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告訴我們
今年春節來得出奇的早。大年除夕恰是四九隆冬,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漫天飛來,寒凝大地,積雪盈尺。這是入冬以來,八百里秦川農民盼望已久的一場唯一像樣的雪。大年初一黎明,推窗遠望,從庭院到屋頂,再到無邊無際的原野,一片銀裝素裹,令人幾疑來到一個童話世界。
我長期觀察過雪,對它有一種特殊的愛。這並不是人們所說的“麥蓋三床被,摟住饃饃睡”那樣的功利性的愛,也不是那些頑皮的兒童們,可以大玩堆雪人、打雪仗遊戲的愛,而是這種鋪天蓋地的大雪,可以激起我無限的穿越時空的想象,讓我體驗出美的韻律、美的易逝和美的永恆。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這種體會是越來越深了。
雪花是一種神奇的東西,漫天大雪飛來時,自由自在地揮灑於天地之間,可大可小,可急可緩,涵蓋山海,不捨晝夜。此時我想,這裝點大地的美麗的雪花有自己的韻律嗎?雪花之美,古人多有贊述,但李白那“燕山雪花大如席”的雪花,岑參那“紛紛暮雪下轅門”的雪花,韓愈那“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的雪花和楊萬里的“落盡瓊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無香”的雪花,雖同屬雪花,卻又為何如此多彩多姿呢?
我細詢氣象界的朋友,窮究大自然之理,方知隱藏在雪花背後,有一個看不見的生物鐘。雪花也是踏著大自然寒暑的節拍和南北地域分佈的韻律而來的:該來時如約而至,從不爽時;該去時倏然而逝,從不留戀。那“大如席”的燕山雪花只能在隆冬時的北國出現,而“故穿庭樹作飛花”的雪花,只能出現在大地的初冬時節。還有一種桃花雪,下在來年的三月間,緩緩的,軟軟的,似新嫁娘剛剛走下花轎時的腳步,似田野裡青蟲冬眠後剛剛睜開的眼睛,別有一番風味,那隻能是冬春接續、寒暑交替時的產物。一旦時序轉陽,它們就會立即走開,消失在大氣之中。
所以,漫天飛舞的:世間一切美的東西,不管其發展變化如何複雜,色彩變幻如何多樣,都是隨著固有的韻律行進的,就如同隨時序而來的花開花落,隨天體運轉而至的月缺月圓。懂得了這一點,花好月圓時我們仍然會興奮鼓舞,但不會過於沉醉;月缺花殘時雖然感到有點大煞風景,但亦不會過於傷悲。如此,就真正能夠達到“榮辱不驚,去留隨意”的境界了。
踏著節序韻律而來的雪花,有許多是易逝的,它們往往只存在幾個小時、幾分鐘、幾秒鐘;有的甚至在落地之前,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就是大詩人白居易以無限痛惜的感情描述過的:“世間尤物難留連。難留連,易消歇。塞北花,江南雪。”“尤物”者,絕美之物也!眼看著它們那潔白如玉的身姿,頃刻之間化為水汽,我們愛美之人,怎能不為之扼腕嘆息呢!
可是換一種方式思考,我們也許會有另一種認識,那就是:這種短暫之美,往往會達到美得極致,更加值得人們珍貴。當代著名的思想教育家劉吉曾經這樣讚美過夜幕天宇中的流星:“我讚美流星,它的生命雖然短暫,卻燃燒著走完全程”。有人讚美即開即敗的曇花:“雖是煞那間的綻放,它的潔白與潤澤,卻給人們留下永久的記憶。”那些速溶的雪花也是一樣,曹雪芹不是也在他的《紅樓夢》中讚歎過:“入泥憐潔白,匝地惜瓊瑤”麼!雪花的晶瑩潔白,並沒有因其消失被人們忘記啊!
由此我還想到,那些人世間生命短暫的英雄們。有一篇文章是這樣寫的:“那些見義勇為,光榮獻身的先進熱血青年,他們或勇鬥歹徒,血灑街頭,或搶救國家和人民的生命財產,葬身水火。他們有的只有30幾歲, 20出頭,有的甚至還是10多歲的孩子,生命對他們實在是太短暫了。但他們活得光彩照人,他們的光輝形象永遠留在了人們的記憶中。”往前數,還有大家所熟知的抗日戰爭時期的烈士劉胡蘭,三十年代的音樂家聶耳,俄國近代的詩人萊蒙托夫等,都只活了十幾、二十餘歲,可他們留下的光輝事蹟和經典性著作,卻惠及後人,光耀千秋。
所以,速溶的,世上美的東西不必長留人間,瞬間的光華往往更加壯麗,更加給人以永久的記憶。人們活在世上,不可只追求無厭的貪婪與享受,更不可崇信“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庸人哲學,像“多餘的人”那樣苟活於人間。應該活得有價值、有意義,無論生命的長久與短暫,都應該留下一抹美麗的光環在身後,方不愧來世上活了一場啊!
雪花是大自然的傑作。它來自大自然的水汽,經過一番雪花的輪迴,又重歸於水汽,只留下多彩多姿之美,晶瑩潔白之美在世上。雪花用自己的經歷告訴我們,應該如何認識美,如何對待美,如何創造美。我讚美雪花,讚美凝結在雪花身上的生命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