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寫景散文
散文於傳統的著書立說之外,在日常生活中找到了寫景、抒情、言志的廣闊園地,成為一種獨立的文學體裁,有了其獨自的審美價值。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溪澗之戀
小溪澗一點兒也不渺小,在我們的心目中,它們比浩瀚的巨河大川更大,它們或叫巖溪、磨坊溪或泥溪。它們不會在宣傳旅遊小冊子或國歌裡受到頌揚,它們只是我們家附近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地方。 不過,幾乎每個人的往事中都有一條溪澗,在青春年少時如交摯友般的流水清溪。一位公園管理員談到他童年曾在其中暢泳垂釣的小溪時,聲音就充滿了感情,變得溫柔多了;一位環境保護主義者回想起年少時在一條小溪上築堤的情景,眼睛也亮起來了;一位婦人憶起在她父母屋後的小溪捕捉小龍蝦時,突然覺得自己又回到故鄉了。
在炎熱的夏日裡,溪水澄澈清涼,靜靜地流過礫石淺灘,我就是在那裡釣鱒魚的。
在這些令人緬懷不已的溪澗裡,從沒有發生過重大的事情。不過它們在記憶中總是揮之不去,永不磨滅,證明小溪澗一點也不渺小。在我們的心中,它們比浩瀚的巨河大川更大、更重要。
在溪澗,只要看看那些奇怪生物的活動,就知道時間過得多快:岩石下面帶沙斑的毛翅幼蟲;下午突然而至的那大群輕如蛛絲的蜉蝣;或者在溪中四竄像片片靈感閃進溪澗幽暗角落的小魚。神祕的氣氛漂浮在溪澗的漣漪裡,爬過鋪著礫石的溪底,鑽到樹根的下面。
河流由於世故和沉澱顯得渾濁,溪澗則澄明,無邪、活潑,充滿夢想和希望。
你可以獨自嬉遊,去釣小龍蝦或者抓住沿岸的繩索盪鞦韆。溪澗是屬於童年時代的:帶你進入更廣闊的世界,告訴你天地之無垠。
最重要的是,小溪能給心靈一個機會,讓它鑽進水流、蝌蚪和鱒魚的陌生世界。漂流在溪水裡的,是可能蘊藏在我們世界之內和之上的其他世界。詩人佛洛斯特寫道:“它奔流在我們中間,奔流在我們之上,也跟我們並肩前進。它是時間、力量、音調、光明、生命和愛心。”
到了今天,我仍在沿溪探索。在高山草原裡,我會隨著水流,沒入綠黃色的草地和厚厚的冰碎層,讚歎石英和雲母的閃光。這樣踏澗尋溪,人就悠閒起來,不再像城市人那樣匆匆忙忙,肩頭重負也頓時消失了。有一次,在加州沙漠裡,就在一群蜂鳥從仙人掌花叢中猝然驚起的時候,我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我循聲前進,越過塵土飛揚的山腰,走過凹凸不平的深谷,出入意料地到達一泓澄澈冰涼的溪水。水在岩石之間奔流飛躍,注滿一個又一個小潭。
我的童年小溪早已成為人們抽取地下水、一再劃分土地和開溝築渠的犧牲品。
它們的命運,已被混凝土團團圍住。與溪澗同時消失的是知己般的山谷和白楊的蔭涼。
不過我心目中仍保留著溪澗的舊貌,聊以自慰。這條溪澗的水流過一片高山小草原,時間是在夏天,夕陽在金色的煙霧中,使森林投下了長長的藍色陰影。我6歲的兒子在小溪上持竿丟擲釣線時,他的金髮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溪中跳躍的虹鱒使溪水看來像在沸騰。虹鱒東闖西竄,像是想把他引進它們的世界,正如他想引誘它們進入他的世界一樣。一條虹鱒終於上鉤,我兒子勝利地手舞足蹈,那尾銀色的魚在他的釣線上掙扎。在那種情狀下,誰上鉤了是再明顯不過的。
:霜痕漫語
寒霜,漫上了臺階,為冬的來臨傳遞著無聲的訊息。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這是古人的清麗的詩句。可不記得是哪位今人了,把露珠比做秋月的淚滴;霜呢,競被擬為枯冷了的淚痕筆意也未免過於悽苦了。其實呢,春雨,夏雲,秋霜,冬雪,這歷來是詩人們筆下的題材;而春種,夏耕,秋收,冬藏,則是田老鄉民們手上的活計,心裡的事兒。
前些天,病癒不久;趁個清早兒,信步來到黃寺以北的田陌上,本想探尋那“燕京八景”之一的“薊門煙樹”遺址,看看那寒煙中的老樹,古墟;不覺間,在一所家舍門前歇了腳。只見一位老農,正蹲在自留園子裡侍弄著幾畦秋菜。老人手中一把小薅鋤,輕輕敲著畦埂背陰處的一層薄薄的冰凌兒,笑了。略一抬頭,見我正望著他,就招呼著:
“今兒個‘霜降’,真見冰碴兒了——好兆頭兒。”
“好兆頭兒?可這菜”我順口搭著話兒。
“熟成了,不怕。”老人掂掂小鋤,答著言。
“大秋過了,家裡怎麼就您自己?”聽院門裡鴉默雀靜,我又隨口問了句。
“可不,場光了,囤滿了,秋果兒也摘了;孩子上學去了,大人開會去了——說是要‘總’什麼‘結’哪。”
我剛“嗯”了聲,一抬頭,見牆裡那棵梨樹,果子摘淨了,葉兒也稀了,蔫了,就說,“霜打的吧”
“按節氣見霜,就不算‘打’,是‘封’。”老人見我不解的樣子,索性起身,舒展一下腰腿,笑了笑,“樹木,莊稼,跟咱人似的,都有心血,氣脈——人,不能勞傷;這梨樹,那麥田,也不能虧損。要是到了節令就見霜,這霜就是讓這果木、麥苗兒歇心、養血、緩氣脈,‘封’住它的長勢,讓它休息一冬——就說麥子吧,‘今年個霜降見冰喳兒,明年個麥收過小年兒’。老言古語,不蒙人。”
“這霜,要有個提早趕晚的呢?”
“老輩人還說,‘霜早賽刀,霜晚賽燒’。早了,那害是明的;晚了,好比人發高燒,熬心血,耗氣脈,沒個不受暗傷的。要是天時正,地力足,咱汗珠子落地,那莊稼果木,才見出息呢一嘿,這節令,莊稼,人情,世道,一個理兒:冒了,不行;誤了,也不行。是不是,您哪?”正說著,麥地那頭兒傳來了擴音喇叭的話音:“全體黨政技術幹部,快到大隊部兒開總結會兒啦!”
霜降了,噢,快立冬了。秋,是收穫的季節;冬呢,該是總結的時令了吧。可不,無論是自然或社會,農事或世事,莊稼的豐與歉,道理的是與非,乃至人的功與過,要總結,不也都要適其時宜,應其機運麼。
舉目凝望那老農,回味著他方才那番田家閒話兒,競覺得有如經了霜的秋果兒、秋菜,甸句都那麼沉甸甸、涼絲絲的——充實,冷峻,而又餘味深長。
:夜晚
月亮是別在鄉村上的一枚徽章。
城裡人能夠看到什麼月亮?即使偶爾看到遠遠天空中一丸灰白,但暗淡於無數路燈之中,磨損於各種噪音之中,稍縱即逝在叢林般的水泥高樓之間,丟棄在五光十色的垃圾裡。
由此可知,城裡人不得不使用公曆,即記錄太陽之歷;鄉下人不得不使用陰曆,即記錄月亮之歷。哪怕是最新潮的農村青年,即使他們的全部生活都現代化了,只要他們還身在農村,月光就還是他們生活的重要部分。禾苗上飄搖的月光,溪流上跳動的月光,樹林剪影裡隨著你前行而同步輕移的月光,還有月光牽動著的蟲鳴和蛙鳴,無時不在他們心頭烙下時間的感覺。
相比之下,城裡人是沒有月亮的人,因此幾乎沒有真正的夜晚,已經把夜晚做成了黑暗的白天,只有無眠白天與有眠白天的交替,工作白天和睡覺白天的交替。我就是在30多年的漫長白天之後來到了一個真正的夜晚。看月亮透過樹陰篩下的滿地光斑,閃閃爍爍,飄忽不定;聽月光在樹林裡叮叮噹噹地飄落,在草坡上和湖面上嘩啦嘩啦地擁擠。我熬過了漫長而嚴重的缺月症,因此把家裡的晾臺設計得特別大,像一隻巨大的托盤,把一片片月光貪婪地收攬和積蓄,然後供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撲打著蒲扇,躺在竹床上隨著光浪浮游。就像我在一本書裡說過的,我伸出雙手,看見每一道靜脈裡月光的流動。
盛夏之夜,只要太陽一落山,山裡的署氣就消退,遼闊水面上和茂密山林裡送來的一陣陣陰涼,有時能逼得人們添衣加襪,甚至要把毯子裹在身上取暖。童年裡的北斗星就在這時候出現,媽媽或奶奶講述的牛郎織女也在這時候出現,銀河系裡繁如雲星密如霧,無限深廣的宇宙和無窮天體的奧祕嘩啦嘩啦塌下來,把我黑估隆咚地一口完全吞下,天幕上閃爍不定的遙遠彼岸在步步退近。我是躺在一個晾臺上嗎?也許我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太空人在失重地翻騰和飄浮?也許我是一個無知無識的嬰兒在荒漠裡孤單地迷路?也許我是站在永恆之界和絕時之境的***,正在接受上帝的召見和盤問?這是一個必須絕對誠實全盤招供的時刻,我突然明白了,所謂城市,無非是逃避上帝的地方,是沒有上帝召見和盤問的地方。
山谷裡有一聲長叫,大概是一隻鳥被月光驚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