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童話故事精選《大提琴手高修》

經典童話故事精選《大提琴手高修》

  一

  高修是鎮上一家電影院樂團的大提琴手。不過鎮上的人都公認他拉得不好。其實不僅拉得不好,他根本就是樂團裡琴藝最差勁的一個,所以總是遭指揮責難。

  有一天中午過後,大家在後臺圍成一圈,練習下次將在鎮上音樂會演奏的貝多芬第六樂章交響曲。

  小喇叭很認真地吹出旋律。

  小提琴也薰風般響起二重奏。

  木簫在一旁伴奏。

  高修也緊抿著嘴,睜大雙眼盯著樂譜,專心一意地拉著琴絃。

  突然指揮拍了一下手。大家頓時停止演奏,四周悄然無聲。

  指揮怒吼:“大提琴落後了。啦哩哩,哩哩啦,好,再從這裡開始。”

  眾人又從前面幾個小節開始演奏。高修通紅著臉、滿頭大汗地拼命拉著,總算透過這一關。他鬆了一口氣,再繼續拉著接後的小節時,指揮又拍起手來。

  “大提琴!弦不準!這樣怎麼行呢?我實在沒有閒工夫再重新教你Do Re Mi Fa呀!”

  眾人看不過去,只好故意埋頭看自己的譜,或低頭撥弄著自己的樂器。高修慌忙把弦調準。原來高修雖有時會奏錯,但這把大提琴本身也有毛病。

  “好,從上一個小節再來一次!”

  眾人又開始演奏起來。高修更是抿著嘴一板一眼地拉著。這回倒是順利地拉了幾小節。正當大家覺得上了軌道時,指揮又嚇唬人般地拍了手掌。高修心裡一震,以為自己又錯了,還好這回是別人出錯。

  他就學著剛才眾人的模樣,故意把臉湊到樂譜前,假裝在思考什麼事似的。

  “再來!從下一小節開始!”

  高修剛拉了幾下,冷不防指揮又跺著腳大聲吼罵起來:“不行!根本不像話!這部份是曲子的心臟,最重要的地方,卻被你們演奏成這個樣子。各位,離上演的日子只剩十天了。到時候我們這些專業的音樂人員,若真輸給那些由蹄鐵匠、糖鋪學徒等人臨時拼湊出來的樂團的話,以後我們怎麼見人啊?喂,高修,對你,我實在很頭痛。你的音樂里根本沒有感情。完全缺乏喜、怒、哀、樂的感情。還有,你的節奏總是跟不上其他樂器,老是隻有你好像拖著鬆綁了的鞋帶,慢吞吞地跟在大家後面走。不行啊,你不加油不行啊!咱們這個廣受好評的金星樂團,如果因為你一個而聲名狼籍的話,其他人不是太可憐了?好了,今天就練習到此,大家休息過後,別忘了六點整全體都得進樂隊席裡。”

  眾人行了個禮,有人叼著香菸掏出火柴點火,有人自顧自走了。高修抱著他那把粗製濫造的木盒子般的大提琴,面向著牆壁,撇著雙唇暗自落淚。哭過一陣後,才又打起精神,獨自一人靜靜拉起剛才眾人練習過的地方。

  這天晚上,高修扛著一個龐大的黑東西,很晚才回到家。說是家,其實只不過是一間坐落在鎮上盡頭的小河邊、因故障沒人用的水車房。高修獨自一人住在這裡,每天上午先在小屋四周的小菜園裡,剪剪番茄枝,挑挑甘藍菜上的蟲,中午過後才出門。

  高修進了房裡開了電燈,再迫不及待地開啟黑色大包袱。原來是傍晚練習演奏時那隻粗糙的大提琴。他小心翼翼地把琴擱在地上,再拿出架上的杯子,舀著水桶裡的水,連了幾口。

  接著甩一下頭,坐到椅子上後,便以猛虎般的氣勢,拉起下午練習的曲子。他一頁頁著樂譜,拉拉停停的、停停想想的,想完再繼續拉,整首曲子練完後,又重頭開始,一遍又一遍拉個不停。

  午夜早過了,高修頭昏腦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在拉著琴。他滿臉通紅,雙眼佈滿血絲,面目猙獰可怕,看起來一副隨時都有可能不支倒地的模樣。

  這時,有人在他身後的門外咚咚敲門。

  “是何修嗎?”高修神智不清地吼道。

  然而,應聲推門進來的是一隻高修曾見過五、六次的大花貓。

  花貓不勝負荷地把一堆從高修菜園裡摘來的半生不熟的蕃茄,放在高修面前說:“啊,累死了!搬運這東西可真累壞我了。”

  “你說什麼?”高修再問一次。

  “這是見面禮,請你吃的。”花貓回道。

  高修將積了一整天的怒氣全發在花貓身上:“誰叫你拿這些蕃茄來的?再說,你想我會吃你們拿來的東西嗎?更何況這些蕃茄還是我菜園裡的!你看,你竟把還沒熟透的都摘下來了!至今為止在我菜園啃蕃茄莖的,還把菜園搞得亂七八糟的,是不是你?滾啦滾啦!笨貓!”

  花貓縮起肩膀,眯起雙眼,似笑非笑地說:“大師,這麼動怒,會傷身體啊。對了,你先拉首舒曼的夢夢曲來聽聽,我給你當聽眾。”

  “你敢說這種話?也不想想你只是一隻貓!”

  大提琴手動了肝火,暗自思索著該如何整整這隻狂妄的貓。

  “別客氣喔!拉啊!不知怎麼回事,我若不聽大師的音樂,還真睡不著呢!”

  “放屁!放屁!放屁!”高修氣得面紅耳赤,一如下午的指揮一樣,跺著腳吼罵。可是突然又轉念說:“好,我拉。”

  然後高修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竟把門鎖上,又把所有的窗子都關緊,再拿起大提琴,最後關掉燈。屋外的下弦月月光,照亮了半邊房間。

  “你要我拉什麼?”

  “夢夢曲。就是那個羅蒂克舒曼的曲子。”花貓用前肢抹抹嘴,一本正經地說。

  “喔,我懂了,這夢夢曲是不是這樣拉的?”

  大提琴手不知又有了什麼鬼點子,竟撕碎一條手帕,再將手帕碎條密密實實地塞進自己雙耳內。然後像一陣狂風暴雨般,拉起“印度獵虎曲”。

  花貓起初歪著頭聆聽了一會兒,然後眼珠突然連連飛轉起來,最後轉身衝向房門。花貓“砰!”一聲整個身子撞向房門,然而房門並沒有被撞開。此時,花貓像是領悟到自己犯下生平最大的錯誤似地,開始慌亂無章,眼睛和額頭都迸出火星。接下來連鬍子和鼻孔也開始冒出火星,花貓癢得張口想打噴嚏,繼而又想到哪有閒工夫在這裡磨蹭,就又開始小跑步起來。高修看得津津有味,就愈加賣力地拉著琴絃。

  “大師,我受不了!夠了!拜託您別再拉下去了!從今以後我絕對不會再隨著您的音樂打拍子了。”

  “囉唆!我正要開始獵虎了!”

  花貓痛苦得在地上又跳又轉,又時時將身子貼在牆上,被花貓身子貼過的牆壁上,會因花貓身上的火星而發青一陣子。最後,花貓竟在高修四周,像風車一樣一圈圈打起轉來。

  高修被花貓這麼一轉,也開始覺得頭昏眼花,便說:“好吧!就饒了你吧!”然後停住拉弦。

  琴聲一止,花貓竟若無其事地說:“大師,你今晚的演奏有點脫線。”

  大提琴手聽後又火大起來,不過他仍不動聲色地掏出一根香菸,銜在嘴上,再取出一根火柴說:“怎樣?沒嚇壞你吧?來,伸出舌頭讓我瞧瞧!”

  花貓愚弄人般地伸出又尖又長的舌頭。

  “哎呀,有點乾裂呢!”高修說著就把手中的火柴棒,往貓舌上一劃,再將火點到香菸上。

  花貓冷不防高修竟會來這一招,驚得六神無主,一邊將舌頭甩成像風車一樣,一邊衝向門口,用頭撞門。門撞不開,就歪歪倒倒地走回來,再一頭衝向門。再撞不開,就再歪歪倒倒地走回來,再度一頭撞向門……反反覆覆,拼命急著想逃出房外。

  高修幸災樂禍地看了一會兒,才說:“好吧,放你出去,別再來啊!笨貓。”

  大提琴手將門開啟,見花貓像一陣旋風似地從門縫一溜煙逃竄到萱草叢中後,不由得輕笑起來。然後,精神爽快地睡了一個好覺。

  二

  第二天晚上,高修又扛著黑色的大提琴包袱回家。依舊咕嚕咕嚕地了一杯水後,再跟昨晚一樣拉起琴來。不知不覺中就過了十二點,接著一點也過了,兩點也過了,高修仍然在練習拉琴。就在他拉得渾然忘我,也忘了時間時,屋頂上傳來了“叩”、“叩”的聲響。

  “那死貓,還想來受罪啊!”

  高修剛吼完,一隻灰色的鳥就從天花板的裂縫中飛進來。等鳥著地後,高修定神一看,原來是一隻布穀鳥。

  “這回連鳥都來了!你來幹嘛?”

  “我來學習音樂的。”

  高修笑道:“音樂?你會唱的不是隻有‘布穀’、‘布穀’這兩個音嗎?”

  布穀鳥一本正經地回說:“不錯,只有兩個音。但這兩個音卻很難很難的。”

  “有什麼難的?你們的歌啊,只是很難連續唱下去而已,唱法有什麼難的?”

  “正是這個唱法難啊。例如,這樣唱的‘布穀’,和這樣唱的‘布穀’,你聽,是不是完全兩樣?”

  “我聽怎麼完全一樣?”

  “那就是你沒聽懂囉。要是我們布穀鳥的同伴來聽的話,一萬句布穀就有一萬種不同的聲調喔。”

  “那是你們布穀鳥家的事吧!既然你那麼清楚,何必來找我?”

  “因為我想學正確的Do Re Mi Fa音調。”

  “什麼Do Re Mi Fa?見你的大頭鬼!”

  “可是在出國之前我一定要學好!”

  “我管你出不出國!”

  “大師,拜託啦,教教我吧!你只要拉出這些音階,我跟著唱就行了。”

  “煩死了!好吧,就教你三遍,唱完後你馬上給我走路。”

  高修拿起大提琴,叮叮咚咚調著琴絃,然後拉起Do Re Mi FA So La Si Do。布穀鳥一聽,慌忙啪答啪答拍著翅膀說:“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

  “你實在很囉唆。不然你唱唱看。”

  “應該是這樣的。”布穀鳥往前弓起身子,運足氣叫了一聲:“布、谷。”

  “什麼玩意?這就是Do Re Mi Fa嗎?對你們來說,Do Re Mi Fa跟第六交響曲大都是一個樣兒吧。”

  “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最難的是將這兩個音階連續唱下去時。”

  “是這樣吧?”高修拿起大提琴,連續拉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布穀鳥很高興,從中途跟進,隨著琴聲唱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穀鳥唱得很認真,拼命地蜷曲著身子,無休無止地唱著。

  高修漸漸拉奏得手發酸了,只好停止拉琴吼道:“喂!你有完沒完啊!”

  布穀鳥遺憾地揚起雙眼,卻仍戀戀不捨地唱著,唱到後來終於沒勁,才“布、谷”、“布、谷”、“布、谷”、“布…”、“布…”、“布…”地停下來。

  高修實在忍無可忍,催促著:“好啦!笨鳥!唱完了,該回去了!”

  “拜託啦,請你再拉一次好不好?你好像認為你拉對了,可是我聽起來就是有點不對勁呢。”

  “什麼?我還需要你教嗎?還不快滾!”

  “拜託拜託!再一次就好!一次!”布穀鳥不斷打躬作揖央求著。

  “好吧,那就再拉最後一次。”

  高修架起弓。

  布穀鳥撥出一口氣說道:“最後一次就麻煩你拉長一點。”

  “我真會被你煩死。”高修苦笑著開始拉起來。

  布穀鳥也拼命蜷曲著身子,認真得不可一世地跟著唱起:“布、谷!布、谷!布、谷!”

  高修起初拉得很心浮氣,拉著拉著,竟漸漸感到或許布穀鳥唱的音階跟真正的Do Re Mi Fa比較接近。而且愈拉愈覺得布穀鳥唱的比自己拉的正確。

  “不玩了!再拉下去,我真的會變成鳥!”高修嘎然止住琴聲。

  布穀鳥頓時像捱了一記悶似地晃了幾晃,又像剛才那樣“布、谷”、“布、谷”、“布、谷”、“布…”、“布…”、“布…”地停下來。然後哀怨地望著高修:“為什麼要停下來?若是我們布穀鳥,即使再不爭氣的小子,也會不唱到喉嚨出血絕不罷休的。”

  “講得跟真的一樣。我沒有閒工夫再跟你玩這種鬼把戲了。你走吧,你看天都快亮了。”高修指著窗外。

  東方天際已出現了魚肚白,一片片烏雲正朝北方飛奔而去。

  “那就拉到天亮算了。再一次就好!不花多少時間的!”

  布穀鳥又鞠了個躬。

  “閉嘴!你簡直是得寸進尺!笨鳥,再不走,小心我拔掉你的羽毛煮來當早餐吃!”

  高修狠狠跺了一下腳。

  布穀鳥吃了一大驚,展翅往窗戶飛去。卻一頭撞到璃上,跌落下來。

  “怎麼去撞璃?傻瓜。”高修慌忙站起身,想開啟窗子,不過這扇窗子本來就不是輕易一推就能開啟的。正當高修用力推著窗子框時,布穀鳥又衝過來撞倒在地上。仔細一看,布穀鳥嘴角已滲出點點鮮血。

  “我這就幫你開啟,別急!”

  高修剛把窗子推開兩寸寬時,布穀鳥竟又站起身,兩眼直盯著窗外的東方天空,一副這次非成功不可的氣勢,使出全身力氣展翅撲到窗前。這次當然撞得比前兩次重,布穀鳥摔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高修想抓住鳥從門口放出去,不料手剛伸出,布穀鳥竟又睜開雙眼展翅飛起。而且竟然又是朝著窗子飛去。高修不假思索地抬腳往窗戶一踢。窗璃被踢碎了兩三塊,然後發出很大聲響,整片璃窗連框都掉到外面。布穀鳥如疾箭般,咻地從這片空蕩的窗洞中飛出去了。它頭也不回地往前飛,一直線地飛,最後終於不見蹤影。高修在窗前看得目瞪口呆,一會兒,才回到房間角落順勢倒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三

  第三天晚上,高修依然拉著大提琴直到半夜,拉累了,正勺水喝時,門外又傳來叩叩敲門聲。

  高修保持拿著杯子的姿勢,心想,今晚不管是誰會來,絕對都要像昨晚對待布穀鳥那樣,一開始就先給個下馬威轟走對方。正當高修嚴陣以待時,門被微微開啟,進來了一隻小狸子。

  高修過去將門敞開些,再用力跺了下腳大吼:“喂!狸子,你知道狸肉湯是用什麼做的嗎?”

  小狸子心不在焉地端坐在地上,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歪著頭想了半天,才回說:“我不知道什麼是狸肉湯。”

  高修望著它的表情,忍不住想捧腹大笑,卻故意板著臉說:“那我告訴你,狸肉湯就是啊,拿你這種小狸子加上甘藍菜和鹽巴,燉爛了給我這種人吃的'東西。”

  小狸子感到很奇怪:“可是我爸爸告訴我說,高修是個大好人,一點也不可怕,叫我安心來跟你學習呢。”

  高修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你爸爸叫你來學什麼?我忙得很呢,而且困死了。”

  小狸子神氣活現地往前踏出一步:“我是個小鼓手。我爸爸叫我來跟你的大提琴合奏。”

  “哪有小鼓啊?”

  “有啊!這個!”小狸子從背後伸出兩根鼓棒。

  “用這個幹什麼?”

  “請你拉一下‘快樂的馬車伕’。”

  “什麼是‘快樂的馬車伕’?是士樂嗎?”

  “這裡有樂譜。”小狸子又從背後拿出一張樂譜。

  高修接過來看了之後,笑道:“這曲子真怪。好吧,就拉拉看。你是要打小鼓嗎?”

  高修不知道小狸子會怎樣合奏,一邊用眼角瞟著它,一邊拉起琴來。

  沒想到小狸子竟然拿著鼓棒,在大提琴絃馬下部和著拍子咚咚地敲打起來。而且打鼓技術還真不錯,高修拉著拉著,漸漸感到這樣合奏也很有意思。

  拉完整個曲子後,小狸子歪著頭想了半天,才像是找到問題般地問:“高修先生,你在拉這第二根弦的時候,怎麼總是慢半拍呢?好像故意要我栽跟斗似的。”

  高修心裡一驚。他昨晚就發覺不論怎樣敏捷地運指,第二根弦總是會慢半拍才發出聲響。

  “你說的對,這琴是有問題。”高修有點悲哀地回道。

  “到底是哪裡有問題呢?能不能請你再拉一次看看?”

  “當然可以。”高修又重新拉起來。

  小狸子仍像剛剛那樣咚咚地敲打著鼓棒,只是時時彎下身把耳朵貼在琴上。整曲拉奏完畢後,天際東方也已泛白了。

  “啊,天亮了。謝謝你啊。”小狸子手忙腳亂地將鼓棒和樂譜往背上一背,用膠布貼牢後,再行了兩三個禮,便匆匆跑出門外。

  高修面迎著從昨夜踢破的視窗吹進來的晨風,呆愣了一會兒,才想到得在出門前睡一覺養養精神,趕忙一轉身鑽進被窩裡。

  四

  第四天晚上,高修依舊徹夜拉著琴,天快亮時,疲累得抱著琴打起睡來。這時門外又傳來敲叩聲。聲音細微得似有若無,只是高修已連續經驗了幾夜,再細微的聲音也不會忽略,馬上回說:“進來。”

  於是,門縫中鑽進來一隻田鼠。身邊還帶著一隻很小很小的小田鼠,一搖一擺地走過來。小田鼠小得只有橡皮擦那般大,高修不由得笑出來。田鼠媽媽不知道高修到底在笑什麼,四下張望地來到高修面前,拿出一粒青色的栗子,放在地上,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開口:“醫生,這孩子病得快死了,求求您大發慈悲救救它吧。”

  “我哪有能力當醫生啊?”高修有點不快地說。

  田鼠媽媽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斬釘截鐵地說:“醫生,您在說謊。您不是每晚都大顯神通地醫好了大家的病?”

  “我實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醫生啊,您別說笑嘛,就因為有您在,兔奶奶的病才治好了,小狸子的爸爸的病也好了,連那隻壞心腸的貓頭,您不都也幫它治好了?如果您不肯醫治這孩子,豈不是太無情了?”

  “喂喂,你一定搞錯了。我沒有醫治過貓頭的病啊,倒是小狸子昨晚真的來找過我,不過那也只是玩玩樂隊的遊戲而已啊。哈哈。”高修無可奈何地盯視著小田鼠笑道。

  田鼠媽媽聽後放聲大哭起來:“哎呀,這孩子既然要生病,為什麼不選早一點的時間呢?剛剛醫生您不是還在嗚嗚拉個不停嗎?怎麼這孩子一生病您就停止了?而且我這樣拜託您也不肯再拉,哎,這孩子實在苦命啊。”

  高修一聽驚叫起來:“什麼?你是說,只要我一拉大提琴,貓頭和兔子的病都會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田鼠媽媽舉起一隻手擦著眼淚回:“是啊,這附近的鄰居們只要一生病,大家都會鑽進您家的地板下來醫病呢。”

  “這樣病就會治好?”

  “是的。聽說全身的血路都會被打通似的,很舒服很舒服。有的人當下就把病治好了,有的人是回家後才好的。”

  “喔,原來如此。你是說,琴聲作響,有按的作用,把你們的病都治好了?好,我懂了,我來醫病吧!”

  高修轉了轉琴把弦調好,再伸手一把抓起小田鼠,放進大提琴的音孔裡。

  “我也要跟在孩子身邊!不管哪家醫院都是媽媽陪在孩子身邊的!”田鼠媽媽瘋狂地撲上大提琴。

  “你也要進去啊?”高修抓起田鼠媽媽想讓它鑽進音孔裡,可是卻只能鑽進半張臉。

  田鼠媽媽揮舞著手腳,大聲呼喚音孔裡的孩子:“寶寶啊,你沒事嗎?著地的時候,有沒有照媽媽平常教得那樣,把腳併攏啊?”

  “有啊,我做得很好。”小田鼠用小得如蚊子般的聲音,在琴板底回答。

  “你放心好了,別再哭哭啼啼啦。”高修將田鼠媽媽放回地上,然後架上弓,隆隆地拉起狂想曲之類的曲子。

  田鼠媽媽憂心如焚地聽著琴聲的音階,聽了一陣子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夠了!夠了!請您放孩子出來吧!”

  “這樣就夠了?”高修將琴斜倒,用手掌貼在音孔上。不一會兒,小田鼠即溜了出來。

  高修不發一語地將小田鼠放到地上。只見小田鼠緊閉著雙眼,渾身發著抖。

  “感覺怎樣?有沒有好一點了?”

  小田鼠仍不應聲,依舊緊閉著雙眼,渾身發著抖。過一會兒,才出其不意地跳起來在房裡跑動著。

  “啊,好了!好了!謝謝您!謝謝您!”

  田鼠媽媽跟在小田鼠後面跑了一陣子,再來到高修面前,搗蒜般地不停地行禮:“謝謝謝謝謝謝謝謝……”

  一連說了十句。

  高修見狀,心頭不禁萌生一股憐意:“喂,你們吃不吃麵包?”

  田鼠媽媽嚇了一跳,張望著四周後說:“沒吃過,雖然聽說麵包是那種用麵粉和過後,再揉一揉,蒸一蒸,就會膨脹得又松又軟又好吃的東西,可是即使不是,我們也從未光顧過您的碗櫥,更何況今天受了您這樣大的恩惠,哪敢再來搬動您的東西呢?”

  “哎,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問你們吃不吃麵包。看來是吃囉。等一下,我去拿麵包給這個鬧肚子的小傢伙。”

  高修放下大提琴,從碗櫥裡撕下一塊麵包,擱在田鼠們面前。

  田鼠媽媽高興得又哭又笑,不斷行禮道謝,再小心翼翼地銜起麵包,讓小田鼠走在前面,才雙雙告辭離去。

  “啊……跟田鼠講話也真累人。”

  高修順勢摔倒在床上,隨即呼呼打起聲。

  五

  六天之後的夜晚。金星樂團的團員們,個個滿面紅潮地抱著自己的樂器,從鎮公館禮堂的舞臺上退到幕後,魚貫地走進禮堂後的休息室裡。他們終於成功地演奏完第六交響曲了。

  如雷的掌聲依然在禮堂內迴響。指揮雙手插在口袋中,一副不在乎掌聲的神情,悠閒地在團員之間踱著步子。其實他心裡高興得不可言喻。團員們有的叼起香菸、擦起火柴,有的將自己的樂器放回到匣子中。

  禮堂裡的掌聲仍在持續著。而且愈拍愈大聲,最後竟形成一股不可收的嚇人聲浪。胸前彆著白色緞帶的司儀走進來:“聽眾們在要求安可,能不能請你們出去再演奏首小曲子?”

  指揮板著臉回說:“不行啊,奏完這種大麴子之後,我們沒辦法再奏出任何能讓我們自己滿足的曲子。”

  “那就請指揮出去謝個幕吧!”

  “不行。喂,高修,你出去給他們拉一首吧!”

  “我嗎?”高修目瞪口呆地問。

  “正是你!正是你!”團裡小提琴拉得最好的人,突然仰起臉來叫道。

  “對啊,快去啊。”指揮催促著。

  其他人也將大提琴硬塞在高修手中,門一開,便把高修推到舞臺上。高修抱著他那隻穿孔的大提琴,不知該如何是好。上了舞臺,只見觀眾們掌聲愈拍愈響亮,甚至有人在大聲歡呼。

  “真是欺人太甚!好!我就拉印度獵虎給你們聽。”高修鎮定地走向舞臺中央。

  然後,一如大花貓來訪的那天晚上,高修像一頭怒髮衝冠的大象,狠狠地拉出印度獵虎曲。臺下鴨雀無聲,聽眾們都全神貫注地在聆聽著演奏。

  高修一個勁兒地埋頭拉著。拉過了令花貓痛苦得迸出火星那一段,也拉過了令花貓不停一頭撞向房門那一段。

  整首曲子拉完後,高修瞧也不瞧臺下一眼,抱著大提琴,像那天急著想逃出屋外的花貓一樣,飛快地遁入幕後。

  進入休息室後,高修發現眾團員們,包括指揮,竟像遭到火災般,目不轉睛地呆坐在各自的椅子上。高修自暴自棄地匆匆穿過眾人之間,來到最裡邊的長椅子前,一屁股坐下來,就翹起了二郎腿。

  豈知,眾人竟又不約而同地轉過臉來,直直地望著高修。而且個個表情都認真嚴肅,看不出有絲毫在取笑高修的樣子。

  “今晚真是奇怪。”高修心中暗忖。

  沒想到指揮竟站起來說道:“高修,太棒了!雖然那只是首流行音樂,但我們都聽得入神了。只不過一個星期至十天左右的工夫,你竟然能拉得這麼好。今晚的你跟十天前的你比起來,簡直有嬰兒與士兵之別。可見只要肯去做,任何事都能辦得到的。對不對?高修!”

  其他人也站起來,紛紛走過來說:“太棒了!”

  指揮在眾人後頭加了一句:“要不是高修身子硬,才禁得起這種苦練。普通人啊,恐怕早死了。”

  這天夜晚,高修又是很晚才回到家。

  照例先了一杯水,才打開窗戶,遙望著布穀鳥曾飛去的遠方上空,喃喃說道:“啊,布穀鳥,那天真是對不起你啊,其實我那天不是在生你的氣的。”

最近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