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孤立無援的樹

雨下著，世界暗淡無光。無法從悔恨的眸子裡走出，無法知道光怪陸離的城市哪一處是陷阱，哪一處是禁區，我將所有的鞋子束之高閣，我不走，站立成孤立無援的一棵樹，盡情地在往事的牆上捕風捉影。

我被時間趕進黃昏的柵，帶著一顆被陽光丟棄的靈魂，一塊被丟棄的剛剛擦過眼淚的紙巾。我不走，和那些怕潮溼的火柴一起縮在火柴盒裡，驚恐地張望這個暗淡無光的世界。

思念是唯一沒有熄滅的火焰，是唯一能衝破這重重霧靄，飛奔而去的鳥。在離夜的門檻大約幾步遠的地方，雨停歇，滿天是血，不知又有多少喜歡發誓的人撞破了額頭。

，不走動，不炫耀，渾身長滿思想的葉子。

我的心，猶如一隻盛滿陳茶的杯子，再不能注入清新的水了。可是，當我看到夜裡那一點點瘦弱的光亮慢慢地聚集，聚整合一盞燈籠時，我還是被它們點亮了。舉著自己的心，淌過夜的每一條河。那是螢火蟲在用它們纖弱的身體指引靈魂的飛翔。它們隨著風跑，隨著風把夢想播撒，隨著風浪跡天涯，隨著風墜向山谷。

彷彿聽得見微弱的歌聲在夜裡瑟縮著傳出，這一刻，我高興得戰慄了起來，如同鳥兒在樹梢撓我的癢。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稀少的葉片，顯得有些孤獨。偶爾燕子會飛到我的肩上，用歌聲描述這世界的匆促；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枯瘦的枝幹，少有人來停駐。曾有對戀人在我胸膛刻字，我彎不下腰，無法看清楚；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時時仰望天，等待春風吹拂。可是季節不曾為我趕路，我很有耐心，不與命運追逐；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安安靜靜守著小小疆土。眼前的繁華我從不羨慕，因為最美的在心不在遠處。”

裹在我身上的那些憂鬱的絲綢正在一點點地剝落，彷彿一根蠟燭的熔化。在這個月光普照的世界上，我把愛包紮好，重新放回心裡。我知道，孤獨讓我受盡苦難也讓我倍覺幸福，讓我過於燃燒也讓我十分寧靜。比起每天都要挨一刀，每天都要撫平傷口的橡膠樹來，我的痛苦早已微不足道。

，不走動，不炫耀，渾身長滿思想的葉子。

我敞開胸襟，盡力挽留過往的風，挽留星空下一個個美好的夢，一顆顆憂傷的心靈。可是，從人那裡傳出的吵鬧聲把我驚醒。我是樹，是上天派來鎮守一方靜謐與安詳的，可是人破壞了這一切，他們在我的腳下襬滿貢品，有的來認我做乾爹，替他們打掃紅塵中飄飄落落的煩惱；有的來許願，替他們了斷一生一世難了的情債。人，為什麼仇恨總比恩澤難以忘卻？為什麼慾望之壑總是難以填平？為什麼金錢看是一張紙，其實是一堵牆？為什麼說一座座樓房就是一隻只鳥籠？為什麼有人身居豪門，一擲千金，有人卻在流亡的路上，沒有夢想沒有祝願？為什麼有人妻妾成群子孫滿堂，有人卻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為什麼有下崗有失業有不斷高漲的離婚率？為什麼有貪汙有搶劫有日漸升溫的犯罪新聞？為什麼不停地給謊言鼓掌給猶大佩帶勳章？為什麼長久地給慾望加油給撒旦揚撒鮮花……

生命一閃即逝，來不及多想，口袋裡可能就多了一個需要懷念的名字，洇溼手帕。陽光依然浩浩蕩蕩，無邊無涯地普照，給所有生命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人，你不該抱怨，你躲在陰影裡是你愧對生活，你緊閉門窗掛上簾帷是你內心有悔。是花朵就該搬到陽臺上來，是人就該和靈魂步調一致，排隊領取陽光的恩賜；人，你不該揮霍，你可能擁有無上的權杖華麗的城池，但你不能阻止光陰之水從你身體的裂縫中流出。不能把擁有的一切貼上封條推進冷庫，防腐保鮮。人，你要珍惜，哪怕你手中僅僅握著一枚葉子，那上面也一定刻著季節的珍貴留言；哪怕你身邊只剩下一塊石頭，它也會告訴你這無常世事裡一些光陰的祕密。

，不走動，不炫耀，渾身長滿思想的葉子。

我可以斷掉所有的臂膀，但卻不能停止歌唱。我要用歌聲安慰我身上的鳥，不讓它們受到任何驚嚇；我要用歌聲把遙遠的鄉下的蛙聲粘住，放進流浪人的一隻只口袋裡；我要用歌聲收攏起慢慢飛行的睡眼惺鬆的天使們的翅膀；我要用歌聲把幸福與平安的訊息向人世傳達……

太陽出來的時候，受了潮的火柴紛紛從火柴盒裡探出頭來晾晒。一陣風吹過，我不由得笑出聲來，因為鳥們又在樹梢上撓我的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