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描寫旅行的散文
梁實秋,1949年生於湖南湘潭,1978年考入西南師範學院美術系,後又拜著名花鳥畫大家蘇葆楨門下,勤學苦練,專攻葡萄,得到蘇先生的傾心教誨,又融入自己對國畫的理解,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下面是小編帶來的內容,歡迎閱讀!
《旅行》原文:
我們中國人是最怕旅行的一個民族。鬧饑荒的時候都不肯輕易逃荒,寧願在家鄉吃青草啃樹皮吞觀音土,生怕離鄉背井之後,在旅行中流為餓莩,失掉最後的權益─ —壽終正寢。至於席豐履厚的人更不願輕舉妄動,牆上掛一張圖畫,看看就可以當“臥遊”,所謂“一動不如一靜”。說穿了“太陽下沒有新鮮事物”。號稱山川形勝,還不是幾堆石頭一汪子水?我記得做小學生的時候,郊外踏青,是一樁心跳的事,多早就籌備,起個大早,排成隊伍,擎著校旗,鼓樂前導,事後下星期還得作一篇《遠足記》,才算功德圓滿。旅行一次是如此的莊嚴!我的外祖母,一生住在杭州城內,八十多歲,沒有逛過一次西湖,最後總算去了一次,但是自己不能行走,抬到了西湖,就沒有再回來─—葬在湖邊山上。
古人云,“一生能著幾兩屐?”這是勸人及時行樂,莫怕多費幾雙鞋。但是旅行果然是一樁樂事嗎?其中是否含著有多少苦惱的成分呢?
出門要帶行李,那一個幾十斤重的五花大綁的鋪蓋捲兒便是旅行者的第一道難關。要捆得緊,要捆得俏,要四四方方,要見稜見角,與稀鬆露餡的大包袱要迥異其趣,這已經就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所能勝任的了。關卡上偏有好奇人要開啟看看,看完之後便很難得再復原。“乘興而來,興盡而返。”很多人在打完鋪蓋捲兒之後就覺得遊興已盡了。在某些國度裡,旅行是不需要攜帶鋪蓋的,好像凡是有床的地方就有被褥、有被褥的地方就有隨時洗換的被單,─—旅客可以無牽無掛,不必像蝸牛似的頂著安身的傢伙走路。攜帶鋪蓋究竟還容易辦得到,但是沒聽說過帶著床旅行的,天下的床很少沒有臭蟲裝置的。我很懷疑一個人於整夜輸血之後,第二天還有多少精神遊山逛水。我有一個朋友發明了一種服裝,按著他的頭軀四肢的尺寸做了一件天衣無縫的睡衣,人鑽在睡衣裡面,只留眼前兩個窟窿,和外界完全隔絕,─—只是那樣子有些像是KKK,夜晚出來曾經幾乎嚇死一個人!
原始的交通工具,並不足為旅客之苦。我覺得“滑竿”“架子車”都比飛機有趣。“御風而行,泠然善也”,那是神仙生涯。在塵世旅行,還是以腳能著地為原則。我們要看朵朵的白雲,但並不想在雲隙裡鑽出鑽進;我們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但並不想把世界縮成假山石一般玩物似的來欣賞。我惋惜米爾頓所稱述的中土有“掛帆之車”尚不曾坐過。交通工具之原始不是病,病在於舟車之不易得,車伕舟子之不易纏,“衣帽自看”固不待言,還要提防青紗帳起。劉伶 “死便埋我”,也不是準備橫死。
旅行雖然夾雜著苦惱,究竟有很大的樂趣在。旅行是一種逃避,─—逃避人間的醜惡。“大隱藏人海”,我們不是大隱,在人海里藏不住。豈但人海里安不得身,在家園也不容易遁跡。成年的圈在四合房裡,不必仰屋就要興嘆,成年的看著家裡的那一張臉,不必牛衣也要對泣。家裡面所能看見的那一塊青天,只有那麼一大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清風明月,在家裡都不能充分享用,要放風箏需要舉著竹竿爬上房脊,要看日升月落需要左右鄰居沒有遮攔。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磕頭碰腦的不是人面獸,就是可憐蟲。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雖無勇氣披髮入山,至少為什麼不帶著一把牙刷捆起鋪蓋出去旅行幾天呢?在旅行中,少不了風吹雨打,然後倦飛知還,覺得“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這樣便可以把那不可容忍的家變成為暫時可以容忍的了。下次忍耐不住的時候,再出去旅行一次。如此的折騰幾回,這一生也就差不多了。
旅行中沒有不感覺枯寂的,枯寂也是一種趣味。哈茲利特Hszlitt主張在旅行時不要伴侶,因為:“如果你說路那邊的一片豆田有股香味,你的伴侶也許聞不見。如果你指著遠處的一件東西,你的伴侶也許是近視的,還得戴上眼鏡看。”一個不合意的伴侶,當然是累贅。但是人是個奇怪的動物,人太多了嫌鬧,沒人陪著嫌悶。耳邊嘈雜怕吵,整天咕嘟著嘴又怕口臭。旅行是享受清福的時候,但是也還想拉上個伴。只有神仙和野獸才受得住孤獨。在社會裡我們覺得面目可憎語言無味的人居多,避之唯恐或晚,在大自然裡又覺得人與人之間是親切的。到美國落磯山上旅行過的人告訴我,在山上若是遇見另一個旅客,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脫帽招呼,寒喧一兩句。這是很有意味的一個習慣。大概只有在曠野裡我們才容易感覺到人與人是屬於一門一類的動物,平常我們太注意人與人的差別了。
真正理想的伴侶是不易得的,客廳裡的好朋友不見得即是旅行的好伴侶,理想的伴侶須具備許多條件,不能太髒,如嵇叔夜“頭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太悶癢不能沐”,也不能有潔癬,什麼東西都要用火酒揩,不能如泥塑木雕,如死魚之不張嘴,也不能終日喋喋不休,整夜鼾聲不已,不能油頭滑腦,也不能蠢頭呆腦,要有說有笑,有動有靜,靜時能一聲不晌的陪著你看行雲,聽夜雨,動時能在草地上打滾像一條活魚!這樣的伴侶那裡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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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在有閒的時候,才最像是一個人。手腳相當閒,頭腦才能相當地忙起來。
2、沒有人不愛惜他的生命,但很少人珍視他的時間。
3、我不願送人,亦不願人送我。對於自己真正捨不得離開的人,離別的那一剎那像是開刀,凡是開刀的場合照例是應該先用麻醉劑,使病人在迷濛中度過那場痛苦,所以離別的苦痛最好避免。一個朋友說,“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要去接你。”我最賞識那種心情。
4、你去,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5、我看過一些盆景,鉛鐵絲尚未除去,好像是五花大綁,即或已經解除,樹皮上也難免皮開肉綻的疤痕。這樣藝術的製作,對於植物近似戕害生機的桎梏。我常在欣賞盆景的時候,聯想到在遊藝場中看到的一個患侏儒症的人,穿戴齊整的出現在觀眾面前,博大家一笑。又聯想到從前婦女的纏足,纏得趾骨彎折,以成為三寸金蓮,作搖曳婀娜之態!
6、我曾面對著樹生出許多非非之想,覺得樹雖不能言,不解語,可是它也有生老病死,它也有榮枯,它也曉得傳宗接代,它也應該算是“有情”。……總之,樹是活的,只是不會走路,根紮在哪裡便住在哪裡,永遠沒有顛沛流離之苦。
7、浪漫的愛,有一最顯著的特點,就是這愛永遠處於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步,永遠存在於追求的狀態中,永遠被視為一種極聖潔又高貴極虛無縹緲的東西。一旦接觸實際,真個的與這樣一個心愛的美貌的女子自由結合後,幻想立刻破滅。原來的愛變成了恨,原來的自由變成了束縛,於是從頭再開始追求心目中的愛,自由與美。這樣周而復始地兩次三番下去,以至於死。
8、藝術即使說謊。
9、夜半待客客不至,閒敲棋子落燈花。
10、人不如故,衣不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