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關於快樂的文章

  畢淑敏,1952年10月生,山東省文登人。著名作家、心理學家。從事醫學工作20年後,開始專業寫作。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希望大家喜歡。

  :快樂之獎

  一位悠閒的老人,守候在鬧市區的一條繁華馬路上。無數的行人從他身邊匆匆掠過,如同群群鷗鳥飛越擱淺的輪船。老人睿智的目光巡視著眾人的臉龐,不斷地輕輕嘆息。偶爾他會走到某位行人的面前,有禮貌地攔住他或她,悄聲地說一句什麼話,然後把一樣東西塞進那人的手裡,微笑著離開。

  深夜了,老人回到一傢俱樂部。對負責人說,我已經對每一個我確認的人,發放了獎金。

  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這家富裕的俱樂部,突發奇想,拿出了一大筆錢,委派對人的表情很有研究的專家,到城市最繁華的地帶守候一天,由專家判定的每一位快樂的人,會得到一筆獎金。

  負責人說,唔,你做的很好。只是,我猜想,那筆錢,一定不夠吧?

  老人說,我連那些錢的一個零頭都沒有用完。整整一天,成千上萬的人經過我面前,但是我能確認他是快樂的人,只有22名。

  當我第一次看到這份資料的時候,十分詫異。正常人當中,快樂的人是如此地稀少嗎?當我帶著這團疑問,開始觀察周圍的時候,才發現,答案果然令人震驚。圍繞我們的,多是愁悵的臉,憂鬱的臉,

  焦灼的臉,憤懣的臉,諂媚的臉,悲愴的臉,呆板的臉,苦惱的臉,委屈的臉,討好的臉,嚴厲的臉,凶殘的臉……

  快樂的臉如此罕見,彷佛黃梅季節的陽光。快樂的臉不是孤立無

  援的面具,在它的後面,是一顆快樂的心在支撐。快樂的獎無法發放,真是一個悲劇。

  我期待著有一天,到處是由衷的快樂的歡笑的美好的臉,讓那傢俱樂部,發獎發得破了產。

  :忍受快樂

  這個提法,好像有點不倫不類。快樂啊,好事麼,幹嘛還要用忍受這個詞?習慣裡,忍受通常是和痛苦、飢寒交迫、水深火熱聯絡在一起的。

  忍受是什麼呢?是一種咬緊嘴脣苦苦堅持的窘迫,是一種打碎牙齒合血吞下的痛楚,是一種巴望減弱祈禱消散的呻吟,是一種狹路相逢聽天由命的無奈。

  如果是忍受災害,似乎順理成章。忍受快樂,豈不大謬?天下會有這種人?人們驚愕著,以為這是惡意的玩笑和粗淺的誤會。

  環顧四周,其實不歡迎快樂的人比比皆是。不信,你睜大了眼睛,仔細觀察一下當快樂不期而至的時候,大多數人們的驚慌失措吧。

  最具特徵的表現是:對快樂視而不見。在這些人的心底,始終有一股冷硬的聲音在迴響--你不配擁有……這是過眼煙雲……好景終將飄逝……此刻是幻覺……人生絕非如此……啊!我太不習慣了,讓這種情形快快過去吧……

  我們姑且稱這種心緒為--快樂焦慮症。

  這奇怪的病症是怎樣罹患的?

  許多年前,我從雪域西藏回北京探家,在車輪上度過了20天時光。最終到家,結束顛沛流離之後,很有幾天的時間,我無法適應凝然不動的大地。當我的雙腳結結實實地踩在土地上的時候,感覺怪誕和恐慌。我焦灼不安地認為,只有那種不斷晃動和起伏的顛簸,才是正常的。

  你看,經歷就是這麼輕易地塑造一個人的感受和經驗。當我們與快樂隔絕太久,當我們在悽苦中沉溺太深的時候,我們往往在快樂面前一派茫然。這種陌生的感覺,本能地令我們拒絕和抵抗。當我們把病態看成了常態時,常態就成了洪水猛獸。

  一些人,對快樂十分隔膜。他們習慣於打拼和搏鬥,竟不識天真無邪的快樂為何物。他們對這種美好的感覺,是那樣駭然和莫名其妙,他們禱告它快快過去吧,還是沉浸在爭執的旋渦中,更為習慣和安然。

  還有一些人,頑固地認為自己註定不會快樂。他們從幼年起,就習慣了悲哀和苦痛。他們不容快樂的現實來打擾自己,不能勝任快樂的重量和體積。他們更習慣了嘆息和哀怨,甚至發展到只有在悽慘灰色的氛圍裡,才有變態的安全感。那實際上是一種深深的憂慮造成的麻痺和衰敗,他們喪失了寧靜地承接快樂的本能。

  他們甚至執拗地蒙起雙眼,當快樂降臨的時候,不惜將快樂據之門外。他們已經從快樂焦慮症發展到了快樂恐懼症。當快樂敲門的時候,他們會像寒戰一般抖起來。當快樂失望地遠去之後,他們重新墜入喑啞的泥潭中,熟悉地昏睡了。

  常常有人振振有詞地說,我不接受快樂,是因為我不想太順利了。那樣必有災禍。

  此為不善於享受快樂的經典論調之一。快樂就是快樂,它並不是災禍的近親,和災禍有什麼血緣的關係。快樂並不是和衝昏頭腦想入非非必然相連。災禍的發生自有它的航跡,和快樂分屬不同的子目錄。中國有句古話,叫作樂極生悲。我相信世上一定有這種偶合,在快樂之後,緊跟著就降臨了災難。但我要說,那並不是快樂引來的厄運,而是災難發展到了浮出海面的階段。災難的力量在許多因素的孕育下,自身已然強大。越是在這種情形下,我們越是要珍惜快樂,因為它的珍貴和短暫。只有充分地享受快樂,我們才有戰勝災難的動力和勇氣。

  許多人缺乏忍受快樂的容量,怕自己因為享受了快樂,而觸怒了什麼神祕的力量,怕受到天譴,怕因為快樂而導致了自己的毀滅。

  快樂本身是溫暖和適意的,是歡暢和光亮的,是柔潤和清澈的,同時也是激烈和富有衝擊力的。

  由於種種幼年和成年的遭遇,有人丟失了承接快樂的銅盤,雙手掬起的只是淚水。這不是他們的過錯,但是他們永久的悲哀。他們不敢享受快樂,他們只能忍受。當快樂來臨的時候,他們手足無措,舉止慌張。甚至以為一定是快樂敲錯了門,應該到鄰居家去串門的,不知怎麼搞差了地址。快樂美麗的笑臉把他們嚇壞了。他們在快樂面前,感到大不自在,趕緊背過身去。快樂就寂寞地遁去。

  快樂是一種心靈自在安祥的舞蹈,快樂是給人以愛自己也同時享有愛的歡愉的沐浴,快樂是身心的舒適和鬆弛,快樂是一種和諧和寧靜。

  當我們奔波顛簸跳蕩狂躁得太久之後,我們無法忍受突然間的安穩和寂靜。我們在無邊無際的喧鬧中,遺失了最初的感動,我們已忘懷大自然的包容和涵養。我們便不再快樂。

  很多人不敢接受快樂的原因,是覺得自己不配快樂。這真是一個奇怪的邏輯。快樂是屬於誰的呢?難道不是像我們的手指和眉毛一樣,是屬於我們自身的嗎?為什麼讓快樂像一個無人認領的孤兒,在路口徘徊?

  人是有權快樂的。甚至可以說,人就是為了享受心靈的快樂,才努力和奮鬥,才與人交往和發展。如果這一切只是為了增加苦難,我們還有什麼理由為此奮鬥不息?

  人是可以獨自快樂的,因為人的感覺不相通。既然沒有人能代替我們切膚之痛的苦惱,也就沒有人能指責我們的獨自快樂。不要以為快樂是自私的,當我們快樂的時候,我們就播種快樂的種子。我們把快樂傳染給周圍的人,我們善待周圍的世界,這又怎麼能說快樂是自私的呢?

  當我們不接納快樂的時候,我們實際上是不尊重自己,不相信自己,不給自己留下美好馳騁和精神升騰的空間。

  快樂是一種無拘無束的展翅翱翔,快樂是一種淋漓盡致的揮灑潑墨,快樂是一種兩情相依,快樂是一種生死無言。

  對於快樂,如同對待一片豐美的草地,不要忍受,要享受。享受快樂,就是享受人生。如果快樂不享受,難道要我們享受苦難?即便苦難過後,給我們留下經驗的貝殼,當苦難翻卷著白色的泡沫的時候,也是凶殘和咆哮的。

  快樂是我們人生得以有所附麗的紅楓葉。快樂是羈絆生命之旅的堅韌韁繩。當快樂襲來的時候,讓我們歡叫,讓我們低吟,讓我們用靈魂的相機攝下這些瞬間,讓我們頷首微笑地分餐它悠遠的香氣吧。

  忍受快樂,是一種怯懦。享受快樂,是一種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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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年前,我在西藏阿里當兵。

  這是世界的第三級,平均海拔5000米,冰峰林立,雪原寥寂。、不知是神靈的佑護還是大自然的疏忽,在荒漠的褶皺裡,有時會不可思議地生存著一片紅柳叢。它們有著鐵一樣鏽紅的技幹,風羽般紛披的碎葉,偶爾會開出穗樣細密的花,對著高原的酷熱和缺氧微笑。這高原的精靈,是離太陽最近的綠樹,百年才能長成小小的一蓬。在藏區巡迴醫療,我騎馬穿行於略帶蒼藍色調的紅柳叢中,竟以為它必與雪域永在。

  一天,司務長佈置任務——全體打柴去!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高原之上,哪裡有柴?!

  原來是驅車上百公里,把紅柳挖出來,當柴火燒。

  我大驚,說紅柳挖了,高原上僅有的樹不就絕了嗎?

  司務長回答,你要吃飯,對不對?飯要燒熟,對不對?燒熟要用柴火,對不對?柴火就是紅柳,對不對?

  我說,紅柳不是柴火,它是活的,它有生命。做飯可以用汽油,可以用焦炭,為什麼要用高原上唯一的綠色!

  司務長說,拉一車汽油上山,路上就要耗掉兩車汽油。焦灰炭運上來,一斤的價錢等於六斤白麵。紅柳是不要錢的,你算算這個賬吧!

  挖紅柳的隊伍,帶著鐵杴、鎬頭和斧,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紅柳通常都是長在沙丘上的。一座結實的沙丘頂上,昂然立著一株紅柳。它的根像巨大的章魚的無數腳爪,纏附到沙丘逶迤的邊緣。

  我很奇怪,紅柳為什麼不找個背風的地方貓著呢?生存中也好少些艱辛。老兵說,你本末倒置了,不是紅柳在沙丘上,是因為這了這紅柳,才固住了流沙。隨著紅柳漸漸長大,流沙被固住的越來越多,最後便聚成了一座沙山。紅柳的根有多廣,那沙山就有多大。

  啊,紅柳如同冰山。露在沙上的部分只有十分之一,偉大的力量埋在地下。

  紅柳的枝葉算不得好柴薪,真正頑強的是紅柳強大的根系,它們與沙子粘結得如同鋼筋混凝土。一旦燃燒起來,持續而穩定地吐出熊熊的熱量,好像把千萬年來,從太陽那裡索得的光芒,壓縮後爆裂也來。金紅的火焰中,每一塊紅柳根,都彌久地維持著盤根錯節的形狀,好像傲然不屈的英魂。

  把紅柳根從沙丘中掘出,蓄含著很可怕的工作量。紅柳與土地生死相依,人們要先費幾天的時間,將大半個沙山掏淨。這樣,紅柳就技椏遒勁地騰越在曠野之上,好似一副鏤空的恐龍骨架。這裡需請來最的氣力的男子漢,用利斧,將這活著的巨型根雕與大地最後的聯絡一一斬斷。整個紅柳叢就訇然倒下了。

  一年年過去,易挖的紅柳絕跡了,只剩那些最古老的樹靈了。

  掏挖沙山的工期越來越長,最健碩有力的小夥子,也折不斷紅柳蒼老的手臂了。於是人們想出了高技術的法子——用!

  只需在紅柳根部,挖一條深深的巷子,用架子把火藥放進去,人伏得遠遠的,將長長的藥捻點燃。深遠的寂靜之後,只聽轟的一聲,再幽深的樹怪,也屍骸散地了。

  我們餐風宿露。今年可以看到去年被掘走紅柳的沙丘,好像眼球摘除術的傷員,依然大睜著空洞的眼瞼,怒向蒼穹。全這觸目驚心的景象不會持續太久,待到第三年,那沙丘已煙消雲散,好像此地從來不曾生存過什麼千年古木,不曾堆聚過億萬顆沙礫。

  聽最近到過阿里的人講,紅柳林早已掘淨燒光,連根鬚都煙消灰滅了。

  有時深夜,我會突然想起那些高原上的原住民,它們的魂魄,如今棲息在何處雲端?會想到那些曾經被固住的黃沙,是否已飄灑在世界各處?從屋子頂上揚起的塵沙,能常會飛得十分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