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謠·牛渚天門險

滿庭芳

促織兒

月洗高梧,露漙⑵幽草,寶釵樓⑶外秋深。土花⑷沿翠,螢火墜牆陰。靜聽寒聲斷續,微韻轉、悽咽悲沉。爭求侶,殷勤勸⑸織,促破曉機心⑹。

兒時,曾記得,呼燈灌穴⑺,斂步⑻隨音。滿身花影,猶自追尋。攜向華堂⑼戲鬥,亭臺⑽小、籠巧妝金⑾。今休說,從渠⑿床下,涼夜伴孤吟。

詩文翻譯

月光清澈如水,沐浴著高高的梧桐林。夜露潤溼幽暗的秋草,寶釵樓外秋意正深。青苔沿著牆根伸展,忽見一個螢火蟲墜下牆陰。靜靜地聽著蟋蟀的叫聲,斷斷續續,聲聲淒涼。它並不是為了尋求伴侶,而是殷勤地督促婦女織布做衣,可謂費盡了苦心。

曾記得孩提時,小夥伴相互招呼著,提著燈籠四處搜尋蟋蟀。端水灌進蟋蟀的洞穴裡,又放輕腳步仔細聽著,追尋逃跑蟋蟀的聲音。任憑月光花影鋪了滿身,獨自一個人也要追蹤。將逮到的蟋蟀興致勃勃地帶到精美的廳堂參加戲鬥,與他人的蟋蟀決一雌雄,亭臺般的小籠小巧而塗金色。而今不必再度提起幼年趣事,雅興已經沒了。蟋蟀正在我的床下發出低吟,在寒冷的夜裡陪伴著我這孤獨的人哀嘆悲吟。

注釋

⑴促織:蟋蟀。

⑵漙(tuán):露水多。

⑶寶釵樓:唐宋時咸陽酒樓名。

⑷土花:青苔,苔蘚。

⑸勸:催促。

⑹機心:原指機巧功利之心。這裡是說蟋蟀為“勸織”而煞費苦心。

⑺灌穴:古時抓蟋蟀的一種方法,將水灌進蟋蟀穴,逼迫蟋蟀出來。

⑻斂步:腳步很輕。

⑼華堂:精美的廳堂。

⑽亭臺:指盛蟋蟀的籠子

⑾籠巧妝金:因籠子小巧而塗金色。

⑿渠:它。

創作背景

《滿庭芳·促織兒》是南宋張鎡所作的一首詞。詞上闋前五句刻畫環境,後五句敘述靜聽蛩唱以及由此引起的聯想。下闋轉寫人事與蟋蟀的對應關係。一氣呵成,從蟋蟀而人,由“兒時”而老大,觸動悲懷滿腹。

據姜夔《齊天樂》詠蟋蟀的小序,張鎡這首詞是宋寧宗慶元二年(1196)在張達可家與姜夔會飲時,聽到屋壁間蟋蟀聲,兩人同時寫來交給歌者演唱的。

詩文賞析

詠物詞主要是借物抒情或託物言志,把個人的情感體驗和志向選擇寄寓在所詠的具體可感的形象中,化抽象為具體,化無形為有體,而且要使詞人的主觀情志與聽詠的客觀物象渾然一體,密不可分。張鎡這首詞就達到了這一境界。

《滿庭芳·促織兒》上闋寫聽到蟋蟀聲的感受。

“月洗”五句,蟋蟀聲發出的地方。詞人首先刻畫庭院秋夜的幽美環境。夜空澄明,高大的梧桐沐浴在月光之中。“洗”字傳出秋月明淨之美用字傳神。

《詩·鄭風·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毛《傳》:“漙漙然盛多也。”“漙”字傳出露水凝聚之美。寶釵樓,本是咸陽古蹟,邵博曾餞客於樓上,歌李白《憶秦娥》詞(《邵氏聞見後錄》卷十九),這裡借指杭州張達可家的樓臺。張鎡字功甫(功父),舊字時可,祖籍西秦,張達可當是他的兄弟輩,所以信手拈來,寄寓對故鄉的懷念之情。秋深,點出時令,在一個美好的月皎露漙的秋夜,牆下的苔蘚順著牆腳鋪去。“沿”字化靜態為動態,用字極生動巧妙。突然一點螢火,飄墜牆根,這就是蟋蟀發出聲音的地方。許昂霄《詞綜偶評》雲:“螢火句陪襯。”所謂陪襯,用視覺裡的螢火襯托出聽覺裡的蟋蟀鳴聲,用螢火墜落的無關情節,襯托出蟋蟀鳴聲的中心題材。看螢火,聽蟋蟀,富有生活情趣,而這種生活情趣是從閒適的生活中領略到的。《武林舊事》卷十錄載了張鎡自己記敘的一年十二月燕遊次序,題名《張約齋賞心樂事》,自序雲:“餘掃軌林扃,不知衰老,節物遷變,花鳥泉石,領會無餘。每適意時,相羊小園,殆覺風景與人為一。”由於長期過著優遊舒適生活的王孫,張鎡對這種情趣有很深的體會。

“靜聽”五句寫蟋蟀的鳴聲和聽者的感受。“斷續”、“微韻”是蟋蟀鳴聲的特點,“轉”則有音調抑揚頓挫之致。“寒”與“悽咽悲沉”是詞人聽來的主觀感受。“爭求侶”與“殷勤勸織”,是詞人對蟋蟀鳴聲的理解和想象:蟋蟀鳴,一是為了求侶,二是為了促織。《太平御覽》卷九百四十九引陸機《毛詩疏義》謂蟋蟀:“幽州人謂之促織,督促之言也。里語曰:趣織(即促織)鳴,懶婦驚。”破,盡也,煞也,與楊萬里《題朝英進齋》詩“用破半生心”的破字用法相同,猶言促盡、促煞用詞精當。蟋蟀的鳴聲伴隨和推動著織女紡織到曉。

《滿庭芳·促織兒》下闋追憶兒時捕蟋蟀、鬥蟋蟀的情趣,反襯今日的孤獨悲苦情懷,充滿不勝今昔之感。“兒時”五句,寫捕蟋蟀,最為後代詞人所激賞。“呼燈”二句,刻畫入微。“任滿身”二句,尤為工細。賀裳《皺水軒詞筌》評論說:“形容處,心細入絲髮。”它將兒童的天真活潑以及帶著稚氣的小心和淘氣,純用白描語言,細細寫出,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周密稱之為“詠物之入神者”(《歷代詩餘·詞話》引)。“攜向”二句,寫鬥蟋蟀。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每秋時,宮中妃妾皆以小金籠閉蟋蟀,置枕函畔,夜聽其聲。民間爭效之。”從捕蟋蟀寫到鬥蟋蟀,補足當時情事,筆勢連貫,一氣呵成,為下面的感慨蓄勢。

“今休說”三句,今昔相較,感慨深遠。《詩·豳風·七月》:“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杜甫《促織》詩:“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草根吟不穩,床下夜相親。”今日的寂寞悽苦與兒時的歡樂情趣形成鮮明的對比,在這種對比的刺激下,正是欲揚還抑,欲展還收,欲說還休啊。張鎡於淳熙十四年(1187)自直祕閣、臨安通判稱疾去職,在家閒居,“暢懷林泉”,“安恬嗜靜”(見《武林舊事》卷十所載《約齋桂隱百詠自序》),不免有孤寂之嘆,所以末句也非浮泛之語。

《滿庭芳·促織兒》採用明線結構,所以線索明晰,結構平實,雖運用了幾個典故,但並不晦澀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