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王維山水詩歌的意境美
論王維山水詩歌的意境美
王維的山水詩在描寫客觀自然與表現自我感受時,總能巧妙地將情與景自然地融通在一起,使讀者在如畫的自然美景描繪中物我兩忘,進而去體味詩人體驗的佛禪意趣。
“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是蘇軾對王維山水詩歌的評價,這主要是緣於王維的山水詩善於在描寫山水自然的形貌中寄寓自己的審美理想,給人一種如詩如畫的超凡脫俗境界。品讀王維的山水詩歌,讀者常常會被其筆下的那種清寂空靈的山林景象所吸引,但更會被其所創造的那個含不盡之意於言外、於明滅瞬間寄寓生命感悟的審美想象空間所感染所陶醉。王維的山水詩歌創造所達到的那種情境交融、虛實相生的美妙境界,極易誘發和開拓出讀者的審美聯想和想象,使讀者自然而然地體味詩中所包含的情、理、意、蘊、趣等無窮韻味。可以說,王維的山水詩善於將其生命感悟與眼前的自然景物相組合,將詩情轉化為讀者經聯想就可把握的生動畫意,又在靈動的畫面裡滲透其濃郁的詩意,透過“詩情畫意”完美地體現其崇尚佛禪、感悟生命的審美意識形態。
意境是我國古代美學思想中的一個重要範疇,一直是古代藝術家追求的藝術表現的最高境界。古人認為,有了情與景的交融,讀者才可能在實境(景)的誘導下開拓出一個更為豐富、廣泛的審美想象空間,這個空間一方面是原有畫面在聯想中的延伸與擴大;另一方面,是讀者伴隨著對這種具象的聯想而產生的對情、神、意的體味與感悟,讀者由此獲得一種“不盡之意” 和“味外之旨趣”。而抒情藝術作品的理想狀態正是要創造一種“狀難寫之景如在眼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的審美意境。受禪宗思想的深刻影響,王維的山水詩作,不僅僅善於對外界客觀事物的狀貌做細緻描摹、刻畫,使自然之景顯得生動具體,實現其“如畫”的可感境界;他還更擅長在這些“如畫”的山水自然形象上承賦一種別樣的意蘊,體現出一種抽象的哲理――即禪宗的色空觀念。
歷史上以佛禪為內容的詩歌並不少,唐代佛風熾盛,此類詩作更多。與唐代其它談禪說教詩作有所不同的是,王維那些表現禪宗哲理的山水詩作,總能非常熟練地運用藝術創造來描繪自然的獨特形象這一特殊手段,把佛教禪宗的那些抽象理念寓託在自然美景的感性形式之中,他總是能巧妙地藉助山水自然之物的外在形象和生動具體的靈動畫面,表露詩人自己獨到的思想傾向和審美趣味。王維生活在佛風炙熱的盛唐時期,受時代和家庭的影響,他對佛禪是越老越執著。佛教禪宗思想不僅影響了王維的生活情趣和政治態度,使他與社會似遠非遠,與政治若即若離;而且也改變了他的世界觀和藝術觀,強化了他的人格自塑方向,在詩歌創作的意趣上,他總是有意或無意地將佛禪義理融入作品中,以佛禪視角審視自然。因此,王維的山水詩歌總是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佛禪色彩,在散發著濃郁自然空寂意識的同時,又洋溢著物我相容、物我兩忘的無言大美境界。
王維山水詩歌的無限魅力主要來自於其深邃的意境。在選景方面,他似乎刻意又隨意,能樸素而自然地為情造景。自然在描繪山水風景的過程中,他慣於捕捉與塑造那種虛空不實、變幻無常的自然之景,並巧妙而自然地把自身進行的理念思維和審美體驗與眼前之景結合在一起,藉助自然美之形象來寄託其為之執著的禪學思辨,從而把佛學禪理有機地組合到詩情畫意中去。通讀王維的山水詩歌,我們會發現詩人特別喜歡描寫和刻畫那些清寂空靈的山林、光影明滅的薄暮、似有非有的霧藹和撲朔迷離的光與影,並以此來表現他對自然萬物空寂狀態的感悟與體驗,這些自然景物在他的筆下自然、隨意、可觸、可感,似乎是俯仰既得、隨意拈來,卻又古靈精怪、瞬息萬變。王維所極力追求的這種空寂的詩歌意境,正是他的佛禪色空思想意識的體現。如《鹿柴》: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在寫景上更為渺遠、靈動和沉寂,在表現禪理方面也更為巧妙、獨特。詩中那種空寂的意境,其韻味尤其幽遠深邃。全詩僅用了寥寥二十字,擇取空山密林的一隅,只描寫了傍晚時分林中之景的瞬息變化,卻給讀者展現了一幀深邃渺遠的深山靜景畫面,引起了讀者對當存在生命意義的幡然驚悟。詩的前兩句以動襯靜,勾畫出山澗的空寂;後兩句則明、暗對照,借冷暖色調的反差來表現林的幽深,語淡而意遠,看起來很平淡的自然形象畫面裡寄託了詩人那特定的宗教哲學的色空理念,其韻外之致、味外之旨卻讓人咀嚼不盡。
在塑造藝術形象方面,王維的山水詩長於刻畫自然物在一剎那之間的分藉現象。藉助於那細緻入微的筆觸,他常去描繪澗溪中的落花,幽谷中的鳥啼,山嵐靄煙的霎時變幻,寒燈下的蟲鳴和微風中的細葉,在靜謐的整體意境中表現一點聲息和些微動態,使作品包孕者一種別樣的情味。王維山水詩總是以極大的興致描寫和表現自然界空靈的意境,以此傳達他山水詩歌的旨趣,主要根源於禪宗教義上對世界空虛理論的論證。王維既是一個禪宗信徒,又是一個山水詩人,以佛學禪宗的世界觀觀察自然、表現自然,以山水詩表現禪理,是順理成章的。尤其到了晚年時期,王維越發將禪宗思想作為自己的.精神支柱,所寫的那些寫景詩,確是處心積慮,處處藉助於藝術形象來寓託禪學思辨。在描繪自然美的生動畫面中包含豐富的禪理意蘊,以表現自然虛空不實與變化無常。諸如:
秋山斂餘照,飛鳥逐前侶。採翠時分明,西嵐無處所。
――《木蘭柴》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山居秋暝》
這些詩中所描繪的山野鄉村的景色氣氛是相當空寂、相當悠遠,充分地表達了詩人遊離於現世之外的悠閒情調和幽冷孤寂的心態。王維特別喜歡錶現那種“色空有無之際”的景象,帶著閃爍而朦朧的筆調,在有無與飄渺的畫面中引導讀者去領悟自然界的無常和不真實。就這些詩的意境所顯示的共同特徵來看,都是似有非有,若即若離,隱約而又不可捉摸,才臨其境而又景象模糊,給人以虛空之感。正如清人趙殿曾分析說:“使人索之於離即之間,驟欲去之而不可得。”總之,王維山水詩將物我相融的境界表現得極為精到,詩情畫意中蘊涵禪理也極為巧妙,對山水景物空寂的自然神韻的刻畫獨特玄妙,這種靜謐空靈的意境和淡遠蕭疏的風格,極易把人帶入一種幽美的境界,使人在自然陶醉中忘我,在忘我中迴歸自然。
王昌齡在《詩格》中說,詩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意境是“張之於意而思之於心”。他認為要寫好物境,必須身心入境;而描寫情境,則需設身處地地體驗人生娛樂愁怨,有了這種情懷,才能馳騁想象,把握情感;至於意境,作家必須發自肺腑,得自心源,這樣意境才能真切感人。可見意境的生成是“情”與“景”妙合無垠的結果,而不是情與景的堆砌。意境的構成需情與景兩大要素和一個審美想象空間。審美想象空間一方面是讀者對詩中原有畫面在聯想想象中的延伸和擴充套件;另一方面是伴隨著具象聯想而產生的對情、神、意的體味與感悟。“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正是基於王維詩歌易於讓讀者產生和形成審美想象空間的意境特徵而言的。
王維的山水詩,在寫景上“觀物微”,自然物的形狀、色彩、聲音等特徵都能被他巧妙拿來自由運用,用畫理建構詩歌形象,使人如臨其境,猶聞其聲;在表意上又“託興遠”,常借自然景物的動、靜之趣寄託抽象的禪理。如《竹裡館》 “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詩人在這裡刻意表現深林的寂靜,但卻沒有片面地突出寂靜,而是以琴聲和嘯聲來襯托山的空寂,其目的卻是映證自己的禪悟之樂。詩人沒有渲染月人相親的情趣,卻是以“月照”之幽來映證自己的歸寂之態,與《鳥鳴澗》中的“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一樣,都是將“別有的一番情味”寄託於其中。可以看出,王維山水詩中這些精彩、細緻入微的景物描繪,十分生動和形象,達到了“動中有靜、靜中有動、亦動亦靜”的神韻效果,但“動”與“靜”描寫旨在寄於詩人體悟到的佛禪理性思辨。詩人是將其篤信的佛教禪宗義理巧妙的寓含在其山水詩歌的景物形象中,透過對自然界各種自然景物的動態描繪,來表現世界萬物“靜止”和“寂滅”的禪理。
總之,作為古代山水詩的代表詩人,王維詩歌中那種超凡脫俗的審美意境和渺然的禪趣確具有獨特的藝術感染力。詩人不僅注重於為情設景,更擅長於借景寓情,寫景生動別緻,有“入畫”之感;寓情精妙高遠,有溢於“言外”之妙。情與景相得益彰,令讀者體味到無窮的旨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