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對謝靈運山水詩的影響

佛教對謝靈運山水詩的影響

  作為中國山水詩的鼻祖的謝靈運,出身於世家大族,但他卻仕途坎坷、屢屢受挫,於是佛教變成了他精神上的慰藉,於是,他的詩歌創作,尤其山水詩創作,都打上了深深的佛教烙印。

  魏晉以後,中國文人生在絕大多數人信仰佛教的社會里,不知不覺會受到佛教教義的薰陶。而謝靈運的思想中,佛教信仰更是有著特殊的地位與作用。可以說,在文學史上,謝靈運與佛教的密切關係,幾乎是其他六朝詩人不可相比的。

  謝靈運一生的著述很多,題材更是豐富,而山水詩是謝靈運創作的主要部分,是其對詩歌發展作出的重大貢獻。“我所說的山水詩特指晉宋間興起的以描摹客觀山水景物為主要內容,以觀賞自然美為目的,以寫實手法和五言句式為表現形式,風格清新亮麗的詩歌。”①按照這個標準,可以將謝靈運的山水詩作限制為44首。在謝靈運現存的93首詩歌(存目詩不包括在內,組詩只按一篇計算)中,山水詩所佔的比例就約為48%左右,這在當時的文壇上是沒有人能夠超越的;同時,謝靈運的山水詩歌題材新鮮、形式新穎、藝術表現手法豐富、風格又清新可愛,在中國文學發展史上有里程碑式的地位。

  作為我國山水詩歌的開創者,謝靈運的山水詩創作主要集中在出守永嘉,隱居始寧及臨川任上期間,這段時間,詩人與支遁、慧遠結交甚密,因此思想也自然受到這些人的影響。謝靈運在走近自然山水時,總是能夠以一種客觀的態度去審視自然景物,因此,他在細緻的描摹出自然外物的個性特徵的同時,也實現了他理想中的心與跡的合一,更能以恬淡的筆調來記錄自己徜徉山水的心境;更是在禪機之中體現出了哲理之光和智慧之美。

  一、佛教“淨土”觀影響下的山水詩

  晉宋時期流行的淨土思想對謝靈運的山水詩創作有很大的.影響。所謂“淨土”,是指清淨國土、莊嚴剎土,也就是清淨功德所在的莊嚴的處所,是相對於世俗有情眾生居住的所謂的“穢土”、“穢國”而言的。

  淨土世界裡有無盡的快樂和幸福,也為世人指出了一條通向彌陀淨土的捷徑和往生淨土的簡便易行方法,吸引著眾人嚮往。而在真正意義上把西方淨土的信仰與本土思想合而為一的,則是慧遠大師。“謝靈運負才傲物,慧義強正不憚,乃俱各傾倒。非其精神卓絕,至德感人,曷能若此。”②謝靈運一直崇拜慧遠,發願“希門人之末”,雖然最終沒有成為他的弟子,但終究還是免不掉受到慧遠“淨土”思想的影響。

  謝靈運精熟佛理,他的詩中常用到佛教典故。如《過瞿溪山飯僧》:

  迎旭凌絕嶝,映泫歸漵浦。鑽燧斷山木,掩岸�石戶。結架非丹薨,藉田資宿莽。同遊息心客,暖然若可睹。清霄�浮煙,空林響法鼓。忘懷狎鷗,攝生馴兕虎。望嶺眷靈鴛,延心念淨土。若乘四等觀,永拔三界苦。

  詩的前六句寫詩人遊山途中的所見所聞,瞿溪山僧人生活簡樸又清苦,斷木鑽隧,泥石塞門的山居環境,烘托出去飾取素,返樸歸真的佛門清淨意境。中間六句,描寫僧人的修行功夫和境界。“忘懷狎鷗,攝生馴兕虎”,雖用了道家典故,但都是讚美僧人慈悲為懷,有好生之德,清淨自在的山林生活的。最後四句由瞿溪山而想到靈鶩山,在詩人看來,瞿溪山與佛祖當年在摩揭陀國王舍城附近講經說法處的靈鷲山毫無二致,抒發了對佛國淨土的無限嚮往之情。

  謝靈運就是用山水詩的藝術形象來實現對宗教理論的踐行,將往生淨土的願望融於對自然山水的審美觀照中,因此在詩中才會多有幽渺、清靜的描寫,如“白雲抱幽石,綠移嵋清漣”(《過始寧墅》),“潛甄媚幽姿,飛鴻響遠音”(《登池上樓》),“春晚綠野秀,巖高白雲屯”(《入彭鑫湖口》)之類。詩中描繪的這種境界正與佛教的“淨土”沒有區別。

  對於淨土,謝靈運首先是信奉它的教化、拯救群生的作用,其次是將它作為清英雲集、同道薈萃之地。在《和從弟惠連無量壽頌》裡,謝靈運闡明瞭自己心向“淨土”的原因:“法藏長王宮,懷道出國城。願言四十八,宏誓拯群生。淨土一何妙,來者皆清英。頹年欲安寄,乘化必晨徵。”黃節注:“維摩經日:雖知諸佛國及與眾生空,而常修淨土,教化於群生。”

  謝靈運樂於並長於山水詩的創作,詩中的山水就是詩人的精神淨土,而詩中著力營造的優美勝境,以及在詩中深蘊的超絕塵世的個人之志,都由此而來。

  二、佛教“心性”說與山水詩的創作

  謝靈運體悟山水的方式可以稱之為“心賞”,他的很多詩文中都出現過“賞心”一詞。“我志誰與亮,賞心惟良知”(《遊南亭》),“含情尚勞愛,如何離賞心”(《晚出西射堂》),“賞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田南樹園激流植援》)。這表明:詩人的文學創作是主張以“心”對外物的感應來進行的。

  謝靈運重視“心”的作用,與其深受佛教心性學說的影響是分不開的。《高僧傳》之《慧嚴傳》:“六經典文,本在濟俗為治耳。必求性靈真奧,豈得不以佛經為指南邪?”將性靈與佛經聯絡起來時,“性靈在普遍的意義上可視為‘心’的概念。”③佛學的深厚修養及六朝文學思想的共同作用使謝靈運在晤對山水時任心獨往,以心而感。

  鍾嶸在《詩品》中引《謝氏家錄》:“康樂每對惠連,輒得佳語。後在永嘉西塘,思詩竟日不就。寤寐間忽見惠連,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常雲:‘此語有神助,非我語也。’”這裡詩人所說的“神助”,即興來神到、天機自流,源於生活中敏銳的直覺感受以及與物相遇時的豁然開朗,這與佛教修行中頓悟見性是相一致的。

  頓悟成佛的理論是由晉宋時期高僧竺道生提出的,而謝靈運是竺道生“頓悟說”的有利倡導者。在謝詩中,頓悟論得到了延續,以《從斤竹澗越嶺溪行》為例說明:

  猿鳴誠知曙,谷幽光未顯。巖下雲方合,花上露猶泫。逶迤傍隈�,迢遞陟陘峴。過澗既厲急,登棧亦陵緬。川渚屢徑復,乘流玩迴轉。蘋萍泛沉深,孤蒲冒清淺。企石挹飛泉,攀林摘葉卷。想見山阿人,薛蘿若在眼。握蘭勤徒結,折麻心莫展。情用賞為美,事昧竟誰辨。觀此遺物慮,一悟得所遣。

  這首詩中用了大量篇幅寫景,而以說理作結。對於“理”,詩人強調的是“觀此遺物慮,一悟得所遣”,也就是透過“觀”景而“一悟”理體。這裡的“一悟”就是指的頓悟。在大徹大悟之後,自身與佛理毫無間隔,在大頓悟的狀態下,“我”與佛就融會貫通在一起。

  謝靈運在對自然山水的賞悟中,外物心態化了,被賦予了人的生命情感: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登池上樓》)

  白雲抱幽石,綠筱媚清漣。(《過始寧墅》)

  白芷競新苔,綠蘋齊初葉。(《登上戍石鼓山》)

  海鷗戲春岸,天雞弄和風。(《於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

  “生”乃新生,“變”為驟變,寫出了心與境偶一遇合時所悟到時光迅速,萬物生生不息的動感活力。“抱”、“媚”、“競”、“戲”、“弄”都用擬人手法,自然物被作者心態化了,萬物的自然自在皆是佛理的顯現。

  清人黃子云《野鴻詩的》在評論謝靈運的山水詩時指出:“康樂於漢魏外別開蹊徑,舒情綴景,暢達理旨,三者兼長,洵堪睥睨一世。”這句話概括了謝靈運山水詩的藝術特色,也強調了“心”“悟”在其詩的重要作用。

  謝靈運的山水詩不是一般的描摹自然山水,而是把自然景物心態化了,並且帶上了鮮明的生命色彩和佛學痕跡。謝靈運受佛教的指導來審視自然山水,在賞悟山水的同時悟出了道理,因此謝靈運的山水詩是景情理的和諧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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