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他們
賣水果的
初秋的傍晚,已經很冷了。廣場上沒有幾個人。他袖著兩隻手,腳下是一個竹籃子,籃子裡裝著本地叫做“沙果”的水果,通紅通紅的。看見有人從跟前走過,他就小聲嘀咕:“新鮮的沙果,剛從自己家樹上摘的。”,從打扮上可以看出來,他是附近郊區的菜農。
忽然,廣場上的幾個攤位一陣騷動,大家搬起手邊的東西四處逃竄。他慌張地拎起籃子,沒跑幾步,就被後面的“城管”攆上,使勁奪他的籃子。他撕扯著,嘴裡喊著,我不賣了還不行嗎,我不賣了還不行嗎?理著小平頭的“城管”不答腔,用穿著皮鞋的腳狠踹他的腿,以迫使他撒手。他一個趔趄,“嘩啦”一下,沙果撒了一地。小平頭不依不饒地去踩那些水果,好像跟它們有多大仇似的。他拼命地推開小平頭的腿,帶著哭腔喊,別踩了,別踩了。
我從廣場上穿過,到超市裡去買東西,目睹了這一幕。半個小時以後我返回來時,見他還蹲在那裡揀拾地上的沙果。偶爾有人從旁邊經過,不注意踩了沙果,就發出“啪”的爆裂聲。
他大概有50多歲。這樣的歲數,應該是一個父親。
賣報紙的
每天早晨,在這個公共汽車停靠點,都能聽到他的叫賣聲:“晨報、晚報、快報、都市報,一元錢四份!”他這一喊,那些常客就會走到他跟前去。比起其他報販,他的生意肯定要好。這是因為,他是個盲人。很多人心裡對自食其力的殘疾人都有著一份莫名的敬意。於是都有意無意地來照顧他的生意。
盲人從沒有收錯過錢。假幣到了他手上,他一下就能摸出來,比驗鈔機還靈。盲人還有一手絕活兒——幾份報紙都裝在一起,他用手一摸,就能找出你要的那一種。有一些人曾經專門來試過,屢試不爽。
清晨6點多,最早上班的人總是能看到他樂呵呵地站在那裡,好像他整個晚上都沒有離開過一樣。他不太愛說話,但是隻要有人問他,他還是會必恭必敬地回答人家。
有一天,下了一夜的暴雨,早晨還在颳著涼颼颼的風。盲人帶著個大墨鏡,站在汽車停靠點,哆哆嗦嗦地縮著肩膀。他手裡拿著一個用塑料布包著的兜子,兜子裡放著報紙。這時一個外地人走到他身邊問:“大哥,去人民廣場怎麼走?”盲人想了想,用手一指:“喏,往北走。”你別說,他指的還真對。周圍知情的人都笑了,外地人不明就裡,狐疑地看看大家,說了聲“謝謝”就走了。盲人繃著臉,很嚴肅的樣子,大聲喊:“晨報、晚報、快報、都市報,一元錢四份!”
拾破爛的
市裡搞了一次大檢查,查獲了很多假冒偽劣產品,有香菸、名酒、方便麵以及影碟什麼的。為了起到震懾作用,有關單位還特意搞了個集中銷燬活動。那天是星期天,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來到郊區的某地。一位領導做了個簡短的發言,電視臺也錄了相。接下來就開始點火。火剛剛點著,忽然奔來很多衣衫襤褸的拾荒者,他們手裡拿著耙子、籃子,爭先恐後地揀拾著尚未點著的假冒偽劣產品。這些人的樣子讓人很容易想起一個生動的成語:“火中取栗”。
電視臺的記者很有新聞敏感性,拍下了拾荒者搶到東西后喜出望外的畫面。從螢幕上看去,他們顯得滑稽而愚蠢。其實,有一段內容被掩蓋在畫面下面。當時我也在場,見電視臺的記者攔住一個老婆婆問他:“老大娘,你不怕吃了這些過期的方便麵得病嗎?”老婆婆從兜裡拿出一塊乾巴巴的饅頭,十分不屑地對記者說:“你懂啥,什麼過期不過期的,你比一比,這些東西比我吃的東西好多了。”
賣礦泉水的
我家在高速公路***處。我上夜班,每天凌晨下班時,總能在家門口看到一個臨時攤位。上面擺著礦泉水和香菸。看攤的有時是個年輕的少婦,有時是個小夥子。我猜測這可能是一對小夫妻。白天是見不到他們的。反正每天下班總能見到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來的。深夜時分,進城的車輛都要經過這個出口,攤位就做這些人的生意。
無論什麼樣的天氣,他們總是雷打不動地出現在這裡。天上飄雨的時候,攤主就打一把傘,來回踱步;颳風的時候,攤主就瑟縮在棉大衣裡,蓋住頭和身子。我從計程車上下來,總能看到幾個等活的計程車司機跟攤主閒聊。大家都很悠閒的樣子。我偷偷替那對小夫妻算過帳,一瓶礦泉水滿打滿算也就掙5毛錢,一盒香菸也超不過這個數。他們一個晚上能掙多少錢都是
有一次,我的同事做了個都市夜生活的選題。我就建議同事採訪一下這對小夫妻,沒準能挖出很新鮮的東西。同事託我先跟他們打個招呼。於是,下了班,我直奔看攤的小夥子,說:“我讓記者採訪一下你好嗎?”小夥子愣了一下,緊張地說:“我明天就不擺了,明天肯定撤攤!”哦,他誤解了,大概以為我是要曝光他的無照經營或者佔道經營。我忙解釋:“我們就是要素描一下都市人真正的生活,絕對不會影響你的生意。”誰知道他一聽更緊張了,作勢收拾東西要走。幾個計程車司機過來幫腔:“你們這幫記者真是的,人家不偷不搶,就賣幾瓶水掙點小錢,何必呢?有本事你們去揭大貪汙犯!”得,越解釋誤解越深。我只好訕訕住嘴。
第二天,那個攤位果然不見了,而且此後再也沒有出現。
我好後悔啊!
(文/王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