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紙上芭蕾作文(精華篇)

夜色中的紙上芭蕾作文(精華篇)

  畢淑敏在她的書裡說,女孩子們的友誼往往是這樣的:在一起的時候,蜜裡調油,離開以後,隨著時間和距離的風化,感情就漸漸酥脆了,坍塌成美麗的碎片。

  我的指尖撫上《鮮花手術》的硬殼。我還記得我鄭重地將這句話摘抄下來以後風輕一臉不屑的樣子。那一年我們十四歲。

  風輕是我的翅膀。

  我們的友誼已經坍塌,卻都沒有捲土重來的勇氣。任憑心中空留一片荒蕪。

  風輕。風輕。

  我習慣這樣無意識地呢喃。似乎這兩個音節裡溢滿了整個塵世的歡欣。每每這時風輕就歪過頭,扯一扯狡的嘴角。

  風輕就如她的名字,是個大大咧咧乖戾不羈的女生。把書寫以外的事物看得異常淡薄。小學五年級的冬天,一個小胖子看不慣風輕的張揚,折斷了她一支筆,罵她是野種——風輕有個未婚媽媽——風輕把他的頭摁在水池裡,弄得他險些窒息而亡,自己卻若無其事地拍拍手走開。

  風輕就是這樣。在我眼裡似乎永遠也無所畏懼。

  我是個怯懦又沒主見的孩子。風輕眼神犀利,毫不留情地這樣說。我不服,卻無力辯駁。任何一點小事都能讓我舉棋不定左右為難。

  比如有時我和風輕逗留在街上,有人撞倒了我的腳踏車後一言不發滿不在乎地走開。我卻猶豫著要不要出言呵斥,直到那人走出很遠才小心翼翼地扶起車。我生性便如此,與世無爭,可有可無。風輕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追上那人,很囂張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啊,不會道歉嗎,把車扶起來。毋庸置疑的語氣。

  甚至有時我會羨慕風輕的率直,羨慕她強硬的性格。我自認為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風輕常常告訴我,你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能太軟弱,什麼事都打落門牙往肚裡咽。連你自己都不把自己當回事,還有誰會站在你這邊?

  風輕就像母親一樣支援著我。

  我和風輕住在同一個小區相對而立的兩棟樓裡。我家在頂層,擁有兩層樓和一間用來堆放雜物的小閣樓。風輕沒有和她媽媽一起住。她媽媽一直沒有找到什麼正經工作,手頭自然不寬裕——甚至想過讓風輕輟學——只租了廉價的面積與價格相當的狹小地下室。風輕的起居都在幾乎不收房租的閣樓裡。

  我很依賴風輕,很想和她真正地面對面生活,就像一家人那樣。事實上搬去閣樓居住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母親也不會多加干涉。可是我仍然猶豫了很久,因為莫須有的來自母親的阻撓。我實在是想太多了。

  在我搬進閣樓的當天晚上,我推開房頂斜面的小窗,細聲喚風輕。風輕的身影在窗邊出現了又消失了,只留下一個我讀不懂的表情。稀鬆平常的星點落進她眼裡,憑空多出一份深深的寂寞。

  那時我們都太過單純,不懂得如何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只知道盲目地付出和索取。我以為只要我付出就會有回應——哪有那麼簡單呢?

  初三,那是一段緊張壓抑的日子。各科老師佈置了堆成山高的作業,還動不動就拿中考說事兒,那表情好像恨不得代替你去。我再也擠不出一丁點時間給我心愛的漫畫。於是我開始在午夜睡下以後擰開床頭燈,捏著筆和橡皮在紙上游走。我的臉上總是掛著沉重的黑眼圈,我卻感到分外滿足。

  風輕一直熱衷於書寫。她常常忙裡偷閒寫些與課本無關的東西——多是些零碎的詞句段落——然後洋洋自得地拿給我看。我喜歡風輕的文字,真實幹淨而不造作,又有著一種吸引人的漩渦般的特質。

  十幾歲總是懷揣夢想熱血沸騰的年紀。我們把畫稿和文字包裹在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信封裡,連同不變的滿懷希望的心一起郵寄出去。通常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只因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未給我們帶來多大的`失望。我們依然樂此不疲地往外扔著郵件。

  不管怎麼樣,有夢想有熱情總是好的。

  我常常跟風輕說,風輕你看,我搬到你對面了,你一開窗就能看到我,很好吧?哎你要是有手機就好了,晚上我們還可以煲電話粥。

  我也只是說說而已。因為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說得越發肆無忌憚,純粹是過過嘴癮。這樣的心理被風輕的實際行動踩在了腳下——她虛報年齡找了一份兼職工作。

  也許溫室的花朵都有著渴望獨立的心態,我一向對打工這種事情很是感興趣。在我的認知裡,打工就是一件在KFC這種地方噹噹服務生混混日子的同時還可以勤工儉學填飽荷包的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我本來想陪她一起去面試,她卻死活不讓,也不告訴我是什麼工作。大概是怕我跟她搶吧。我這樣想著,只覺好笑,也由著她去了。

  後來她攢夠了錢,在我的慫恿下買了支手機。每當濃稠的夜色浸染一切時,我們都無心睡眠。我畫我的漫畫,她寫她的小說。我把手機擱在枕邊,聽她隱約的呼吸和偶爾激動時對某些情節的描述,似乎每一根頭髮絲每一個毛孔都散發出一種莫名的溫柔曖昧的氣息。有時我撥拉一下窗簾,瞄到對面視窗透出的如豆燈火,就覺得心中安定。

  當然,這樣做的代價就是,風輕仍然需要斷斷續續地打工,以承擔在我倆的努力下移動公司的一筆穩定的外快。

  每每憶及那段時光,我都會有一種因不夠真實確切而產生的心酸的感覺。

  我漸漸發覺了一些不尋常之處。

  從前再寒冷的的冬天,風輕的手都是細潤柔滑的。可是那一雙我曾無數次感嘆和羨慕過的手在這一年冬天裂得厲害,一沾水就又疼又癢那種滋味我是親身過的,風輕瞥著手上橫行霸道的凍瘡止不住地皺眉。我留意到了,卻因知道她是極為好強的人,便沒有開口,裝作不知道。

  後來風輕漸漸不怎麼寫東西了。她的臉上失去了那種動人的神采。我們通話的時間越來越短。從前也不見得有多少說不完的話,可是隻要開著手機,知道電波的那一端有一個人在陪著我,就是一種微妙的幸福。而現在我們都絞盡腦汁冥思苦想卻還是不得不因為找不到一個共同的話題而使手機長久地保持沉默且再也不像從前一般對此感到理所當然最終尷尬地越來越早地結束通話。我一度以為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於是儘可能地迎合她,補償她。直到有一天,她對我說,那個號被我廢掉了。我愣了很久才知道她指的是那個電話號碼。她說,我恨你。然後她決然地轉身走掉。風吹起她的衣角,斑斑烏青刺痛了我的眼。

  再後來風輕母女搬走了。沒有任何人留意這個微小的變化——她們本只是人群裡極為普通的一份子,從來不被人關注。從中我也大體懂得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後來的後來我收到了一個沒有寄件地址的包裹,我才瞭解了各中緣由。然而又是什麼讓她如此決絕,竟然讓她做出了萬一收不到便銷燬的打算,而不願留下個讓我寄託懷念的方向?

  我和風輕各有一個相同的本,每週都要交換。

  那是我們友誼的象徵。

  日記本的扉頁上寫著畢淑敏的那句“女孩子們的友誼往往是這樣的:在一起的時候,蜜裡調油,離開以後,隨著時間和距離的風化,感情就漸漸酥脆了,坍塌成美麗的碎片”,下面還添了一行小字:我們的友誼卻永遠堅不可摧固若金湯。風輕一向嫌這種話太酸,直接無視掉了。

  包裹裡除了這個日記本以外,還夾了幾張爬滿字跡的薄紙。我默默將它讀完,撕下一頁信紙展平,提筆寫了風輕二字,卻不知該寫些什麼。懺悔?自責?埋怨?還是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絮絮叨叨追憶往昔?最終只得作罷。

  我的愧疚與悔責,無處投遞。

  我從不曾以為你我可以一直做朋友。你有完整而殷實的家庭,你每天可以毫無憂慮毫無心機地說笑,你有資本去不管不顧地保護你所堅持的……但是我沒有,我不能。我喜歡和你待在一起,那讓我覺得我也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事實上我也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我也會自卑,會嫉妒。我恨這樣單純無知的你,更恨這樣怨恨著你的自己。

  我不明白啊。為什麼你就可以那麼無所顧忌地說你想說的,做你想做的呢?你想要和我面對面,和我平等以滿足你的高尚心理,於是你就任性地搬進了閣樓。你以為這樣我就會開心,就會感恩戴德嗎?不,不會的。我那麼想要離開這個陰暗潮溼的角落,讓別人知道我和正常人一樣過著正常的生活,讓別人用看正常人的而不是憐憫的或鄙夷的眼光看我。我無法改變這個現狀,於是我每天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住小閣樓也很正常——有個未婚媽媽也很正常。可是你輕易地就提醒我,我一點也不正常,我需要別人的憐憫,我正接受著別人的憐憫。哪怕那個別人,是你。你想要我們晚上彼此傾聽如同睡一張床蓋一塊毯那般親密,於是你就任性地要求我買手機。你知道我為了實現你的願望如何拼命嗎?我虛報年齡做兼職,在那麼寒冷刺骨的冬天,在油膩骯髒的小吃店裡,把手泡在冷水裡洗碗到半夜,還要忍受老闆齷齪猥瑣的打量的目光。我媽一心以為我會把做兼職的錢給她,得知錢的去處後每晚堵在樓梯口和我掐架,然後我揹負滿身傷痕在電話裡和你強顏歡笑。

  這些你瞭解麼?你曾試圖去了解麼?你總是隻看表面,盲目地維護著你心中那個純潔美好的世界。你就像個嬰兒一樣,傾盡全力付出,理直氣壯索取。我知道你為我著想,你明瞭我的好強。可是人都是矛盾的。我何嘗不希望你關心在意而非視而不見?可你有沒有流露出哪怕一點點旁敲側擊的關心?其實每個人都是自私的,以自我為中心。所謂的體貼,所謂的為他人著想,也不過是以自己的潛意識和自以為對他人的瞭解揣測他人內心。你從未試圖去了解真實的我,你只是善良到愚蠢,自以為無私地給我所有你以為我所想要的,理所當然地期待我的回應。我對自己說一切不過是你假惺惺,其實也只是給自己一個傷害你的理由罷了。

  從前我總是寫很多你用乾淨美好等字眼形容的詞句。只有我知道寫出它們的那隻手有多骯髒多黑暗。可是我仍然不停地寫,企圖讓心中的陰翳消散一些——不,其實我很清楚它永遠不會散開。我只是希望能夠將它隱藏得深一些,再深一些。直到現在我真正瞭解,這些文字不能拯救我,只會更加讓我感到生活的無望。

  我已經沒什麼好說的,沒什麼好寫的了。從前我寫了那麼多,現在看來可笑至極。那不過是些肥皂泡白日夢,輕易便破碎。但破碎也是它的使命,它所註定的結局吧。只是我希望你能一直畫下去——不管是畫這個世界美麗的一面還是醜陋的一面——代替我完成我所未完成的夢想。

  如果你對我感到內疚或是怨恨,我會很高興。那樣你便一直記得我。我也不必獨自那樣辛苦地恨一個人。

  你的疲倦的風輕

  風輕丟棄了她的翅膀。

  我折斷了一雙翅膀,卻得到了另一雙翅膀。

  後記

  最初想要寫這樣一個故事是因為別人文章裡一個夜裡總是趴在床上寫文的女生和她一男一女兩個同樣夜不成寐的朋友,而契機則是老師佈置的一篇以“翅膀”為話題的(大概扣題有些勉強?)。就像大話西遊裡紫霞仙子說的那樣,“我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尾”——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最後它會成為一個有些黑暗而壓抑的故事。也許你會覺得無法忍受,也許你不喜歡,但我還是要寫出來。甚至我也並不討厭風輕。我覺得每個人都有陰暗的一面。在這個世界上幾乎不存在完全沒有私心的人,起碼也是天降極品,珍稀物種。也許和某些人相比風輕還要更乾淨。她無法忍受自己的扭曲和矛盾從而選擇離開。每個人都會有一些不光彩的想法,而我只是把它剖析得更徹底而已。這個故事裡很多情節都是來源於現實生活。比如虛報年齡做兼職的事,我的一個同學就去應聘過,連用作擔保的她媽媽的身份證影印件都弄到了,差點就去上班了,最後還是因為她媽不同意沒去成。我都替她遺憾……好吧我承認我就是那個對打工很有興趣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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