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樹與藤
老梨樹
有人家的地方就有果樹,尤其是楚國江南。
人們大多在自家的庭院裡種上幾棵桃樹、李樹、杏樹、棗樹……但總少不了梨樹。因為江南的秋天讓人脣焦口燥,常吃梨可生津潤燥,止咳平喘,清熱瀉火,滋養心田,神清氣爽。再者,梨樹在人們的心中,是吉“利”之“木”,可給人們帶來吉祥,帶來希望,帶來美好的前程。
庭院的前面是一汪堰塘,有幾柄上上下下、宛如浮雲的綠荷屹立中央;庭院的一角有一顆碩大的梨樹。梨樹的歷史已無從考究。粗如水桶,高與屋齊。下半部略為虯曲,像一個佝僂的、飽經滄桑的村夫野老;中間有一個節子,彷彿人為的給它加了一道緊箍咒,看得出是兩種基因融合(指梨樹和棠梨樹嫁接)的產物;上半部挺拔偉岸,氣度不凡;幾支裸露的主根,猶如鷹爪牢牢地扎入泥土,生怕抓住的地球掉下似的。梨樹的葉子形若巨掌,翠綠翠綠,撐起了一片天。一抹陽光衝破層層疊疊的葉子透射在地上,金黃金黃的,如碎玉繽紛。梨花暗自綻放,雖沒有桃花、杏花的豔麗,沒有桂花的馨香,但也從不自悲,不跟風,不落俗,始終保持獨特的清純素雅氣息。樹下常常栓著一頭牛。白天,牛在樹下吃草、棲息,享受烈日下的一片陰涼和久違了的愜意。農閒時,牛有些寂寞無聊,就圍著樹轉圈圈,把裸露在外的幾支樹根摩擦得圓圓的、光光的,像打了蠟似的,顯示出頑強的生命力。八哥則成了牛的好夥伴、好“醫生”,時而在牛的鼻樑上,時而在角尖上,時而騎在脊背上,時而附在肚皮上。牛身上的寄生蟲和因農事留下的傷口溢位的血則成了八哥的美味大餐。牛也盡情地享受著八哥的親吻和撫摸。一頓“酒足飯飽”之後,八哥便在樹枝間歡快地跳躍,或在庭院裡引吭高歌,或在農家的屋脊上優雅散步,或在堰塘邊觀賞從容悠閒、身姿美妙的魚兒,好一幅清新的農家詩意畫卷!
夏季到來,一個個綠色“燈籠”懸掛在梨樹的枝丫上,枝丫被壓彎了腰甚至“骨折”。梨樹總是樂意的忍受著,把艱辛埋在心底。輕風搖曳,梨兒們像一個個調皮的孩兒在父親的臂膀上喜盪鞦韆。偶遇一陣大風,得意忘形的“孩兒”會因體力不濟而摔得遍體鱗傷或粉身碎骨。梨樹疼痛在心,但又無力迴天。梨子成熟了,農人們開始採摘,梨樹看著梨子裝進了竹簍,走進了農舍,猶如一個個長大成人的兒女們離開了家,滋潤了農人,滋潤了生活,滋潤了一方世界,滿腹欣慰。那勝似親人的大片大片的葉子不經意間開始發黃了,飄飄搖搖的墜落下來,化成了來年梨樹生長的養料;那落入水塘的葉子像一隻只扁舟被泛起的陣陣漣漪推向了恬靜、安閒的彼岸。
一個凜冽的冬天,一場罕見的大風雪光顧了這個村子,房屋坍塌,樹木摧毀,電線斷開,作物凍死,這棵老梨樹終因抵擋不住肆虐風雪的摧殘而折斷了身軀,俊逸瀟灑和大氣磅礴的氣質喪失殆盡。又一個春天,百卉含英,桃紅柳綠,大地一片盎然,可庭院裡卻顯得幾分蒼涼:梨樹被折斷的主杆留下了鋒利的“剪刀”,以防止再被侵襲似的;幾支殘丫上長出了幾片新葉,鬥氣的開出了幾朵花,稀疏可數;牛兒也不在樹下納涼歇息,八哥不見了蹤影,連庭前堰塘的魚兒也不見往日的歡娛。庭院的主人捨不得挖掉老祖宗留下的這棵樹,則在樹的周圍種上了刀豆、扁豆等藤蔓作物。
在主人的呵護下,刀豆、扁豆們的藤蔓亭亭玉立的佇立在梨樹旁邊。又過了一段時間,刀豆、扁豆們的藤蔓漸漸長大了,它們“尋根問祖”,不約而同地攀上了這棵受傷的梨樹,堅毅執著,扶搖直上,佈滿了整個枝丫,開出了茂密的花朵,給了梨樹新的生機和一分慰藉。梨樹則把藤蔓們當著生命中的一部分,視為掌上明珠,百般寵愛,任其它們抽取根部周圍的養分,默默地無怨無悔地撫育它們成長,開花結果,用殘缺的身軀扛起了另一片天地。
仲秋時節,梨樹上呈現一派繁榮景象。刀豆們像要為梨樹報仇雪恨似的,一枚枚綠色“利劍”刺向蒼穹。扁豆們則多姿多彩。乳白色的,紫色的,褐色的,綠色的,眼花繚亂,如月落枝頭,似蝴蝶臨空,彷彿嫵媚多姿、笑容可掬的女人,在向梨樹表達一分謝意。那提著竹簍姍姍而來的農婦見了梨樹上一簇簇的豆兒們禁不住笑出聲來……
沒有梨樹,藤蔓的生長舉步維艱;沒有藤蔓,梨樹的生命難以昇華。
梨樹的胸襟,藤的情懷不知於人類有何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