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詩歌的鄉土意識
余光中詩歌的鄉土意識
余光中對“母親”的熱愛與地域文化的衝突凝結為作品之魂,熱衷於“對腳下這塊土地歷史”進行追尋。
一、初識鄉土
余光中自從把自己的筆伸回海峽對面的大陸之後所創作的許多留戀故土的鄉愁詩,才是他贏得盛名的主要基礎,其詩歌風格的變化可以說也是整個臺灣詩壇50多年來風格走向的一個縮影。讀者對他的認識和解讀,也多從其鄉愁詩開始。鄉愁詩已經成為余光中通往世界華人心中的一枚“郵票”,其中他對“土地”的記憶與“地圖”的書寫秉承了中國傳統依戀故土的詩歌藝術表現。余光中的詩歌以土地記憶為核心,以地理意象的鄉愁式詠歎來實現對土地記憶的地理歸依,從而對抗現有地理秩序與空間的區域矛盾,這也是詩人尋求歷史與文化認同的主要通道。他的詩作解構了正在進行的時間,讓歷史敘事陌生化;也解構了原有的地理秩序,讓地名排列陌生化;更解構了自我的意識形態,讓身份認同陌生化。透過色彩斑斕的詩歌寫作,我們可以感知那種內在的鄉土意識上的兩難處境,生存的異化轉化為靈魂的異化與身份的迷失,並帶來身份認同的危機。
二、內化的鄉土意識核心
所謂土地,指的就是一群人居住的地方。這群人久居一地,使得人們依託於環境的特性而發展出鄉土意識,從而具有人的“現代性”的意義並塑造出共同的生活經驗,這塊土地從此變得不可替代。余光中曾自己寫道:“走出那一塊大大陸,走破幾雙浪子的鞋子,異鄉異國,走來走去,繞多少空空洞洞的圈子?再回頭,那一塊大大陸可記得從前那小小孩 ”。
對詩人而言,土地不僅僅是休養生息之所,更是民族文化傳承過程中不可缺失的特質,具有心理治療的超凡能力土地也與社會相互建構,相互依存,並互為因果,就如同今天在城市的上空在家家戶戶陽臺花盆裡生長、開放的花花草草。那花盆可以說就是城裡人對土地和祖先種植的殘存記憶與表徵,人們總想拽住一些生命中本能的東西。人對土地的本能眷戀與現代城市的水泥森林產生激烈衝突,時刻進行著一種鄉土意識突圍的表演。而對大多數華人而言,共通的生活經驗與傳統文化,依據原始的地理景觀而形成,落地生根,這就必然有一個彼此認同的核心,那就是鄉愁的地理情結,這點獨一無二,它連結著土地與文化,也是詩人聯絡過去、現在與將來的主要基質。余光中也說他是突然意識到“中國”情結的,我們知道,意識其實肯定早就存在。詩人藉由個人的鄉愁,啟動過去的記憶,這是一個時間與空間、形體與心理雙重的旅程。當原來居住的土地已經不在,記憶成為詩人個體意識與民族之間維繫的時候,這也是個體身份認同的起點。故土大陸在詩人的心裡是被充分內化了的幻象,真正處於其中,則得以隱身,而一旦詩人居於外域,才會得以凸現,一如要識得廬山真面,必須身處於廬山之外,而身在山中則不可得見一樣。詩以言志。詩歌的書寫成為尋求地理歸屬心理依歸的介質,訴諸文學的也是民族本質特徵和帶有民族印記的文化本質特徵。雖然從大陸移居到臺灣並不存在兩個民族之間的文化衝突,但依然存在著兩種生活經驗、兩種意識形態、兩種制度的衝撞,語境也不免發生變化。在不同的語境下,時空的分離導致新的時空制度轉型是必然的,同時它也遠不只是一種時空分離,而且完全可以視為一種更劇烈而更深刻的時空裂變。生命中最動人的,莫過於在這塊土地上耕耘過的歲月,作為“異鄉人”,詩人必須要衝破區域空間的焦慮與身份認同危機,這樣,鄉土意識就成為詩人能夠著落的全部。土地在文化的延續性上具有不可磨滅的重要性,土地不僅指自然界外在的有形的實體,對土地的想象也賦予土地無形的社會意義,成為社會意識的載體,這樣土地也就連線了自然與社會的一個特質,土地變成了詩人心中的“地方”。一個文化的身份認同建立在一個特定的地理位置上,這份認同產生了自我意識,個人由此開始創立一個建構整個文化的故事,而這樣的文化認同必須迴歸到土地,是一種對故土在心理上的迴歸。土地是身份認同的實體基礎,詩歌作品成為身份認同的文化依託。
三、意象書寫的土地符碼
在地域空間的取捨上,余光中選擇的土地影像以地圖作為書寫的憑藉,這是獨具匠心的。我們知道,由於社會歷史的原因,海峽兩岸的隔閡久久不去,地理上的家國土地不再擁有,那塊具體有形的故土只能在詩人的記憶裡存在。余光中透過對一張中國地圖的俯視進行幽古的思懷,用以懷想那片古老的大陸,懷想過去的中國。詩人也知道:“當你不在那片土地,當你不再步履於其上,俯仰於其間,你只能面對一張象徵性的地圖。”這樣,地圖在余光中這裡就具有獨特的鄉土意識的表徵意義,成為一個象徵和一個絕佳的替代品,替代那片無法步履其上、俯仰其間的中國古老的土地,時間不會倒流,但心靈卻可以在回憶中重溫過去,對詩人來說,詩歌寫作是對故鄉土地記憶的修復與重建,也是藝術的還鄉形式。誠如我們所知,自古詩人對故鄉之情的處理大概一致,故土家園只能留在夢裡,近鄉情怯,時時想念,卻又時刻準備遠離故土家園而去,地域空間上的隔離所導致的巨大悲傷,使得精神上的創傷無時無刻不縈繞在詩人的心頭,並不時表露在字裡行間。詩人的記憶植根於具體的“空間 ”,由個人至民族而土地,以土地結合自我的記憶,土地與詩人的心理創傷進行符碼的交流、轉換,以土地的意識。去撫平創傷,以再現無法言說的地理空間的消減,儘管詩人遠離原來的土地,詩人仍然會時時復甦生活與土地的緊密結合。在余光中的'詩作中,鄉土意識又常與母親意象緊密關聯,以母親作為地域情感的歸依。如《鄉愁四韻》: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酒一樣的長江水/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血一樣的海棠紅/沸血的燒痛/是鄉愁的燒痛/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信一樣的雪花白/家信的等待/是鄉愁的等待/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母親一樣的臘梅香/母親的芬芳/是鄉土的芬芳/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應該說,詩人所面對的不僅僅是個人意義的鄉愁,而是海外華人共同的鄉愁,甚或是離開故土、生活異地的人們共通的一種感受、情緒,詩因之也就獲得了深遠的意味,並接續了人類的精神序列。所以,土地的精神即是記憶,即便離開故土, 記憶承載的依然是祖靈土地的精神。可以說,鄉土意識已經如同基因符碼,銘刻於詩人的血脈裡,鄉土意識也與詩人自我意識的符碼完全相應。
四、結語
綜上所述,余光中的“地理感”大概可以分為三個層面:一是在人本意識層面產生的自我內在的地理感,這是與生俱來的類似基因的一種鄉土意識情結;二是遊歷於異域而產生的區域空間的地理感,這是第一層面在空間向度上的延展;三是在異族文化層面產生的歷史文化的地理感,這是第一層面在時間向度上的延展。透過三個層面,詩人一層層撥開歷史的積澱,透過詩進行“對腳下這塊土地歷史的追尋”,從而反映出詩人面對故土失落的掙扎與被切割的土地記憶是如何構建自我、重塑文化地理形貌的。可以說,對以地名書寫為表徵的土地記憶,已經成為余光中抵抗外域文化和構建個人地域認同與文化尋根的重要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