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人的文章
媽把英子姐領來我家的時候,我5歲,她8歲,她剛剛上小學一年級,我還是個頑劣兒童。她穿著花布棉襖,個頭比我高很多,我卻生生地躲在媽的後面打量著她,我不知道媽為什麼一定要領養一個和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的英子姐。
媽說:“快喊英子姐。”我張吧著嘴,什麼都沒有喊出來。她喊我“冬兒”,我並不回她。我心裡暗想,她來家裡,是多了張和我們搶飯吃的嘴,讓我們忍飢挨餓的日子與日俱增吧。
那會,我爸是村會計,分田到戶後,家裡就靠兩畝薄地和我爸的“誤工費”維生,日子還在溫飽線上掙扎。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還靠母親上山挖蕨根和野菜充飢。
然而這樣的日子因為母親的勤勞居然也過得有滋有味,屋裡常常充滿了歡聲笑語。自從英子姐來了後,原本屬於我獨享的小幸福不得不分給了她一些,讓我經常嘟噥著小嘴,沉著臉。爸媽卻好像對我的不滿視若無睹,還一個勁地挑些好吃的給她,誇她學習成績好。我很不屑,心想,8歲才讀一年級,有什麼好驕傲的!
即便是這樣的苦日子,也沒有得到上蒼的眷顧和憐憫。1985年春末,爸去村林場量木頭,回來時,渡河的竹筏翻了個身,爸便跌入湍急的河水裡,再也沒有上來。待兩天後,村民找到爸,已經是和我們陰陽兩相隔了。於是,那天開始,媽和我還有英子姐開始更艱難的生活。我還在心裡固執地認為英子姐是爸的剋星,剋死了爸。
因為,媽一個人照顧不了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年後,媽便在好心媒婆的撮合下遠嫁到另一個邊遠的山溝溝去了。繼父家也窮,不過他有一身蠻力,用來耕作土地的蠻力。繼父好不容易和媽成了婚,卻不料媽沒有了生育,讓繼父惱羞成怒又無可奈何。只能每天衝著我和英子姐打打罵罵,撒撒他作為長輩的威風。
媽很疼我和英子姐,但她只能在心裡默默地疼愛我們,因為我們都靠繼父家裡的口糧來維持生活,才不至於餓死。媽還很忙,從早到晚總有忙不完的活計,於是把我和英子姐送到離家二十多裡地的村小學去讀寄宿。在學校,所有人都知道我和英子姐是繼父的“拖油瓶”***不是親生的意思***,經常被人嘲笑,還被大點的孩子欺辱。剛開始,我一直忍著,可後來我忍無可忍,便和人拼命。每次英子姐都跑來幫我,當然,她也只有替我捱打的份,每次傷得比我多,但我不願領她的情。
家和學校之間有一片野墳,就在高低雜亂的野草和野樹之間。有時候還冷不丁爬出一條蛇躺在路中間。媽不放心,總叮囑英子姐多照顧我一些。我害怕又不願和英子姐走在一起,所以她只能跟著我身後,把我放在她的視線之內。
2、她把我當成親弟弟
那年秋天開學,我收拾好行囊,媽要我等等英子姐,好結伴而行,我一賭氣,撒腿就往學校跑。媽不放心,便出門追我,後面追來的還有英子姐。因為剛下過雨,山路溼滑,媽一個倒栽蔥便從兩米多高的田埂上摔了下去。我聽到媽慘叫聲,回頭一看,頓時傻了眼,不知所措。跑在最後的英子姐,猛地跑到媽旁,把媽扶到背上,向鄉衛生院狂奔。
我跟在她們身後,看著從媽腳踝處落下的血,嚇得嚎啕大哭。
半小時後,媽被趕來的村民手忙腳亂地抬到了鄉衛生院,檢查後,媽的腳踝摔成了粉碎性骨折。媽在鄉衛生院住了十天半月也不見好,後來轉院到縣醫院才治好。媽腳踝處的骨質增生便是那一次落下來的,每到春天便鑽心地痛,膏藥貼了一張又一張都不管用。後來,這件事讓我內疚到現在,一看到媽疼痛的樣子,我都陪媽一塊落淚。
那一次後,我便不再拒絕和英子姐結伴上學。但那一次媽住院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還借了一大筆錢。家裡還少了勞力,繼父便讓英子姐輟學了。那些日子,媽和繼父天天吵架,媽想要借錢供英子姐讀到初中畢業,但繼父死活不肯。不過英子姐也主動要求輟學,她說,只要家裡能讓冬兒我讀更多的書就行。
當我願意和英子姐結伴上學的時候,卻不再有這樣的機會,我心裡突然感覺少了些什麼,也有一種隱痛在胸口作梗,無語言表。
然而,事實上打那以後,繼父便再也沒有拿出一分錢供我讀書。我的一切開銷都來源於英子姐和媽到集市上賣菜換來的錢。當我考上地區一所工程大學的時候,我以為6000元的高昂學費會把我最終阻攔在大學門外。但我想錯了,從我拿到通知書那天開始,英子姐就隨村裡那些大點的女孩子去了東莞,她只告訴我,一定要好好讀書,她一定會供我如願完成大學學業。
英子姐離開家的那一天,我送她到鄉汽車站,當中巴車遠去的時候,想起她這些年為我吃過的苦,我淚如潮湧,我追著車跑出好遠好遠,還大聲的喊著“英子姐”,雖然我不知道她是否聽到了,但那時我所有的恨都消融了,還有陣陣愛在湧動。
3、我們都是媽的骨肉
1996秋,我如願上了大學。
雖然我把家裡帶來的兩件舊棉衣都穿在身上,但這個冬天格外地冷,小雪下了一場又一場,讓我依然從頭冷到了腳。而捉襟見肘的口袋裡,我無法湊齊一件普通棉衣的錢。
有一天,我瑟瑟發抖地坐在教室的角落裡,門口有人大聲喊我,要我去傳達室拿包裹。開啟包裹,裡面裝著一件亮色的棉衣和一雙我夢寐以求的球鞋。摸著那溫暖的棉衣,我是高興又感動。同學說,那件棉衣在商場賣3、4百呢,說得我心裡暖融融的,那件棉衣就溫暖了我整整幾個個冬天。
待我放寒假回家我才知道,英子姐為了買這件棉衣和多郵寄些錢給我,連過年的路費都沒有留給自己。她那年獨自在東莞過了一個春節,這也是她第一次漂泊在外過年。
我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縣社保局,英子姐和一個同鄉的男人結了婚,生兒育女,過上了普通的農家生活。
2002年,繼父過世了,媽的身體也每況愈下,我特意請了幾天假去接媽和我同住。但媽就是不肯,她說過不慣城裡人的生活,不能隨意串門,待在家又太悶了。
兩天後,媽住到英子姐家。我匆匆趕來,說,英子姐苦了一輩子,不能再讓我媽拖累了,再說了,我是媽的親生兒子,照顧媽是我的義不容辭的責任。媽擺擺手,說了一個我們從不知道的祕密,事實上,我和英子姐都是媽的親生骨肉,只是媽當年不懂什麼是愛,稀裡糊塗生下了英子姐,英子姐的爸卻在英子姐二十天大時,把英子姐送人了,然後跟另一個女人進了城,再無訊息。直到英子姐8歲,她的養父母有了他們的親生骨肉才找到媽,把她還給媽。把英子姐接到家以後,媽卻再也不讓人提起那段傷心的往事,也從未和任何人說起。可是傳統思想的媽心眼裡重男輕女,並在飢寒交迫的日子裡,一直引導英子姐以年長几歲的事實來呵護我,照顧我。
在此之前,我以為,英子姐只是無家可歸,是媽可憐她,好心收留了她,還給她一碗飯吃。但,那一刻,我猛然知道了,從我第一眼看到英子姐開始,她註定和我的生命緊密相連,脣齒相依。
人們都說,媽的孩子是手心和手背,手心是肉,手背是筋,不管觸動那一面都一樣疼。而我媽的手心手背,卻是有英子姐的那一面更痛,是英子姐那一面的痛促成了我的人生,還把痛永遠地根植在了我的命運裡,讓我的生命無比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