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鑑賞家》
汪曾祺的《鑑賞家》
汪曾祺的《鑑賞家》這篇小說用樸素的語言講述葉三和季匋民兩人身份迥異卻意趣相投的故事,寄寓了作者深厚的人文理想,引導讀者感受生活中的美。
讀『鑑賞家』有感
『鑑賞家』,出自於汪曾祺先生筆下的一篇短篇小說,之所以吸引我想要我去閱讀,是他的題目,很簡單的很明瞭的題目,卻讓人想知道到底在鑑賞的是甚麼,甚至會去幻想的是這位鑑賞家到底有甚麼特殊的地方。
在這篇小說中,我覺得最可回味的段落呢,是作者描寫葉叄在各個季節賣的果子時這段,「立春前後,賣青蘿蔔。‘棒打蘿蔔’,摔在地下就裂開了。杏子、桃子下來時賣雞蛋大的香白杏,白得像一團雪,只嘴兒以下有一根紅線的‘一線紅’蜜桃。再下來是櫻桃,紅的像珊瑚,白的像瑪瑙。端午前後,枇杷。夏天賣瓜。七八月賣河鮮……入冬過後,賣栗子、賣山藥(粗如小兒臂)、賣百合(大如拳)、賣碧綠生鮮的檀香橄欖。」。為什麼說這段最可回味呢?我讀這段落的時候,一個字一個字的讀過,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個又一個果子,從大小、顏色、形狀等,都可以清晰的呈現。特別喜歡作者運用的比喻,「紅的像珊瑚,白的像瑪瑙」這類能完整呈現的比喻。而且正因為這些口語化的詞彙,賦予了生活的氣息,加上這些比喻,使得語言更生動,形象清新優美;每個時間段的順序,層次相當的清晰易懂。
而描寫最動人者呢,我覺得是葉叄,但又不單單隻有他而已;季匋民,這個全縣第一大畫家,也是描寫得相當動人的。描寫葉叄,從他賣水果到挑水果再到買水果,這些段落已經細緻的刻畫出這樣勤快、精明的一個人,接著到評畫的動作,語言,「‘紅花蓮子白花藕’。你畫的是白荷花,蓮蓬卻這樣大,蓮子飽,墨色也深,這是紅荷花的蓮子。」又將葉叄的閱歷豐富,有智慧,描寫出來,準確而又話語極少的評論中,字字是金,從中挑出了季匋民的不是,圍繞著‚鑑賞家‛來描寫葉叄,說明他真的是一個很專業的鑑賞家。又為什麼說季匋民也是描寫的最動人的呢?因為我覺得在描寫葉叄的同時,季匋民也是有相對的唿應,才能襯托出葉叄的這樣的一個形象人物,所以描寫季匋民的動作,語言甚至是他的畫風,都有一定的打動人心之處。
這篇小說中,最難忘的情節,季匋民送葉叄很多畫,有時還撿起季匋民不滿意的畫,全部都收藏起來,都放在葉叄他自己的棺材裡面。不只這樣,季匋民死了之後,他的畫增值了,很多人都想專門收藏他的畫,而知道葉叄手裡有很多他的畫,都跑來想要跟葉叄買,不過他卻都一一拒絕了。最後還有一個相當虔誠日本人特地遠道來找葉叄,希望能見到他收藏季匋民的畫,葉叄因為覺得他遠道而來,所以拿出畫讓他欣賞,但看完後,日本人也想買這些畫,不過最後還是被葉叄拒絕了。
我認為葉叄是個勤快、精明的人,從他買果子比他賣果子的時間要多得多這裡可以看出;而且因為這樣,所以他的閱歷也相當豐富,還可以從最後面看出,他不為了錢而賣掉季匋民的畫,說明他淡泊名利。
雖說葉叄是個賣果子的人,但整篇文章看起來一點也不會與他是「第一個鑑賞家」有任何衝突。葉叄鑑賞的能力,正是從賣果子的生活中逐漸培養起來的;而對美的純粹賞識,不追求名利的品質,正是反映了賣果子生活中的樂觀、熱情以及智慧的人生態度。其實很多時候我們也是這樣,當你是從事某種職業的同時,你也在這種職業中,學習以及培養了其他職業的能力,不知不覺,或許這是兩種天差地別的職業,但一定會有共通性。我覺得這篇小說很有獨特性,因為它不像一般小說有那種清晰的線索、強烈的衝突、波瀾起伏的情節,甚至很難概括出一個故事大綱。
它只是簡單寫了葉叄的生活,和畫有關,和季匋民有關,這些小事,這種特色便是類似於散文的‚形散神不散‛的概念。我覺得對我來說是新鮮的小說結構。全篇圍繞著葉叄這名「鑑賞家」來寫,在我看來,總結了真正的鑑賞家應該具備的叄大特點:一、用最真的眼睛和心靈去感受體驗生活,處處感悟生活中的美,多累積生活歷練且擁有超高的審美能力;二、用最簡單精練的語言去表達藝術中的美,且一定要發自肺腑,必須長期對藝術的細微觀察和沉迷研究;叄、不為了金錢而動藝術的美,淡泊名利,用最真的熱情將藝術視為生命。葉叄對美的純真的熱愛,對季匋民深厚的友誼,他身上這樣與眾不同的氣質,品質,引發我的思考,也引發我對這篇文章的熱情和喜愛,將很平凡的賣果子之人,昇華成這樣受人尊敬的物件,這是我讀這篇小說後最大的感想。
鑑賞家 汪曾祺
全縣第一個大畫家是季匋民,第一個鑑賞家是葉三。
葉三是個賣果子的。他專給大宅門送果子。到了什麼節令送什麼果子都是一定的。他的果子不用挑,個個都是好的。他的果子都是原裝。四鄉八鎮,哪個園子裡,什麼人家,有一棵出名的好果樹,他都知道,而且和園主打了多年交道,熟得像是親家一樣了…… 立春前後,賣青蘿蔔。“棒打蘿蔔”,摔在地下就裂開了。杏子、桃子下來時賣雞蛋大的香白杏,白得像一團雪,只嘴兒以下有一根紅線的“一線紅”蜜桃。再下來是櫻桃,紅的像珊瑚,白的像瑪瑙。端午前後,批把。夏天賣瓜。七八月賣河鮮:鮮菱、雞頭、蓮蓬、花下藕。賣馬牙棗、賣葡萄。重陽近了,賣梨:河間府的鴨梨、萊陽的.半斤酥,還有一種叫做“黃金墜子”的香氣撲人個兒不大的甜梨。菊花開過了,賣金橘,賣蒂部起臍子的福州蜜橘。人冬以後,賣栗子、賣山藥(粗如小兒臂)、賣百合(大如拳)、賣碧綠生鮮的檀香橄欖。他還賣佛手、香椽。人家買去,配架裝盤,書齋清供,聞香觀賞。
不少深居簡出的人,是看到葉三送來的果子,才想起現在是什麼節令了的。
葉三五十歲整生日,一家子商量怎麼給老爺子做壽。老大老二都提出爹不要走宅門賣果子了,他們養得起他。
葉三有點生氣了:
“嫌我給你們丟人?我給這些人家送慣了果子。就為了季四太爺一個人,我也得賣果子。”
季四太爺即季陶民。他大排行是老四,城裡人都稱之為四太爺。
葉三真是為了季陶民一個人賣果子的。他給別人家送果子是為了掙錢,他給季陶民送果子是為了愛他的畫。
季陶民有一個脾氣,畫一張畫要喝二斤花雕,吃斤半水果。
葉三蒐羅到最好的水果,總是首先給季匋民送去。
季陶民每天一起來就走進他的小書房——畫室。葉三不須通報,一來就是半天。季匋民畫的時候,他站在旁邊很人神地看,專心致意,連大氣都不出。有時看到精彩處,就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一口氣,甚至小聲地驚呼起來。凡是葉三吸氣、驚呼的地方,也正是季匋民的得意之筆。季陶民從不當眾作畫,他畫畫有時是把書房門鎖起來的。對葉三可例外,他很願意有這樣一個人在旁邊看著,他認為葉三真懂,葉三的讚賞是出於肺腑,不是假充內行,也不是諛媚。
季陶民最討厭聽人談畫。他很少到親戚家應酬。實在不得不去的,他也是到一到,喝半盞茶就道別。因為席間必有一些假名士高談闊論。但是他對葉三另眼相看。
葉三隻是從心裡喜歡畫,他從不瞎評論。季匋民畫完了畫,釘在壁上,自己負手遠看,有時會問葉三:“好不好?”
葉三大都能一句話說出好在何處。
季陶民畫了一幅紫藤,問葉三。
葉三說:“紫藤裡有風。”
“唔!你怎麼知道?”
“花是亂的。”
“對極了!”
季陶民提筆題了兩句詞:“深院悄無人,風拂紫藤花亂。”
季陶民最愛畫荷花。有一天,葉三送了一大把蓮蓬來,季陶民一高興,畫了一幅墨荷,好些蓮蓬。畫完了,問葉三:“如何?”
葉三說:“四大爺,你這畫不對。”
“不對?”
“‘紅花蓮子白花藕’。你畫的是白荷花,蓮蓬卻這樣大,蓮子飽,墨色也深,
這是紅荷花的蓮子。”
“是嗎?我頭一回聽見!”
季陶民於是展開一張八尺生宣,畫了一張紅蓮花,題了一首詩:
紅花蓮子白花藕,
果販葉三是我師。
慚愧畫家少見識,
為君破例著胭脂。
季陶民送了葉三很多畫。都是題了上款的。有時季匋民給葉三畫了畫,說:“這張不題上款吧,你可以拿去賣錢,——有上款不好賣。”葉三說:“題不題上款都行。不過您的畫我不賣。”
十多年過去了。季陶民死了。葉三已經不賣果子,但是他四季八節,還四處尋覓鮮果,到季陶民墳上供一供。
季陶民死後,他的畫價大增。日本有人專門收藏他的畫。大家知道葉三手裡有很多季匍民的畫,都是精品。很多人想買葉三的藏畫。葉三說:
“不賣。”
有一天有一個外地人來拜望葉三,因為是遠道來的,葉三隻得把畫拿出來。客人非常虔誠,要了清水洗了手,焚了一炷香,還先對畫軸拜了三拜,然後才展開。他一邊看,一邊不停地讚歎:
“喔!喔!真好!真是神品!”
客人要買這些畫,要多少錢都行。
葉三說:
“不賣。”
客人只好悵然而去。
葉三死了。他的兒子遵照父親的遺囑,把季匋民的畫和父親一起裝進棺材裡,埋了。
一九八二年二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