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余光中詩歌中的“江南”

淺析余光中詩歌中的“江南”

  “江南”是一個內涵無比豐富的能指。以下是小編分享的淺析余光中詩歌中的“江南”,歡迎大家閱讀!

  一、《春天,遂想起》中的“江南”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江南,作為中國人心目中的天堂,是美麗浪漫的代名詞。1962年4月29日,33歲的詩人余光中寫下了思念“江南”的詩《春天,遂想起》,表達了自稱“江南人”的他對江南最痴心最虔誠的懷念和嚮往。從這首史無前例地先後21次使用了“江南”一詞的詩歌的表層意蘊來看,“江南”的內涵從四個層面得以表達。

  於回憶中重繪江南圖景之餘,詩作於每一情感段落都穿插描寫彼時詩人和江南之間不可逾越的空間距離,在表達對江南的不可遏抑的思念的同時,增強了由於空間距離的存在所造成的情感上的張力,並以括號加註表達出獨特的話語內涵:(可以從基隆港回去的)江南、(從松山飛三個小時就到的)江南、(噴射雲三小時的)江南、(站在基隆港,想———想想回也回不去的)江南,意在反覆強調臺灣和江南故鄉之間可以計數但卻難以逾越的空間和政治距離,從而也將以上四層關於“江南”的意蘊進行了有效地區分和提升,形成了詩作無論是文字、情感,還是哲理上,無論是空間、時間,還是文化上的多層立體結構框架。首先,跨越地理空間的情感意蘊。這是一個立足於臺北的江南人對一彎海峽之隔的魂牽夢縈的江南故土的呼喚和告白;其次,跨越歷史時間的文化意蘊。這首詩裡不僅包含著古與今的時間關聯,也敘寫著一個個體從少年到暮年、從此岸到彼岸的生命歷程;再次,跨越生死的哲理意蘊。清明雖然隔開了生者與死者,造成生者和死者無法穿越的距離,但清明的存在既寄託了生者對死者無盡的眷戀,也傳遞了一切生者對於死亡的無限悲憫情懷。

  二、地理“江南”

  那麼,余光中詩歌中的“江南”到底在哪裡呢?《春天,遂想起》中提到的令詩人魂牽夢縈的那些“江南”,有的在四川成都,有的在湖南長沙,有的在浙江杭州,也有的無處可考。其實,令人無比嚮往的“江南”,從來就不是指某一個固定的地方。那麼,可以採桑,能捉蜻蜓,有多蓮的湖、多菱的湖、多螃蟹的江南,多湖的江南,吳王和越王的江南,西施和范蠡泛舟的江南,乾隆皇帝的江南究竟在哪裡呢?顯然,余光中心目中的“江南”是指長江以南、太湖之濱的廣大地方。歷史上,這裡土地肥沃、氣候溫潤、流水多情、生活愜意。一提起“江南”二字,生於斯長於斯的詩人,心就會變得柔軟以至於情不自禁淚流滿面,思緒也自然飄向過去和遠方。詩人在詩歌中除了反覆吟詠“江南”這個名稱之外,還在“江南”這個大意象之下,寫到了更多具體的兼具中國古典詩詞意蘊和文化象徵意義的小意象,如蜻蜓、蓮、菱、螃蟹、垂柳、風箏、燕子、寺廟等等。

  三、情感“江南”

  如上所述,余光中詩歌中的“江南”還是一個情感象徵意象。龐德說過:“一個意象是在一剎那時間裡呈現理智和情感的複合物的東西。”那麼,“江南”這個意象蘊藉著什麼思想和情感呢?江南山水秀麗,山環水抱帶來了氣候適宜、遠離戰爭的安逸。湖泊星羅棋佈,河汊縱橫交錯,多水的江南恰如母體的子宮,生命在這裡得以休養,心靈在這裡得以休憩,人再次獲得了在母親腹中原初時刻的感受。詩人余光中於重陽節降生於南京,而常州又給了他完整的.童年,余光中對江南母親的給予和關愛,時刻心懷感念和眷戀。在他的詩歌中,江南的性格是溫柔和樂於奉獻的,是一個淳厚的母親形象。詩人對於江南的種種愛戀,也是他戀母情結的顯現。詩人曾將自己的生命劃為三個時期:舊大陸(祖國),新大陸(異國)和一個島嶼(臺灣),他說舊大陸是他的母親,而“斷奶的母親依舊是母親”,母親江南不僅給了他生命,同時也給予了他生命原初的感動和吸吮不盡的藝術乳汁。對於江南的情感顯現充盈在他詩篇中的獨特江南意象之中,也滲透在他的以江南為背景的愛情、親情詩歌書寫當中。

  四、文化“江南”

  余光中1928年出生,在江南長大,21歲遷居香港,22歲赴臺。江南對於余光中來說,是家園,是國族,還是最深沉的文化記憶。然而少年離家,暫居臺灣,旋即羈旅世界各地,最終又回到臺灣。走得越遠越久,對江南故土的文化懷戀也就越加濃重。但是,記憶中的江南已經遙不可及,不僅在空間上不可觸控,在時間上無法還原,在文化上也成了不可複製的記憶。從大陸到臺灣的人普遍的痛苦是無家無國之感,一線海峽又在心理上造成了與母體文化的隔絕之感。江南,經過久久的壓抑和沉澱,終於凝固成一顆珠貝的眼淚———濃得化不開的中國文化情結。於是,余光中在《春天,遂想起》中集中表現了臺灣人無藥可醫的鄉愁,尋根問祖的瘋狂的自我意識和現代人的情感迷失狀態。這無藥可醫的鄉愁已不僅是懷鄉思親的基礎上所表現出一種樸素的鄉土意識和個人情懷,它還蘊藉著更深的歷史內容即個人情感、歷史命運、文化際遇與精神出路等。

  所以,鄉愁既是個人情懷的抒發,又表達了一個知識分子對祖國曆史命運的焦慮,更是一個知識分子在精神迷津中對文化家園和精神原鄉的懷戀、嚮往和主觀建構。同時,孤獨、絕望是這首詩的另一個明確的知性內涵。詩人一方面透過懷戀和嚮往建構了一個慰藉孤苦心靈的主觀世界,這個主觀世界溫暖潮溼如母親的子宮,多姿多彩如童年的夢幻,多情多意如愛情的伊甸園;另一方面,詩人在最後又無情地解構了這個主觀世界,揭示這個主觀世界的想象性、虛妄性。孤獨與絕望的情緒在現實和想象之間噴湧而出。這個主觀世界之所以脆弱、虛妄,是余光中從所處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心理,特別是從余光中自己的個人心靈中生長出來的,是建立在非理性的生命情結之上的主觀世界。此詩在現實與理想之間表現了絕望,表達了所有渴望和努力的枉然,透露出濃重的悲劇意識,家國不再,母體文化似乎也無法觸及,掙扎在現代化困境裡的詩人,只能憑藉追憶和想象,重建心靈故鄉和精神家園。

  由此看來,“江南”是一個內涵無比豐富的能指。它既是靜態的地理概念,也是不斷變化的歷史範疇;既指稱時空意義上的現實區域,也代表著精神層面的文化歸屬。其豐厚的內蘊覆蓋地理學、歷史學、社會學、文化學等諸多人文領域,涉及多重的語義空間。最為重要的是,它還是一種充滿了詩意和想象的文學資源。因此,江南在哪裡已不再重要,它是地理的,也是情感的,更是文化和哲學的,它是精神家園的代名詞。這裡的家園,不再是某種形而下的地理概念,乃是生命終極意義上的永恆歸宿。故此,“江南”終將作為中國文人難以割捨的精神情意結貫穿其一生,並將因其書寫而銘刻於漢語文學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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