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桂花香

孤身一人,來深圳快半個月了。

不覺已是深秋。一切都沉澱下來,沒有了夏的鼓譟和熱鬧。

清晨,推開臥室的窗,大霧迷茫。鳥鳴還未甦醒,天空幾筆潦草的寂靜淡淡地為這個季節留下了些許濃濃的白。一束微光,輕挑無瑕的過往。又是一天。

慵懶地坐在餐桌前,青花瓷的茶碗寧靜著時間。一杯咖啡,兩片土司。每天固化的早餐。

一如既往,開啟收音機,調到某個喜歡的電臺,聽沙沙的輕音樂。有種莫名的溫暖。

隱約看到一隻青鳥從裡面飛出,打翻一場剛剛醒來的夢,趁亂逃逸。留下了一灘無辜的陽光。

很慶幸能夠住在郊區的小鎮。能夠遠離水泥鋼板的包裹,逃離聲色犬馬的喧囂。接近鄉村,接近自然。

去過太多的都市,千篇一律的鋼筋水泥,琳琅滿目的奢侈商品,機械化地作業,超負荷地運轉,讓人感覺麻木。我一直嚮往江南的小鎮生活,因為生於江南,所以欣賞江南。在那裡,古橋暮色,柳上鳥鳴,村婦們在清冷的小河邊揉皺相思,弓起的弦牽引著江南烏篷船的清唱;在那裡茉莉香就著琵琶起,吃兩顆茴香豆,聽吳儂軟語的評彈;在那裡,青石板的小街上,稀疏綿軟的吆喝聲中,不時會飄來茨實糕的香味······一切都是那麼安逸閒散,自然和諧。

而如今為了工作,卻來到了千里之外的嶺南打拼。煢煢孑立,形影相弔。這裡只是一個適合工作的城市。不適合生活。

前幾天從商販那裡買了一隻可愛的小豚鼠。甚是喜歡。終於有了一個陪伴。

我有時候在想這可愛的小生靈前世會是怎樣的。也許是一棵樹,也許是一塊頑石,或是某個戰死的將軍,亂世的佳人······而這一世卻和我走進同一片葉子,有了交集。這又是何等的情緣。佛說緣就是前世修來的因果,相識是緣至,相忘是緣散。也許生命本身就是一種緣。熟人是緣,路人也是緣。所以,若相遇且珍惜。

餵過豚鼠,出門。此時霧已散去,萬物明朗。浮雲邂逅深秋的週末,在陽光下媚成一朵朵藍。

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時間,踱步在這個塵世,漫無目的。如今紅衰翠減,遊園不值,不如閒庭信步,隨心而動。也是一種瀟灑。

沒過多久,便走到了城市的邊緣。在這裡,時間變成了一個抽象的概念。在這裡,你可以盡情地吸允自然的空氣,你可以肆意地揮霍生活的煩惱。朝陽、耕牛、背影、炊煙,一切都像押了韻,這些物化的文字徑自排列成了遠方的雁聲,悄悄躲進詩句裡面繁殖。

在城市的拐角,村莊葉落無聲。樹底下,搖曳幾片衰敗的影子,為光吶喊。那乾癟的姿態像一張張薄薄的日子,蒼白似河邊的葦花,寫意秋雲,很有老杜詩中叩門的蒼涼。村口有幾棵枯木倒下了,牽牛花爬了上去。一切都在輪迴。

踟躕在鄉間的小路上,土坯茅屋早已坍塌成了古蹟。老房子也掩飾不了從牆角長出來的皺紋,終日打著點滴。蝸牛踽踽獨行,尋找著關於牛蹄印的記憶。看著周遭的一切變故。感覺時間真的是一個殘忍的東西。偶然經過一間不知名的古廟,裡面年久失修,顯然被遺棄了很久。我懷著小心翼翼的虔誠,站在寶殿門前,思忖。終於踏入。

我似乎穿越到了明朝,木魚聲擊打著我的神經。香爐邊,人群忽明忽暗。菩薩坐在上面拈花一笑,信徒們虔誠地跪下,祝願祈福。突然歷史轟然倒塌,不留痕跡,不長塵煙。如今菩薩死了,香火沒了,關於來生,暮鼓晨鐘依舊在一遍遍追問。

時光把最後一聲蟬鳴夾在詩稿,收藏著微寒的情節。清風徐來,往事穿街過巷,我再次踏上那青石階,彷彿聽見童年的足音、初戀的忐忑。

我喜歡一個人徐行,喜歡一個人思考。一直走到山窮日暮,走到夜色降臨。

最容易通貨膨脹是時間。很快,到了傍晚。歸去。

小巷伸著長長的懶腰,安詳地打著盹。餘暉冉冉爬過。途中經過一片荷塘,幾枝殘荷無力地攙扶著微醺的夕陽,而夕陽漸漸老成垛上的睡貓。暮色從矮牆跳了下來,追著黑貓,消失在巷口一盞亮起來的眼睛裡。

終於,明月升起。苔蘚在心靈深處蔓延。而此時此刻,鄉愁比月亮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