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散文隨筆

  原標題:一座宮殿的背影

  明天就是臘月二十三,民間俗稱小年,也就是家家戶戶送灶君爺“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的日子。今天正逢曹村年集,中心大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煞是熱鬧,空氣中已瀰漫出濃郁的年味。

  在這樣一個數九寒天的日子裡,在齊都文友白荷及愛婿的陪伴下,我悄無聲息地來到這裡,尋訪齊國國君的離宮—雪宮,村東的一座荒臺。

  天冷,我的心更冷,這是我站在雪宮臺遺址上的第一感覺。但見枯草遍地,刺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枕頭狀的臺基南有一處偎依著的破舊民房,早已是房頂坍塌,斷壁殘牆,與雪宮臺遙相呼應,大有點同病相憐的意味。今年山東大旱,不遠處的大田裡,有氣無力的麥苗病怏怏的,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一隻烏鴉在枝頭“嗚哇,嗚哇”的叫著,營造出了一副泱泱東方帝國衰敗的影象。心一揪,莫名的思緒湧上心頭。

  這裡就是齊宣王見亞聖孟子的雪宮嗎?這裡就是才女加醜女的鐘離春規勸齊宣王的發生地嗎?“齊侯送晏子於雪宮”也是在眼前嗎?

  雪宮因靠近齊國都城的雪門而得名,與稷下學宮因距稷下門匪遠而得名同出一轍。據史書記載,雪宮,齊國都城的宮外之宮,是齊王的離宮別館,她以園林為主,方圓四十里,以騎射、宴遊、觀奇、祭祀以及召見大臣,舉行朝會,為皇家休閒娛樂之場所,也不乏在此商談國事,接見外國使臣。雪宮初建,約在公元前600年至585年,齊宣王時又對其進行了擴建,築館閣,挖池沼,植樹木,畜鳥魚,形成了一派巨集偉的皇家園林。這在《孟子•梁惠王》中記載非常詳細。“齊宣王問孟子‘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猶以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為大,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錐兔著往焉。於民同之,民以為小,不亦宜乎?’”文章中講到的宮外之囿就是曾經矗立於此的雪宮。村民於氏指著臺基西邊的一溜蔬菜大棚說:過去那邊有條運糧河,老一輩傳言,齊宣王就是經常乘船由宮內到此的。兩千六百多年的天地變遷,河道早已沒有了影子,猶似雄偉的雪宮蕩然無存一樣,它們都一併走進了歷史深處,唯有從史書典籍中才能尋覓到的蹤跡。

  說起來,我對這些帝王將相的逸聞並不感興趣,倒是無鹽娘娘的傳說更具有吸引力。無鹽娘娘即歷史上有名的四大丑女加才女之一的鐘離春,她是齊國無鹽邑人,姓鍾,所以後人又稱她鍾無鹽。她德才兼備,卻容顏醜陋,年四十未嫁。究竟醜到何等地步呢?有書載她額頭、雙目均下陷,上下比例失調,肚皮長大,鼻子向上翻翹,脖子上長了一個比男人還要大的喉結,頭顱碩大卻沒有幾根頭髮,面板黑得像漆一般。致使許多古書中動不動就說“貌比無鹽”跟“貌似西子”相比對,已達到詞彙窮極而無法表述人之相貌的效果。就是這樣一個嫁不出去的醜女,卻胸懷大志,憂國憂民,憑藉自己的出眾才華和智慧,冒死於雪宮請見齊宣王,歷數國之弊端,不僅僅叫齊宣王點頭稱是,還立鍾離春為後。鍾離春生活的春秋戰國時期,是一個兼併侵擾,動盪不安的年代。貌似強大的齊國已經危機四伏,而國君齊宣王卻不修實政,整日裡飲酒作樂,沉湎聲色犬馬之中。擔心國家安危的鐘離春,已經看出了齊國的危險。這天,鍾離春她以相術自薦,恰巧宣王與群臣飲酒狂歡,一見面,宣王便問:“你有什麼才能呀?”鍾離春答:“我沒有奇能,唯有隱術。”宣王道:“你演示給孤看,若言不中,斬首。”鍾離春毫無懼怕之色,只見她抬起頭張開嘴,先是揮手拍腿,然後又瞪大眼,死死地盯著齊宣王。嘴裡嘟嘟囔囔,念念有辭,翻來覆去一句話:“危險呀,真是危險……”在場的群臣都被她鬧懵了,不知道她葫蘆裡倒底賣得是啥藥。不解其意的宣王於是把鍾離春叫道跟前讓她說明。鍾離春說:“大王赦我不死,我才敢說。”宣王欣然應允。鍾離春上前施禮說道:“我舉目是替大王觀察風雲的變化;張口是懲罰大王那雙不聽勸諫的耳朵;揮手是替大王趕走阿諛之徒;拍腿是要拆除大王這專供遊樂的雪宮。”接著,她又慷慨陳詞,歷數齊國面臨的隱患:“秦楚環伺齊國,虎視眈眈,而齊國內政不修,忠奸不辨,太子不立,眾子不教,大王則專事嬉戲,聲色犬馬,此為隱患之一;興築漸臺,高聳入雲,飾以彩絹絲緞,綴以黃金珠玉,玩物喪志,利令智昏,其為二;賢良逃匿山林,陷諛環伺左右,諫者不得通入,讜論難得所聞,此其三;花天酒地,夜以繼日,女樂俳優,充斥宮掖,外不修諸侯之禮,內不秉國之治,其為四。現在齊國已經是危機四伏了。”宣王聽罷幡然省悟,感覺到鍾離春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助手。於是擇個良辰吉日,立鍾離春為後,從此夫唱婦隨,輔佐齊宣王勵精圖治,任田嬰為相,發展生產,加強國防,齊國很快又強盛起來。

  當我站在雪宮臺上回憶著鍾離春的傳說,想:假若說齊宣王聽不得逆耳之音,沒有寬巨集大量的胸懷,那麼齊國的歷史就不會是八百載,說不定早已斷送在他的手中。正因為如此,他在擇後的尺碼上不僅僅是以貌取人,更重要的是看中了無鹽女內在的睿智與品行,心底不由地對這位有為的國君泛起了串串崇敬的漣漪。正如今人戲言:最可愛的齊宣王,迎娶了四十歲老醜女,真是叫人有點兒不可思議。若放到當今社會,別說是一個堂堂的國君,就是不上品的小科長也不會娶一個半老徐娘的剩女。不過從世代留下的“有事無鹽女,無事夏迎春”的傳言中可以看出,起碼,鍾離春在齊宣王的心目中佔了半壁河山,毫無疑問,說明了兩個問題,其一,齊宣王的寬廣胸襟;其二,鍾無鹽的確有才,若非如此,肯定不會在中華五千年文明的史海中濺出一朵奇異的浪花。

  手扶臺上枯槐仰望蒼穹,藍天上的白雲略顯昏灰,似乎蘊藉著幾分神祕的異象。我不知道,在我腳下的這塊宮殿處,究竟發生了多少與之有關聯的人和事。僅僅從我熟知的詞彙中就訝然發現,竟有二十條之多,除了緣木求魚、明察秋毫、捨我其誰、月懷一雞、明哲保身、水深火熱、鰥寡孤獨、始作俑者、齊王捨牛、笑而不言、自薦枕蓆、與民同樂、再作馮婦、一曝十冷這樣的成語外,還有“齊宣王禮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了民之樂,憂民之憂”的警句名言。咀嚼著這些民族歷史文化寶庫裡的精神食糧,愈發感到了腳下這片土地的厚重。雖然說史海中留下了林林總總的財富,然而愚認為最為濃重的一筆,當屬史典記載的“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據史書記載,當年齊宣王在這裡接見孟子,與之進行了一段標柄於史的對話,頗為耐人尋味。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孟子對曰:“有。人不得,則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換成今天的話就是說:“齊宣王在雪宮裡接見孟子。宣王說:‘賢人也有在這樣的別墅里居住遊玩的快樂嗎?’孟子回答說‘有。人們要是得不到這種快樂,就會埋怨他們的國君。得不到這種快樂就埋怨國君是不對的;可是作為老百姓的領導人而不與民同樂也是不對的。國君以老百姓的憂愁為憂愁,老百姓也會以國君的憂愁為憂愁。以天下人的快樂為快樂,以天下人的憂愁為憂愁,這樣還不能夠使天下歸服,是沒有過的。”

  眼前的雪宮臺,真似一部精典鉅著,既有酣暢淋漓的筆調,也有構思巧妙的情節,不僅充溢著無限的哲思,還藏匿著深刻的內涵,並且尚有諸如“齊侯送晏子於雪宮”的撲朔迷離。恍惚間,早我於此憑弔的清代詩人於希方觸景生情,吟誦著“憑弔古宮興未闌,迷離芳草尚留丹。君王自促高賢駕,休作稷門一例看。”此時此刻,我的心境與古人的心境融為了一體。

  繞雪宮古臺基徘徊不已,彷彿有一種糾纏不清的情感繾綣,於是乎,揀一片陶瓦攥在手裡,尋一塊磚角裝在胸前,我的案頭便有了精神的家園—— ,雖然說她只給我留下了一個背影。

  作者:憨仲

  公眾號:東方散文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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