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哲理散文集

  林清玄是當代臺灣新生代散文作家,因創作大量與佛學有關的散文而馳名海內外華文圈。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林清玄哲理散文,希望大家喜歡。

  林清玄哲理散文:光陰似箭到日月如梭

  小學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小學生寫作文、日記、週記,一開始都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其實,那時候很多人沒射過箭,也沒有見過織布的梭子。

  到四年級,我們的導師才嚴格規定:不論是作文、日記、週記都不準用“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要使用那些平常看得見的東西來形容。一時之間,光陰和日月就變得很熱鬧了。

  例如光陰似魚,日月如鳥。

  例如光陰似水,日月如雲。

  例如光陰似風,日月如電。

  也有說光陰似蝴蝶,翩翩飛去;日月如蜜蜂,一次只留下一些甜蜜的回憶。從此,創造力大開。

  一直到四十歲以後,才知道光陰和日月都是快到無法形容和譬喻的。偶爾想起寫“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的童年歲月,自己也開心地笑了。

  光陰似箭,是火箭;日月如梭,是太空梭。

  光陰還是似箭,箭箭穿心。

  日月依然如梭,梭梭滴血。

  “日曆,日曆,掛在牆壁,一天撕去一頁,使我心裡著急。”想起小學的一課課文,現在沒有日曆可撕了,心裡才真的是著急。

  林清玄哲理散文:銘於心

  我媽媽是典型的農家婦女,從前的農家婦女幾乎是從不休息的,她們除了帶養孩子,還要耕田種作。為了增加收入,她們要養豬種菜做副業;為了減少開支,她們夜裡還要親自為孩子縫製衣裳。

  記憶中,我的媽媽總是忙碌不堪,有幾個畫面深印在我的腦海。

  有一幕是:她叫我和大弟安靜地坐在豬舍前面,她揹著我最小的弟弟在洗刷豬糞的情景,媽媽的個子矮小,我們坐在豬舍外看進去,只有她的頭高過豬圈,於是,她和小弟的頭在那裡一起一伏,就好像在大海浪裡搏鬥一樣。

  有一幕是:農忙時節,田裡工作的爸爸和叔伯午前總要吃一頓點心止餓。點心通常是鹹粥,是昨夜的剩菜和糙米熬煮的,媽媽挑著鹹粥走在僅只一尺寬的田埂,賣力地走向田間,她挑的兩個桶子,體積比她的身體大得多,感覺好像桶子抬著她,而不是她挑桶子,然後會聽見一聲高昂的聲音:“來哦!來吃鹹粥哦!”幾裡地外都聽得見。

  還有一幕是:只要家裡有孩子生病,她就會到廟裡燒香拜拜,我每看到她長跪在菩薩面前,雙目緊閉,口中喃喃祈求,就覺得媽媽的臉真是美,美到不可方物,與神案上的菩薩一樣美,不,比菩薩還要美,因為媽媽有著真實的血肉。每個人的媽媽就是菩薩,母親心就是佛心呀!

  由於我深記著那幾幕母親的影像,使我不管遭遇多大的逆境都還能奮發向上,有感恩的心。

  也使我從幼年到如今,從來沒有開口說過一句忤逆母親的話。

  林清玄哲理散文:用歲月在蓮上寫詩

  那天路過臺南縣白河鎮,就像暑大里突然飲了一盅冰涼的蜜水,又涼又甜。

  白河小鎮是一個讓人吃驚的地方,它是本省最大的蓮花種植地,在小巷裡走,在田野上閒逛,都會在轉折處看到一田田又大又美的蓮花。那些經過細心栽培的蓮花競好似是天然生成,在大地的好風好景裡毫無愧色,夏日裡格外有一種欣悅的氣息。

  我去的時候正好是蓮子收成的季節,種蓮的人家都忙碌起來了,大人小孩全到蓮困裡去採蓮子,對於我們這些只看過蓮花美姿就嘆息的人,永遠也不知道種蓮的人家是用怎麼樣的辛苦在維護一池蓮,使它開花結實。

  “夕陽斜,晚風飄,大家來唱採蓮謠。紅花豔,白花嬌,撲面香風暑氣消。你打槳,我撐篙,乃一聲過小橋。船行快,歌聲高,採得蓮花樂陶陶。”我們童年唱過的《採蓮謠》在白河好像一個夢境,因為種蓮人家採的不是觀賞的蓮花,而是用來維持一家生話的蓮子,蓮田裡也沒有可以打槳撐篙的蓮肪,而要一步一步踩在蓮田的爛泥裡。

  採蓮的時間是清晨太陽剛出來或者黃昏日頭要落山的時分,一個個採蓮人背起了竹簍,帶上了斗笠,涉入淺淺的泥巴里,把已經成熟的蓮蓬一朵朵摘下來,放在竹簍裡。

  採回來的蓮蓬先挖出裡面的蓮子,蓮於外面有一層粗殼,要用小刀一粒一粒剝開,晶瑩潔白的蓮子就滾了一地。蓮子剝好後,還要用細針把蓮子裡的蓮心挑出來,這些靠的全是靈巧的手工,一粒也偷懶不得,所以全家老小都加入了工作。空的蓮蓬可以賣給中藥鋪,還可以掛起來裝飾;潔白的蓮子可以煮蓮子湯,做許多可口的菜餚;苦的蓮心則能煮苦茶,既降火又提神。

  我在白河鎮看蓮花的子民工作了一天,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覺得種蓮的人就像蓮子一樣,表面上蓮花是美的,蓮田的景觀是所有作物中最美麗的景觀,可是他們工作的辛勞和蓮心一樣,是苦的。採蓮的季節在端午節到九月的夏秋之交,等蓮子採收完畢,接下來就要挖土裡的蓮藕了。

  蓮田其實是一片汙泥,採蓮的人要防備田裡游來游去的吸血水蛙,蓮花的梗則長滿了刺。我看到每一位採蓮人的褲子都被這些密刺劃得千瘡百孔,有時候還被刮出一條條血痕,可見得依靠美麗的蓮花生活也不是簡單的事。

  小孩子把蓮葉捲成杯狀,捧著蓮子在蓮田埂上跑來跑去,才讓我感知,再辛苦的收穫也有快樂的一面。

  蓮花其實就是荷花,在還沒有開花前叫“荷”,開花結果後就叫“蓮”。我總覺得兩種名稱有不同的意義:荷花的感覺是天真純情,好像一個潔淨無瑕的少女,蓮花則是寶相莊嚴,彷彿是即將生產的少婦。荷花是宜於觀賞的,是詩人和藝術家的朋友;蓮花帶了一點生活的辛酸,是種蓮人生活的依靠。想起多年來我對蓮花的無知,只喜歡在遠遠的高處看蓮、想蓮;卻從來沒有走進真正的蓮花世界,看蓮田背後生活的悲歡,不禁感到愧疚。

  誰知道一朵蓮蓬裡的三十個蓮子,是多少血汗的灌溉?誰知道夏日裡一碗冰凍的蓮子湯是農民多久的辛勞?

  我陪著一位種蓮的人在他的蓮田梭巡,看他走在佔地一甲的蓮田邊,娓娓向我訴說一朵蓮要如何下種,如何灌溉,如何長大,如何採收,如何避過風災,等待明年的收成時,覺得人世裡一件最平凡的事物也許是我們永遠難以知悉的,即使微小如蓮子,部有一套生命的大學問。

  我站在蓮田上,看日光照射著蓮田,想起“留得殘荷聽雨聲”恐怕是蓮民難以享受的境界,因為荷殘的時候,他們又要下種了。田中的蓮葉坐著結成一片,站著也疊成一片,在田裡交纏不清。我們用一些空虛清靈的詩歌來歌頌蓮葉何田田的美,永遠也不及種蓮的人用他們的歲月和血汗在蓮葉上寫詩吧!

  ——一九八一年九月二日

  林清玄哲理散文:時間之旅

  在李維的大學畢業典禮上,一名神祕的老婦人送給李維一隻金錶,並對他說:“我在等著你。”便自人群中消失,經過多方查訪,李維找到該老婦的住處,老婦卻已在他畢業典禮當晚逝世。

  八年後***一九七九年***,李維成為劇作家,有一天他前往一座老式的旅館度假,在大廳裡,他看到一張攝於一九一二年的女明星肖像。李維查詢之下,才知道這位六十年前如花似玉的美女,竟然是八年前送他金錶的神祕老婦人。

  為了實踐八年前“我在等著你”的誓約,李維用自我的意志催眠,終於回到一九一二年與年輕時代的珍西摩兒發生一段纏綿徘惻的愛情,超越了六十年的時空,愛情隨著時空的轉換散發出震懾人的光芒。

  結局是,李維無意間從衣袋中掏出一枚一九七九年的銀幣,時光即刻向前飛馳六十年,風流雲散,一場以真愛來超越時空的悲劇終於落幕。

  這一段故事是電影《似曾相識》***SomewhereinTime***的本事,情節單純動人,但是其中卻有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就是“愛情”與“時間”的問題,故事一開始幾乎是肯定“真愛”可以超越“時間”的限制,讓觀眾產生了期待;結局卻是,真愛終於敵不過時間的流逝,留下了一個動人心魄的悲劇。

  “愛情是可以突破時間而不朽的嗎?”這是千古以來哲學家和文學家的大疑問,可是在歷史中卻沒有留下確切的解答。我們每個人順手拈來,幾乎都可以找到超越時空之流的愛情故事,莎士比亞筆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曹雪芹筆下的賈寶玉與林黛玉,小仲馬筆下的亞芒與瑪格麗特,沈三白筆下的芸娘,歌德筆下的夏綠蒂,甚至民間傳說裡的白娘娘和許仙、梁山伯與祝英臺……可以說是熙熙攘攘,俯拾即是。

  問題是,這些從古破空而來的不朽情愛,幾乎展現了兩種面目,一種是悲劇的面目,是迷人的,也是悲悽的;一種是想像的面目,是空幻的,也是絕俗的。人世間的愛情是不是這樣?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我們假設人間有“美滿”與“破碎”兩種情愛,顯然,美滿的愛情往往在時空的洗滌下消失無形,而能一代一代留傳下來動人熱淚的情愛則常常是悲劇收場。這真應了中國一句古老的名言“恩愛夫妻不久長”。

  留傳後世的愛情故事都是瞬間閃現,瞬間又熄滅了,惟其如此,他們才能“化百年悲笑於一瞬”,讓我們覺得那一瞬是珍貴的,是永恆的。事實上“一瞬”是否真等於“永恆”呢?千古以來多少纏譴的愛侶,而今安在哉?那些永世不移的情愛,是不是文學家和藝術家用來說騙嚮往愛情的世人呢?

  夏夜裡風簷展書讀,讀到清朝詩人賀雙卿的《鳳凰臺上憶吹蕭》,對於情愛有如此的註腳:

  紫陌春情,漫額裹春紗,

  自餉春耕,小梅春瘦,細草春明。

  春日步步春生。

  記那年春好,向春鶯說破春情。

  到於今,想春箋春淚,都化春冰。

  憐春痛春春幾?

  被一片春煙,鎖住春鶯。

  贈與春依,遞將春你,是依是你春靈。

  算春頭春尾,也難算春夢春醒。

  甚春魔,做一場春夢,春誤雙卿!

  這一閡充滿了春天的詞,讀起來竟是娥眉婉轉,千腸百結。賀雙卿用春天做了兩個層次的象徵,第一個層次是用春天來象徵愛情的瑰麗與愛情的不可把捉。第二個層次是象徵愛情的時序,縱使記得那年春好,一轉眼便已化成春冰,消失無蹤。

  每個人在情愛初起時都像孟郊的詩一樣,希望“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到終結之際則是“還卿一缽無情淚”,“他年重檢石榴裙”***蘇曼殊***。種種空間的變遷和時間的考驗都使我深自惕記,如果說情愛是一朵花,世問哪裡有永不凋謝的花朵?如果情愛是絢麗的彩虹,人世哪有永不褪色的虹彩?如果情愛是一首歌,世界上哪有永遠唱著的一首歌?

  在渺遠的時間過往裡,“情愛”竟彷彿一條河,從我們自己的身上流過,從我們的周遭流過,有時候我們覺得已經雙手將它握實,稍一疏忽,它已縱身入海,無跡可循。

  這是每一個人都有過的悽愴經驗,即使我們能旋乾轉坤,讓時光倒流,重返到河流的起點,它還是要向前奔瀉,不可始終。

  對於人世的情愛我幾乎是悲觀的,這種悲觀乃是和“時間”永久流變的素質抗衡而得來。由於時時存著悲觀的底子,使我在衝擊裡能保持平靜的心靈——既然“情愛”和“時間”不能並存,我們有兩個方法可以對付:一是樂天安命,不以愛喜,不為情悲。二是就在當時當刻努力把握,不計未來。“會心當處即是;泉水在山乃清”。①只要保有當處的會心,保有在山的心情,回到

  六十年前,或者只是在時序推演中往前行去,又有什麼區別呢?“時間之旅”只是人類痴心的一個幻夢吧!

  ①弘一法師贈會泉法師聯語,刻在廈門會泉墓地

  ——一九八一年九月十九日

  林清玄哲理散文:鳳凰的翅膀

  我時常想,創作的生命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像恆星或行星一爭,發散出永久而穩定的光芒,這類創作為我們留下了許多巨大而深刻的作品;另一類是像彗星或流星一樣,在黑夜的星空一閃,留下了短暫而眩目的光輝,這類作品特別需要靈感,也讓我們在一時之間洗滌了心靈。

  兩種創作的價值無分高下,只是前者較需要深沉的心靈,後者則較需要飛揚的才氣。最近在臺北看了義大利電影大師費里尼***FedericoFellini***的作品《女人城》,頗為費里尼彗星似的才華所震懾。那是一個簡單的故事,說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在火車上邂逅年輕貌美的女郎而下車跟蹤,誤人了全是女人的城市,那裡有婦女解放運動的成員,有歌舞女郎、***、潑婦、應召女郎、“第三性”女郎等等,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裡,費里尼像在寫一本靈感的記事簿,每一段落都表現出光輝耀眼的才華。這些靈感的筆記,像是一場又一場的夢,粗看每一場均是超現實而沒有任何意義,細細地思考則彷彿每一場夢我們都經歷過,任何的夢境到最後都是空的,但卻為我們寫下了人世裡不可能實現的想像。

  誠如費里尼說的:“這部影片有如茶餘飯後的閒談,是由男人來講述女人過去和現在的故事;但是男人並不瞭解女人,於是就像童話中的小紅帽在森林裡迷失了方向一般。

  既然這部影片是一個夢,就用的是象徵性的語言;我希望你們不要努力去解釋它的涵意;因為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有時候靈感是無法解釋的,尤其對創作者而言,有許多靈光一閃的理念,對自己很重要,可是對於一般人可能毫無意義,而對某些閃過同樣理念的人,則是一種共鳴,像在黑夜的海上行舟,遇到相同明亮的一盞燈。

  在我們這個多變的時代裡,藝術創作者真是如鳳凰一般,在多彩的身軀上還拖著一條斑燦的尾羽;它從空中飛過,還唱出美妙的歌聲。記得讀過火鳳凰的故事,火鳳凰是世界最美的鳥,當它自覺到自己處在美麗的顛峰,無法再向前飛的時候,就火焚自己,然後在灰燼中重生。

  這是個非常美的傳奇,用來形容藝術家十分貼切。我認為,任何無法在自己的灰燼中重生的藝術家,就無法飛往更美麗的世界,而任何不能自我火焚的人,也就無法穿破自己,讓人看見更鮮美的景象。

  像是古語說的“破釜沉舟”,如果不能在啟帆之際,將岸邊的舟船破沉,則對岸即使風光如畫,氣派恢巨集,可能也沒有充足的決心與毅力航向對岸。藝術如此,凡人也一樣,我們的夢想很多,生命的抉擇也很多,我們常常為了保護自己的翅膀而遲疑不決,喪失了抵達對岸的時機。

  人是不能飛翔的,可是思想的翅膀卻可以振風而起,飛到不可知的遠方,這也就是人可以無限的所在。不久以前,我讀到一本叫《思想的神光》的書,裡面談到人的思想在不同的情況有不同的光芒和形式,而這種思想的神光雖是肉眼所不能見,新的電子攝影器卻可以在人身上攝得神光,從光的明暗和顏色來推斷一個人的思想。

  還有一種說法是,當我們思念一個人的時候,我們的思想神光便已到達他的身側溫暖著我們思念的人;當我們忌恨一個人的時候,思想的神光則書到他的身側和他的神光交戰,兩人的心靈都在無形中受損。而中國人所說的“緣”和“神交”,都是因於思想的神光有相似之處,在無言中投合了。

  我覺得這“思想的神光’與“靈感”有相似之處,在“昨夜西風調碧樹,獨上高摟,望盡大涯路”時,靈感是一柱擎天;在“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推悸”時,靈感是專注的飛向遠方;“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時,靈感是無所不在,像是沉默的、寶相莊嚴的坐在心靈深處燈火闌珊的地方。

  靈感和夢想都是不可解的,但是可以鍛鍊,也可以培養。一個人在生命中千迴百折,是不是能開啟智慧的視境,登上更高的心靈層次,端看他能不能將彷彿不可知的靈感錘鍊成遍滿虛空的神光,任所邀翔。

  人的思考是鳳凰一樣多彩,人一閃而明的夢想則是鳳凰的翅膀,能衝向高處,也能飛向遠方,更能歷千百世而不消磨——因此,人是有限的,人也是無限的。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