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都脣齒相依

他和妻子是大學同學。那時,他是班裡唯一的山裡娃,早已習慣獨來獨往,一個人吃一份素菜。她偶爾會打兩份紅燒排骨送到他面前,後來就搶著替他洗衣服,再後來主動開口說喜歡他。畢業後,她又求父母幫他安排了工作,在他租來的小屋裡做了很多好吃的菜。理所當然的,他娶了她,波瀾不驚地過到現在。

  妻子沒什麼不好,可她不論在家還是在單位都太能幹,這反而讓骨子裡很傳統的他覺得日子過得越來越寡淡無味。他希望和同事、同學們的婚姻模式一樣,男的拼事業掙錢,女的小鳥依人。

  累了一天,他回到家,歪在沙發上看報紙。妻子有條不紊地一邊燉上牛肉湯,一邊開始洗菜。他從報紙縫隙裡偷看她,她的頭髮剪得短短的,很沒女人味,她曾說這可以節省很多

時間做有用的事;她身上傳著牛仔褲和休閒服,那是千篇一律的裝束,早已忘記是哪年哪月買的,按她的理由,沒有樣式的衣服就不會過時。放下報紙,他逃一樣地進了臥室,隨手開啟電腦,想來上幾盤“鬥地主”,好熬到開飯時間。一盤未果,他就聽到她在客廳接電話的聲音,剁排骨的聲響,吱吱啦啦的炒菜聲,這些一成不變的節奏和內容都讓他從心底衍生出絲絲厭煩的情緒。

  那天,他遇上一件讓很沒面子的事。他和助理去一家公司洽談業務,負責人的態度很傲慢,久經商場的他知道這次肯定沒戲,正準備說出得體的結束語,助理突然指著負責人桌子上的一張報紙說:“呀,是嫂子的文章。”負責人低頭瀏覽了一遍文章,再抬起頭時臉上就堆了平易近人的笑容

:“鼎鼎大名的艾羅記者就是您夫人啊?”他有些嗔怪地橫了助理一眼,頗有些掛不住面子地點點頭:“是啊。”接下來的洽談很順利,順利得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想,自己怎麼就淪落到靠打著妻子名號攬業務的地步了?

  他待在電腦前的時間越來越長,喜歡和不瞭解他過去的陌生人暢談,聊了一段時間後,他有了一個叫蝶舞的固定聊天物件。他意氣風發地向她提起自己事業上的成績、小康的等級、旺盛的人際關係,這些都如他所願引來她誇張的驚歎。他覺得這個女人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女人,需要男人呵護,很有女人味。

  他們見過幾次面,在咖啡館裡,在林陰道上。他喜歡她過馬路時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喜歡她穿著高跟鞋走下斜坡時的膽戰心驚,喜歡她點菜時一副拿不定主意的神態。

  妻子要出差一個星期,她將他的衣服都洗乾淨放在櫃子裡,買了很多吃的放在冰箱裡,叮囑他別圖省事只下方便麵吃。把妻子送上火車,他直奔蝶舞家。進了門,客廳亂得超乎他的想象,茶几上是一袋袋拆開的零食,垃圾簍裡堆了很多果皮,已經有些異味散發出來。一瞬間,他想起那個任何時候都窗明几淨的家,覺得收拾這些應該很容易,於是先整理歸類,然後打掃垃圾,最後做地板清潔……做完這些,已是傍晚,他腰痠背痛。

  蝶舞在這段時間裡弄好了頭髮化了個精緻的生活妝,很有把握地說,我來做晚飯吧。

  他剛在電視前坐下,就聽到廚房裡傳來尖叫聲。原來,她把沒有控幹水分的椰菜扔進沸騰的油鍋裡,四濺的油燙傷了她的手。

  他關掉冒著濃煙的油鍋,扶她擦藥膏,光是安慰她就花了半個小時,他覺得她像只玻璃娃娃,美麗是夠美麗,可是不能碰,不能煙熏火燎,只能小心翼翼捧在手裡。夜幕降臨了,從她家出來,他出了口氣。這一天,跟以前的日子完全本末倒置,最初的新鮮感被極度不適應所替代,他突然有些感慨,如果以後每天都要這麼過,他該是怎樣焦頭爛額?想起任勞任怨的妻子,第一次有了絲絲縷縷的愧疚。

  這時,他接到妻子發來的簡訊:明天是媽媽生日,禮物就在電視櫃裡,你幫我送去吧。

  第二天下班後,他帶著禮物敲開岳母家的門,陪二老吃了頓晚飯。飯後,他搶過碗筷走進廚房,發現冰箱上用磁鐵粘了一張張小小的選單,什麼魚頭豆腐、紅燜羊肉、滑熘鱔絲等等,都是他在外面吃過後讚不絕口的菜名。岳母是廚房高手,還用得著看選單做菜?進廚房拿抹布的岳母看見他盯著那些選單,就說:“這些都是艾羅那丫頭搞的鬼名堂。她不會做什麼菜,又擔心你有胃病在吃飯上不能湊合,糾纏著我給她寫選單,她一回來就照著選單上的步驟做菜。我們老兩口不知道吃了她多少鹹甜不對口的試驗菜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只是反覆咀嚼那些話,體會到了她的苦心。

  她選擇他,不是向他要房子車子要享受的,她跟他在一起,是要給給他很多很多的好,替他分擔,陪他做伴。可是他竟然直到今天才明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明白得太遲。

  開啟QQ,蝶舞的簽名換成了:我想要一隻LV的包包,我想要他說愛我。

  他想跟她說些什麼,作為一個告別儀式,可是終究一個字都沒敲出來。他發現,那點曾經曼妙的曖昧現在看來真的很無趣,決定永遠不再開啟這個QQ,讓時間來做刪除工作。

  睡覺時,他攬過妻子枕的那隻枕頭,擁在懷裡。枕頭上熟悉的洗髮水味道伴著他,睡得很安穩,很踏實。

  婚姻沒有固定模式,誰做堅硬的牙齒和誰當柔軟的嘴脣都不重要。婚姻裡最重要的,是兩個人相依相守,互相給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