晚尋歸楫”至“飛焰照山棲鳥驚”,描繪傍晚和夜間江上的景色,末六句“悵然歸臥心莫識”至“有田不歸如江水”,闡發辭官歸田的意願。這三段分別寫遊金山寺的所思、所見、所感,表達了詩人對於故鄉的思念,對於仕途奔波的厭倦和立意辭官歸隱的決心。

  該詩以“江水”貫穿首尾作為線索,“鄉思”是極力渲染的內容。詩人筆勢矯健,全篇舒展自如,寫景詠懷,融為一體,波瀾浩大,才情橫溢。

  先看頭二句:“我家江水初發源,宦遊直送江入海。”這一開頭充滿了磅礴氣勢。蘇軾的家鄉在四川眉山,古書稱長江之水發源於四川岷山。蘇軾對源於家鄉,哺育著中華民族的江水感到非常親切,並且引以為自豪。在古代,“江”指長江,“河”指黃河。所以詩中的“江水”,說的就是長江水,不同於今天的泛稱“江水”。一個人失意的時候,心情憂鬱的時候,最容易想家。“親眷眷而懷歸兮”,蘇軾也是如此。所以當他登高遠眺的時候,他的目光一接觸到浩蕩東流的江水,就會設想逆流而上直到大江的源頭,設想天際遙遠的可愛家鄉,也同時勾起對往事的回憶。當他在嘉佑元年(1056年)與父親、弟弟一起出四川,過秦漢之故都,縱觀嵩、華、終南之高,北顧黃河之奔流,慨然想見古之豪傑。那時他豐華正茂,意志昂揚。到京都後他得到了考官歐陽修的賞識,名列進士榜上的第二名,更是躊躇滿志,可以說前程如花似錦,然而後來的仕宦生涯卻不順心,由於他為人耿直,不肯與世俗相附炎,而屢遭挫折。他面對眼前波濤起伏的江水,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宦海中的沉浮。漫長的歲月,竟然把他從江水發源的故鄉引到了江水入海的地方,這簡直難以思憶。,他感嘆自己仕宦不歸,就像江水入海不回一樣。“宦”,作官。“宦遊”,因作官而遊歷四方。蘇軾一反李白“江水送人”的寫法,而說“宦遊直送江入海”,變成了“人送江水”。筆調新奇,耐人尋味。江水不平,波浪迭起,這正是詩人經歷的形象寫照。詩人已送走了多少充滿風浪的日子,送走了心中多少不平和感慨,而未來就不知如何了。

  接下來“聞道潮頭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中泠南畔石盤陀,古來出沒隨濤波”四句,以豐富的想象描述登臨所見的壯麗景色。“聞道”說明是聽來的,這樣“潮頭一丈高”乃是作者意念中的形象。枚乘在“七發”中有這樣的描寫“江水逆流,海水上潮”,而這裡,蘇軾以“一丈高”畫出江浪排空的奇景,巍巍壯觀,給人留下了更加鮮明的印象。由於天冷水涸,往時洶湧的潮頭如今已經銷聲,但卻並未匿跡,即“沙痕在”。蘇軾遊金山寺時,已是十一月初,季節入冬,故曰“天寒”。“天寒尚有沙痕在”,儘管時令變遷,可是巨浪捲起的沙痕依然歷歷可見。這兩句是前虛後實,極寫江水之氣勢。妙在從沙痕引起聯想,感嘆大自然的無窮威力和變化。正是由於詩人馳騁筆墨,不侷限於眼前之所見,因而詩中景象擴大,意境雄奇。“中泠南畔石盤陀,古來出沒隨濤波”兩句,跟前兩句倒一下,是前實後虛。作者談到山水名盛,意在增強詩篇的藝術感染力。“石盤陀”是堆垛在一起的巨大石頭,只有在江面上才能看到的奇景。它又引起了作者“古來出沒隨濤波”的遐想:“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而這一堆堆的巨石,水漲而“沒”,水落而“出”,依然故我,豈不是歷史的見證。詩人心潮起伏,想到自己的仕宦生涯,就像潮漲潮落那樣浮沉不定。那在驚濤駭浪的衝擊下,那巍然不動的“石盤陀”正是象徵著歷盡磨難的詩人不願順乎上下而變其操守、變其品德一樣。

  “試登絕頂望鄉國,江南江北青山多。”這裡鮮明展現了詩人登上金山之巔,向遠處家鄉深情眺望的生動畫面。“試”字見作者思鄉心切,明知故土遠在天邊難以望及,卻偏要一“試”。這種執著的想念,是作者厭倦仕宦生活的表現。他滿腹的愁怨與不平,希望在登高時洩發,在懷歸中忘卻。正如王粲《登樓賦》中所寫:“悲舊鄉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禁”一樣,蘇軾的遠眺,只能是愁上加愁。“江南江北”一句寫青山密佈,並非泛言景色之美,而是哀嘆望鄉不見。青山擋住了詩人的視線,“山多”即愁多,苦多也。與《登樓賦》“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的描寫十分相似。到這裡作者的情感得到了有力地抒發。以上八句寫的是白天所見的景象,用的是虛實結合的手法,詩人在所思上極費琢磨,下了功夫。

  “羈愁畏晚尋歸楫”開始,轉入暮景和夜景的刻畫,更為奇麗壯觀。“羈愁”乃羈旅之愁。作者心懷鄉國,到了傍晚旅愁更深,思念更苦。“畏晚”二字傳神地表露出詩人的心理,這種心理頗具普遍性。在蘇軾之前唐代詩人崔顥《黃鶴樓》詩不是發出了“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千秋浩渺的慨嘆。在蘇軾之後,元代馬致遠的《秋思》道出了飄泊者無盡的愁緒,“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可見“畏晚”的心情是羈旅之人常有的,只不過對失意的人來說,“畏”更厲害,“愁”更深罷了。“歸楫”指歸舟,這是一種借代的手法,用個別借代整體,“楫”是船槳,以之指代船。作者“尋歸楫”未成,因為“山僧苦留看落日”。一個“苦”道出了寶覺、圓通二僧的情意,也預示著落日的景象一定十分迷人。果然,江中落日景色美不勝收,詩人用“微風萬頃靴文細,斷霞半空魚尾赤”這一聯對偶刻意描摹。看,微風輕拂,遼闊的江面上泛起了細密的波紋,片片晚霞,在半空中燃燒,那魚尾般的顏色,火紅而豔麗。詩人對風景的觀察極為細緻,而表達又是那樣的生動貼切,上下對仗十分工整,語言錘鍊很好。因為“風微”所以水波才像“靴紋”那樣細微,而“霞”是斷成一片一片的,就像層層疊疊的魚尾麟,從中放出鮮紅的顏色。波之美在水中,是近景;霞之美在天上,是遠景,上下相映,水天交融,這是一幅迷人的色彩絢麗圖畫。

  “是時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這是入夜以後不同時間的兩種景色:一是新月高掛,灑下淡淡的光輝;—是二更時分,月亮消失,一片漆黑。李紀香《飲酒》一說:“月之三日而成魄”,這裡是指每月從初三開始,月缺的部位開始明亮起來。是寫江面上空為一彎明月所籠罩,使人陶醉在一種迷離恍惚的朦朧美之中,富有詩意。到了二更時分新月消失,天空、江面和金山都是一片漆黑。這漆黑的深夜會使人興致索然,增添倦意。看來夜景已沒吸引人的地方了,這觀察即將結束。正當“山窮水盡疑無路”之際,突然又出現了奇怪的景象,“柳岸花明又一村”。“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烏驚”。這一奇觀使詩人驚呆了。那團從江心冒出的光焰,似通紅的火把熊熊燃燒,在夜幕下分外耀眼,它照射著金山,驚動了棲息在巢中烏鴉。作者躭心人家說他虛構,特意在詩句下加註“是夜所見如此。”《林無表志》裡寫到:“海中遇陰晦,波如燃火滿海。”這是古人稱謂熒火的特異現象。蘇軾偶來金山見到了,這叫他驚訝萬分。巧妙的是詩人這種心情是通過“棲鳥驚”的描寫間接表現出來的。棲住在金山樹上的烏鴉都給驚動了,何況感情極其豐富的詩人。

  以上八句,先是描繪落日奇觀,繼而渲染夜幕籠罩的寧靜氣氛,然後敘述江火燃燒的怪異景象,色彩由明入暗再變亮,場景由動轉靜復歸於動,真是一波三折,扣人心絃。

  當然,作者並非為寫景而寫景,江心的火光驚動了他的心靈,引起了他的幻覺:“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悵然”,亦即悵惘,失意、懊惱的意思。這是詩人是目睹奇觀,百思不得其解的情緒,也是詩人娛意于山水,仍消除不了苦悶和不平的心理寫照。“歸臥”,說結束觀賞回居室,雖臥在床,但心中難以平靜。這團火光,不是鬼也不是人弄出來的,它究竟是什麼東西,如果說在墨漆的黑暗中突然出現了熊熊的烈焰,是一種從無生有的景象,因火光的出沒而驚心,藉助想象,那詩境就由奇轉為幻了。這與《後赤壁賦》中蘇軾遊赤壁歸來夢見羽衣道士問“赤壁遊樂乎”的描寫,具有一曲同工之妙。說明這首詩的由此入幻更妙。面對如此壯美奇異的江山,飽經憂患的詩人自然萌發了辭官歸隱的願望。他用風趣的筆調寫道:“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明明是自己斬不斷思念故鄉的愁緒,卻反說“江神”為自己的戀俗不歸感到吃驚。一個“頑”字,似乎寫自己甘與世俗浮沉,態度實在頑固,實際極力道出了作者身不由己,無可奈何的苦衷。前面借棲鳥寫自己為江火所驚,這裡反過來寫江神“驚我頑”——為作者的頑固所驚訝。作者就是以自己怪怪奇奇,出人意料的詩句洩發了自己政治上的苦悶和牢騷。劉西載在《藝概》中說“蘇軾長於趣”,確實是這樣。在假設了江神驚怪之後,詩人當即辯解,表白了自己的心願——“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這裡“謝”不是感謝,而是道歉,表示深深的歉意。“豈得已”也就是不得已,它道出了詩人宦海浮沉,仕途掙扎,欲進不得,欲罷不能的困難處境。末句指江水為誓,說自己置田後一定歸隱家園,以對仕宦生活的厭倦和強烈的思鄉之情結束全篇。我們看這最後兩句說,江神見怪詩人:你為什麼還迷戀仕途而不辭官歸田?詩人向江神解釋:家中實在是沒有田產而不能歸隱啊!

  《遊金山寺》以望鄉懷歸為主旨,寫景也好,抒情也好,想象也好,用典也好,都為闡發這一主旨服務,因而韻味深長,頗有特色。這是一首以文為詩,雄健非凡的作品。全詩除“微風萬頃靴文細,斷霞半空魚尾赤”兩句一聯是對偶句外,其餘全是散文句式。故“他人抄襲不得”。

參考資料:

1、繆鉞 等.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327-330

詩人蘇軾
      蘇軾(1037-1101),北宋文學家、書畫家、美食家。字子瞻,號東坡居士。漢族,四川人,葬於潁昌(今河南省平頂山市郟縣)。一生仕途坎坷,學識淵博,天資極高,詩文書畫皆精。其文汪洋恣肆,明白暢達,與歐陽修並稱歐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詩清新豪健,善用誇張、比喻,藝術表現獨具風格,與黃庭堅並稱蘇黃;詞開豪放一派,對後世有巨大影響,與辛棄疾並稱蘇辛;書法擅長行書、楷書,能自創新意,用筆豐腴跌宕,有天真爛漫之趣,與黃庭堅、米芾、蔡襄並稱宋四家;畫學文同,論畫主張神似,提倡“士人畫”。著有《蘇東坡全集》和《東坡樂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