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哲理散文作家精選

  人們也只有經歷過無數次地磨礪,才能夠真正地品讀出人生的真實價值所在,才能夠真正地領略出人生的真實內涵。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篇一:人生的意義與價值

  作者:季羨林

  當我還是一個青年大學生的時候,報刊上曾颳起一陣討論人生的意義與價值的微風,文章寫了一些,議論也發表了一通。我看過一些文章,但自己並沒有參加進去。原因是,有的文章不知所云,我看不懂。更重要的是,我認為這種討論本身就無意義,無價值,不如實實在在地幹幾件事好。

  時光流逝,一轉眼,自己已經到了望九之年,活得遠遠超過了我的預算。有人認為長壽是福,我看也不盡然。人活得太久了,對人生的種種相,眾生的種種相,看得透透徹徹,反而鼓舞時少,嘆息時多。遠不如早一點離開人世這個是非之地,落一個耳根清淨。

  那麼,長壽就一點好處都沒有嗎?也不是的。這對了解人生的意義與價值,會有一些好處的。

  根據我個人的觀察,對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來說,人生一無意義,二無價值。他們也從來不考慮這樣的哲學問題。走運時,手裡攥滿了鈔票,白天兩頓美食城,晚上一趟卡拉0K,玩一點小權術,耍一點小聰明,甚至恣睢驕橫,飛揚跋扈,昏昏沉沉,渾渾噩噩,等到鑽入了骨灰盒,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活過一生。

  其中不走運的則窮困潦倒,終日為衣食奔波,愁眉苦臉,長吁短嘆。即使日子還能過得去的,不愁衣食,能夠溫飽,然而也終日忙忙碌碌,被困於名韁,被縛於利索。同樣是昏昏沉沉,渾渾噩噩,不知道為什麼活過一生。

  對這樣的芸芸眾生,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從何處談起呢?

  我自己也屬於芸芸眾生之列,也難免渾渾噩噩,並不比任何人高一絲一毫。如果想勉強找一點區別的話,那也是有的:我,當然還有一些別的人,對人生有一些想法,動過一點腦筋,而且自認這些想法是有點道理的。

  我有些什麼想法呢?話要說得遠一點。當今世界上戰火紛飛,人慾橫流,“黃鐘譭棄,瓦釜雷鳴”,是一個十分不安定的時代。但是,對於人類的前途,我始終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我相信,不管還要經過多少艱難曲折,不管還要經歷多少時間,人類總會越變越好的,人類大同之域決不會僅僅是一個空洞的理想。但是,想要達到這個目的,必須經過無數代人的共同努力。有如接力賽,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一段路程要跑。又如一條鏈子,是由許多環組成的,每一環從本身來看,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點東西;但是沒有這一點東西,鏈子就組不成。在人類社會發展的長河中,我們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任務,而且是絕非可有可無的。如果說人生有意義與價值的話,其意義與價值就在這裡。

  但是,這個道理在人類社會中只有少數有識之士才能理解。魯迅先生所稱之“中國的脊樑”,指的就是這種人。對於那些肚子裡吃滿了肯德基、麥當勞、比薩餅,到頭來終不過是渾渾噩噩的人來說,有如夏蟲不足以與語冰,這些道理是沒法談的。他們無法理解自己對人類發展所應當承擔的責任。

  話說到這裡,我想把上面說的意思簡短扼要地歸納一下:如果人生真有意義與價值的話,其意義與價值就在於對人類發展的承上啟下,承前啟後的責任感。

  篇二:一個車伕

  作者:巴金

  這些時候我住在朋友方的家裡。

  有一天我們吃過晚飯,雨已經住了,天空漸慚地開朗起來。傍晚的空氣很涼爽。方提議到公園去。

  “洋車!洋車!公園後門!”我們站在街口高聲叫道。

  一群車伕拖著車子跑過來,把我們包圍著。

  我們匆匆跳上兩部洋車,讓車伕拉起走了。

  我在車上坐定了,用安閒的眼光看車伕。我不覺吃了一驚。在我的眼前晃動著一個瘦小的背影。我的眼睛沒有錯。拉車的是一個小孩,我估計他的年紀還不到十四。

  “小孩兒,你今年多少歲?”我問道。

  “十五歲!”他很勇敢、很驕傲地回答,彷彿十五歲就達到成人的年齡了。他拉起車子向前飛跑。他全身都是勁。

  “你拉車多久了?”我繼續問他。

  “半年多了,”小孩依舊驕傲地回答。

  “你一天拉得到多少錢?”

  “還了車租剩得下二十吊錢!”

  我知道二十吊錢就是四角錢。

  “二十吊錢,一個小孩兒,真不易!”拉著方的車子的中年車伕在旁邊發出讚歎了。

  “二十吊錢,你一家人夠用?你家裡有些什麼人?”方聽見小孩的答話,也感到興趣了,便這樣地問了一句。

  這一次小孩卻不作聲了,彷彿沒有聽見方的話似的。他為什麼不回答呢?我想大概有別的緣故,也許他不願意別人提這些事情,也許他沒有父親,也許連母親也沒有。

  “你父親有嗎?”方並不介意,繼續發問道。

  “沒有!”他很快地答道。

  “母親呢?”

  “沒有!”他短短地回答,聲音似乎很堅決,然而跟先前的顯然不同了。聲音裡漏出了一點痛苦來。我想他說的不一定是真話。

  “我有個妹子,”他好像實在忍不住了,不等我們問他,就自己說出來;“他把我妹子賣掉了。”

  我一聽這話馬上就明白這個“他”字指的是什麼人。我知道這個小孩的身世一定很悲慘。我說:“那麼你父親還在──”

  小孩不管我的話,只顧自己說下去:“他抽白麵,把我娘趕走了,妹子賣掉了,他一個人跑了。”

  這四句短短的話說出了一個家庭的慘劇。在一個人幼年所能碰到的不幸的遭遇中,這也是夠厲害的了。

  “有這麼狠的父親!”中年車伕慨嘆地說了。“你現在住在哪兒?”他一面拉車,一面和小孩談起話來。他時時安慰小孩說:“你慢慢兒拉,省點兒力氣,先生們不怪你。”

  “我就住在車廠裡面。一天花個一百子兒。剩下的存起來……做衣服。”

  “一百子兒”是兩角錢,他每天還可以存兩角。

  “這小孩兒真不易,還知道存錢做衣服。”中年車伕帶著讚歎的調子對我們說。以後他又問小孩:“你父親來看過你嗎?”

  “沒有,他不敢來!”小孩堅決地回答。雖是短短的幾個字,裡面含的怨氣卻很重。

  我們找不出話來了。對於這樣的問題我還沒有仔細思索過。在我知道了他的慘病的遭遇以後,我究竟應該拿什麼話勸他呢?

  中年車伕卻跟我們不同。他不加思索,就對小孩發表他的道德的見解:

  “小孩兒,聽我說。你現在很好了。他究竟是你的天倫。他來看你,你也該拿點錢給他用。”

  “我不給!我碰著他就要揍死他!”小孩毫不遲疑地答道,語氣非常強硬。我想不到一個小孩的仇恨會是這樣地深!他那聲音,他那態度……他的憤怒彷彿傳染到我的心上來了。我開始恨起他的父親來。

  中年車伕碰了一個釘子,也就不再開口了。兩部車子在北長街的馬路上滾著。

  我看不見那個小孩的臉,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從他剛才的話裡,我知道對於他另外有一個世界存在。沒有家,沒有愛,沒有溫暖,只有一根生活的鞭子在趕他。然而他能夠倔強!他能夠恨!他能夠用自己的兩隻手舉起生活的擔子,不害伯,不悲哀。他能夠做別的生在富裕的環境裡的小孩所不能夠做的事情,而且有著他們所不敢有的思想。

  生活畢竟是一個洪爐。它能夠鍛煉出這樣倔強的孩子來。甚至人世間最慘痛的遭遇也打不倒他。

  就在這個時候,車子到了公園的後門。我們下了車,付了車錢。我藉著燈光看小孩的臉。出乎我意料之外,它完全是一張平凡的臉,圓圓的,沒有一點特徵。但是當我的眼光無意地觸到他的眼光時,我就大大地吃驚了。這個世界裡存在著的一切,在他的眼裡都是不存在的。在那一對眼睛裡,我找不到承認任何權威的表示。我從沒有見過這麼驕傲、這麼倔強、這麼堅定的眼光。

  我們買了票走進公園,我還回過頭去看小孩,他正拉著一個新的乘客昂起頭跑開了。

  1934年6月在北京

  篇三:向日葵

  作者:張抗抗

  從天山下來,已是傍晚時分,陽光依然熾烈,亮得晃眼。從很遠的地方就望見了那一大片向日葵海洋,像是天邊撲騰著一群金色羽毛的大鳥。

  車漸漸駛近,你喜歡你興奮,大家都想起了梵高,朋友說停車照相吧,這麼美麗這麼燦爛的向日葵,我們也該作一回向陽花兒了。

  祕密就是在那一刻被突然揭開的。

  太陽西下,陽光已在公路的西側停留了整整一個下午,它給了那一大片向日葵足夠的時間改換方向,如果向日葵確實有圍著太陽旋轉的天性,應該是完全來得及付諸行動的。

  然而,那一大片向日葵花,卻依然無動於衷,紋絲不動,固執地頷首朝東,只將一圈圈綠色的蒂盤對著西斜的太陽。它的姿勢同上午相比,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它甚至沒有一丁點兒想要跟著陽光旋轉的那種意思,一株株粗壯的葵下筆挺地佇立著,用那個沉甸甸的花盤後腦勺,拒絕了陽光的親吻。

  夕陽逼近,金黃色的花瓣背面被陽光照得通體透亮,發出純金般的光澤。像是無數面迎風招展的小黃旗,將那整片向日葵地的上空都輝映出一片升騰的金光。

  它寧可迎著風,也不願迎著陽光麼?

  呵,這是片背對著太陽的向日葵。

  你在那片向日葵林子裡久久徘徊,你撫摸它絲絹般柔潤的花瓣,你搖晃它毛絨絨青綠色的枝幹,你抑望枝頭上那飽滿的褐黃色果盤,你圍著它不停地轉圈,揉著眼一遍又一遍地望著太陽,生怕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那眾所周知的向陽花兒,莫非竟是一個彌天大謊麼?

  究竟是天下的向日葵,根本從來就沒有圍著太陽旋轉的習性,還是這天山腳下的向日葵,忽然改變了它的遺傳基因,成為一個叛逆的例外?

  或許是陽光的亮度和吸引力不夠麼?可在陽光下你明明睜不開眼。

  難道是土地貧瘠使得它心有餘而力不足麼?可它們一棵棵都健壯如樹。

  也許是那些成熟的向日葵種籽太沉重了,它的花盤,也即腦子裡裝了太多的東西,它們就不願再盲從了麼?可它們似乎還年輕,新鮮活潑的花瓣一朵朵一片片抖擻著,正輕輕鬆鬆地翹首顧盼,那麼欣欣向榮,快快活活的樣子。它們背對著太陽的時候,仍是高傲地揚著腦袋,沒有絲毫諂媚的謙卑。

  那麼,它們一定是一些從異域引進的特殊品種,被天山的雪水滋養,變成了向日葵種群中的異類?可當你咀嚼那些並無異味的香噴噴的葵花籽,你還能區分它們麼?

  你無法向它訴說你的驚奇,你茫然你沉吟,你百思不得其解。

  於是你胡亂猜測:也許以往所見那些一株單立的向日葵,它需要竭力迎合陽光,來驅趕孤獨,權作它的夥伴或是信仰:那麼若是一群向日葵呢?當它們形成了向日葵群體之時,便互相手拉著手,一齊勇敢地抬起頭來了。

  它們是一個不再低頭的集體。當你再次凝視它們的時候,你發現那偌大一片向日葵林子的邊邊角角,竟然沒有一株,哪怕是一株瘦弱或是低矮的向日葵,悄悄地迎著陽光湊上臉去。它們始終保持這樣挺拔的站姿,一直到明天太陽再度升起,一直到它們的帽簷紛紛乾枯飄落,一直到最後被鐮刀砍倒。

  當它們的後腦勺終於沉重墜地,那是花盤裡的種籽真正熟透的日子。

  然而你卻不得不也背對著它們,在夕陽裡重新上路。

  天山腳下那一大片背對著太陽的向日葵,就這樣逆著光亮,在你的影冊裡留下了一株株直立而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