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故事第164篇:幸運的貝兒Lucky Peer
安徒生童話故事第164篇:幸運的貝兒Lucky Peer
引導語:大家喜歡閱讀丹麥作家安徒生的童話故事?下面是小編收集的《幸運的貝兒》,有中英文版本的,歡迎大家閱讀!
一
在一條非常有名的大街上,有一幢漂亮的古老房子。它四面的牆上都鑲有玻璃碎片;這些玻璃片在陽光和月光中閃亮,好像牆上鑲有鑽石似的。這表示富有,而屋子裡的陳設也的確富麗堂皇。人們說這位商人有錢到這種程度,他可以在客廳裡擺出兩桶金子;他甚至還可以在他的小兒子出生的那個房間放一桶金幣,作為他將來的儲蓄。
當這個孩子在這個富有家庭裡出生的時候,從地下室一直到頂樓上住著的人們都表示極大的歡樂。甚至一兩個鐘頭以後,頂樓裡仍然非常歡樂。倉庫的看守人和他的妻子就住在那上面。他們也在這時候生下了一個小兒子——由我們的上帝賜予、由鸛鳥送來、由媽媽展出的。說來也湊巧得很,他的房門外也放著一個桶,不過這個桶裡裝的不是金幣,而是一堆垃圾。
這位富有的商人是一個非常和善和正直的人。他的妻子是頂秀氣的,老是穿著最考究的衣服。她敬畏上帝,因此她對窮人很客氣,很善良。大家都祝賀這對父母生下了一個小兒子——他將會長大成人,而且會像父親一樣,變得富有。
孩子受了洗禮,取名為“費利克斯”。這個字在拉丁文裡是“快樂”的意思。事實上他也是如此,而他的父親更是如此。
至於那個倉庫的看守人,他的確是一個難得的老好人。他的妻子是一個誠實而勤儉的女子,凡是認識她的人,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他們生了一個小男孩,該是多快樂啊,他的名字叫貝兒。
住在第一層樓上的孩子和住在頂樓上的孩子從自己的父母那裡得到同樣多的吻,而直接從我們的上帝那裡得到的陽光則更多。雖然如此,他們的地位究竟還是不同:一個是住在下面,一個是住在頂樓上。貝兒高高的在上面坐著,他的保姆是自己的媽媽。費利克斯的保姆則是一個生人,不過她很善良和正直——這是在她的品行證明書上寫明瞭的。這個有錢的孩子有一輛嬰兒車,經常由她這位衣服整齊的保姆推著。住在頂樓上的孩子則由他的媽媽抱著,不管媽媽穿的是節日的衣服還是普通衣服;但他同樣感到快樂。
兩個孩子不久就開始懂事了。他們在長大,能用手比劃他們有多高,而且還會說出單音話來。他們同樣的逗人喜歡,同樣的愛吃糖,同樣的受到父母的寵愛。他們長大了,對於這位商人的車和馬同樣感到興趣。費利克斯得到許可和保姆一起坐在車伕的位子上,瞧瞧馬兒。他甚至還想象自己趕著馬兒呢。當男主人和女主人坐著馬車外出的時候,貝兒得到許可坐在頂樓的窗子後面,朝街上望。他們離開以後,他就搬兩個凳子到房間裡來,一個放在前面,一個放在後面,自己則坐在上面趕起馬車來。他是一個真正的車伕,這也就是說,他比他所想象的車伕還要像樣一點。這兩個小傢伙玩得都不錯,不過他們到了兩歲時,才彼此講話。費利克斯總是穿著漂亮的天鵝絨和綢衣服,而且像英國人的樣兒,腿總是露在外面。住在頂樓上的人說,這個可憐的孩子一定要凍壞!至於貝兒呢,他的褲子一直長達腳踝。不過有一天他的衣服從膝頭那兒給撕破了,因此他也覺得有一股陰風襲進來,跟那位商人的嬌小的兒子把腿露在外面沒有兩樣。這時費利克斯和媽媽一道,正要走出門;而貝兒也和媽媽一道,正要走進來。
“和小小的貝兒拉拉手吧!”商人的妻子說。“你們兩人應該講幾句話呀。”
於是一個就說:“貝兒!”另一個就說:“費利克斯!”是的,這一次他們只講了這些。
那位富有的太太疼愛他的孩子,不過貝兒也有一個特別疼愛他的人——這就是祖母。她的眼力不大好,但是她在貝兒身上所看出的東西要比爸爸媽媽多的多——事實上要比任何人都多。
“這個可愛的孩子,”她說,“將來是了不起的!他是手裡捏著一個金蘋果出生的。雖然我的眼睛不好,這點我還是能看得出來的。蘋果就在那兒,而且還在發著光呢!”接著她就把這個小傢伙的手吻了一下。
他的爸爸媽媽看不出什麼東西,他自己也看不出什麼東西。但是當他慢慢長大了、能懂得一些事情的時候,他也就樂於相信這種說法了。
“曾經有過這麼一個故事,有過這麼一個童話,像祖母所講的一樣!”爸爸媽媽說。
是的,祖母會講故事,而且同樣的故事貝兒總是百聽不厭。她教給他一首聖詩,同時也教他念《主禱文》。他全都會念,但是沒有調子,只是些意義不連貫的詞兒。她把每一句祈禱都解釋給他聽。當祖母講到“我們每天吃麵包,今天請賜給我們”時,他的印象特別深。他應該懂得,有的人吃白麵包,有的人得吃黑麵包。一個人僱用著許多人的時候,他得有一幢大屋子;有的人境況差一些,即使住在頂樓上一個小房間裡,也同樣會感到快樂。“每個人都是這個樣子;這就是所謂‘每天的麵包’。”
貝兒當然也有每天吃的好麵包和幸福的時光,但是好景並非是永遠不變的。悽慘的戰爭年月開始了。年輕的人得離開,年老的人也得離開。貝兒的爸爸被徵召入伍了。不久訊息就傳來了:他是在抵抗佔優勢的敵人時在戰場上第一個犧牲的。
頂樓上的那個小房間裡充滿了哀痛,媽媽在哭,祖母和小小的貝兒也在哭。每一次只要有一個街坊來看他們,大家就會談起“爸爸”,於是大夥兒就一起都哭起來了。在這同時,未亡人得到許可繼續住在頂樓上,而且在頭一年可以完全不付租錢;以後則略為付一點房租。祖母跟媽媽住在一起。她替一些她所謂“漂亮的單身紳士”洗衣服,就這樣維持生活。貝兒既沒有悲哀,也沒有困苦。他吃的喝的都有,同時祖母還講故事給他聽——關於廣大的世界的一些奇異的故事。有一天他問她,他們兩人可不可以在某個禮拜天到國外去跑一趟,回到家裡來就成為戴著金王冠的王子和公主。“要做這類事情,我的年紀是太大了,”祖母說,“你得先學習許多東西,變得高大和強壯,而同時又像你現在一樣老是一個善良和可愛的孩子!”
貝兒騎著木馬①在房間裡跑來跑去。這樣的木馬他有兩匹,但是商人的兒子卻有一匹真正的活馬——小得很,人們簡直可以把它叫做“馬孩子”。事實上貝兒就是這樣叫它,它從來也長不大。費利克斯騎著它在院子裡跑來跑去,有時還跟爸爸媽媽和皇家的騎師一道騎著它走出門。在開始的半點鐘內,貝兒不大愛自己的馬兒,也不願意騎它們,因為它們不是真的。他問媽媽,為什麼他不能像費利克斯一樣,能夠有一匹真馬。媽媽說:“因為費利克斯是住在下面,離馬廄很近呀。但是你卻住在頂樓。人們不能在頂樓上養馬呀。你只能夠養你現在這樣的馬。騎吧!”
因此貝兒就騎了。他先騎到櫥櫃那兒去——這是一座藏有許多寶物的大山:媽媽和貝兒在禮拜天穿的好衣服都藏在這裡面,她積下來作為付房租的那些雪白的銀洋也藏在這裡面。接著他又騎到火爐那邊去,他把它叫做大黑熊。它睡了一整個夏天;不過當冬天到來的時候,它得起一點作用,把房間暖起來,把飯煮熟。
貝兒有一個乾爸爸;在冬天他每個禮拜天都來,同時吃一天熱飯。媽媽和祖母說,他的境遇不太好。他曾經是一個馬車伕,喜歡喝幾杯,因此常常在工作中睡著了。無論是當兵或當馬車伕,這都是不應該的。所以結果他只配趕著一輛出租馬車,當一個趕車人;不過他也有時為漂亮的人物趕趕四輪馬車。現在他則趕著一輛垃圾車,搖著一個發出粗大的聲音的樂器,從這家門口走到那家門口:喀噠……喀噠……於是女傭人和主婦,就從每幢房子裡走出來,提著滿滿一桶垃圾,往他的車子裡一倒。髒東西和廢物,灰土和垃圾,統統都倒在裡面。
有一天貝兒從頂樓上走下來。媽媽到城裡去了,他站在敞開的大門口。乾爸爸和垃圾車就在外面。“你要不要坐一下車子?”她問。貝兒當然是願意的。不過他只願意坐到牆拐角那兒為止。
他坐在乾爸爸的身邊,他得到許可拿起鞭子,因此他的眼睛就射出得意的神采來。他現在是趕著一匹真正的活馬,而且一直趕到牆拐角那兒去。這是他的媽媽到來了;她的面色很不好看,因為看到自己的小兒子趕著一輛垃圾車究竟是不舒服的。他必須馬上下來。雖然如此,她仍然對乾爸爸道謝了一聲。不過,回到家裡來以後,她就不準貝兒再做同樣的事情了。
有一天他又走到大門口來。這裡再沒有乾爸爸來誘惑他去趕垃圾車,但是別的誘惑卻又出現了。有三四個野孩子在一條陰溝裡尋找人們遺失掉或忘掉的東西。他們不時找到一個釦子或一個銅板,但是他們也不時被玻璃瓶的碎片或針頭所刺傷。現在的情形就是這樣。貝兒參加他們的活動。當他來到陰溝裡的時候,他在石頭之間找到了一塊銀幣。
第二天他又去了,和一些別的孩子在一起尋找。他們都把指頭弄髒了,但是他卻找到了一個金戒指。他用得意的眼光,把他這幸運的成績指給大家看。大家朝他身上扔了許多髒東西,同時把他叫做“幸運的貝兒”。他們從此就不准許他再和他們在同一個地方尋東西了。
在商人的院子後面有一塊低窪的地方。這塊地方得填滿起來,作為建築工地。沙石和灰土都被運到這裡來。整堆整堆地倒進裡面去。乾爸爸在運這些東西,但是貝兒卻不能和他一道趕車子。野孩子們有的用棍子,有的用手,在這些髒東西中搜索。他們總能找出一點似乎值得一找的什麼東西。
小小的貝兒也到這裡來了。
大家看到他,於是便喊道:“幸運的貝兒,你滾開吧!”當他走近的時候,他們就朝他扔幾把髒土。有一把扔到他的木鞋上,撞散了,於是就有一件發亮的東西從那裡面滾出來。貝兒把它撿起來,它原來是一顆琥珀雕的心。他拿著它趕快跑到家裡來。別的孩子都沒有發現這件東西。你看,甚至當別人對他扔髒東西的時候,他都是幸運的。
他把他拾得的銀幣存在儲蓄匣裡。至於戒指和琥珀心,媽媽則把它們拿給樓下商人的太太看,因為他想知道這是不是別人的失物,應不應該“報告警察局”。
當商人的太太看到戒指時,她的眼睛變得多亮啊!這原來就是她的訂婚戒指,她在三年前遺失掉的。它在陰溝里居然呆了這麼久。
貝兒得到一筆酬金,這在他的儲蓄匣裡搖得咯咯地響。太太說,那顆琥珀心是一件不太值錢的東西,貝兒可以自己留下來。
在夜裡,琥珀心躺在櫃子上,祖母睡在床上。
“嗨,是什麼東西在燒起來了呢?”祖母說,“倒好像那裡點著一根蠟燭似的!”她爬起來望了望。這就是那顆琥珀心。是的,祖母的眼裡雖然不大好,但是他常常能看出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他有他的一套想法。第二天早晨,她拿一根結實的窄帶子穿進這顆心上的那個小孔,把它掛在小孫子的脖子上。
“你無論如何不能把它取下來,除非你要換一根新帶子。你也不能讓別的小孩知道你有這件東西,否則他們就會把它搶去,那末你也就會得到肚痛病!”這也就是小貝兒所知道的唯一痛苦的病。
這顆心裡面有一種奇異的力量。祖母指給他看:假如他用手把它擦幾下,然後再放一根小草在它旁邊,那麼這根小草就好像有了生命,跳到琥珀心的旁邊,怎樣也不會離開。
①這是一根在一端雕有馬頭的棍子。
二
商人的兒子有一個家庭教師,個別教他讀書,也和他一道散步。貝兒應該受到學校教育,因此他就和許多別的孩子一道進了一個普通小學。他們在一道玩耍,這比跟家庭教師在一道散步要有趣得多。貝兒真的不願意再換別的地方!
他是一個幸運的貝兒,不過乾爸爸也是一個“幸運的貝兒”,雖然他的名字並不是貝兒。他曾經中過一次彩:他和十一個人共同買了一張彩票,得了二百元大洋。他馬上買了新衣服穿,而且穿起了這些衣服,他的樣子還蠻漂亮哩。
幸運總不是單獨到來的。它總是和別的東西一道。乾爸爸也是如此。他不再趕垃圾車,而是參加了劇院的工作。
“這是怎麼一回事情?”祖母說,“難道他要登臺唱戲嗎?當個什麼角色呢?”
當道具工人。
這要算是向前邁進了一步。他從此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他欣賞上演的戲,雖然他總是從頂上或側面看。最可愛的是芭蕾舞,但是演芭蕾舞卻需要費很大的氣力。而且還常常有起火的危險。他們在天上起舞,也在人間起舞。對於小小的貝兒來說,這真是值得一看的東西。一天晚上,有一個新的“彩排”——這就是人們對於一個新芭蕾舞預演時所用的名詞。在這個舞裡面,每個人都穿得整整齊齊,打扮的漂漂亮亮,好像大家這天晚上付出許多錢完全是為了看這個場面似的。他得到許可把貝兒也帶去,而且還替他找到了一個位子——在這個位子上他什麼都看得見。
這是根據《聖經》上參孫①的故事編的芭蕾舞:非利士人圍著他跳舞,而他就把整個房子推倒了,壓到他們和自己的身上。不過旁邊已準備好了滅火機和消防員,以防萬一有什麼意外發生。
貝兒從來沒有看過戲,當然更談不上芭蕾舞了。他穿上禮拜天穿的最漂亮的衣服,跟著乾爸爸一道到戲院裡去。戲院簡直像一個晾東西的頂樓,上面掛著許多幃帳和幕布,下邊有許多通道,此外還有燈和光。前後左右都有許多隱蔽處,人們就從這些地方出現。這好像是一個有許多座位的大教堂。貝兒坐的地方有點向下傾斜,而他得坐在這個地方,直到散場後有人來接他為止。他的衣袋裡揣著三塊黃油麵包。他不會感到餓的。
很快劇場裡就亮起來了。許多樂師,帶著笛子和提琴,忽然出現了,好像他們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在貝兒旁邊的位子上坐著一些穿著普通衣服的人;但是卻也有些戴著金色窄邊拿破崙帽的騎士,穿著紗衣和戴著花朵的漂亮小姐,甚至還有背上插著翅膀的白衣安琪兒呢。他們有的坐在樓上,有的坐在樓下;有的坐在樓廳,有的坐在底層。他們都是芭蕾舞裡面的舞蹈家,但是貝兒卻不知道。他以為這些人就是祖母講給他聽的那些童話中的人物。是的,有一個女人戴著一頂金色的窄邊帽,手中拿著一根長矛。她是一個最美麗的人兒。她坐在一個安琪兒和一個山神之間,似乎是高於一切人之上。嗨,這兒值得一看的東西真是不少,然而正式的芭蕾舞還沒有開始。
忽然間一切都變得非常沉寂。一位穿黑衣的紳士揮動著一根小小的魔棒,於是所有的樂師就都奏起樂來了。音樂慢慢的在劇場裡飄揚起來,一堵牆也就同時慢慢的上升。於是一個花園在眼前出現了,太陽在它上面照著,所有的人都開始起舞和跳躍。這樣一種華麗的景象,貝兒是從來沒有想象到的。於是軍隊在開步走,於是戰爭起來了。接著就是一個宴會,大力士參孫和他的愛人出現了。她是那麼惡毒,也正如她是那麼美麗。她出賣了他。非利士人把他的眼睛剜掉了,他得推著磨石,他得在宴會廳裡成為大家訕笑的物件。但是他抱著那根支撐屋頂的石柱,搖撼著這些柱子,搖撼著整個房屋。屋子倒下來了,迸出紅紅綠綠的火焰。
貝兒可以在這兒坐一生,專門看這些表演——即使那幾塊黃油麵包吃完了,他也不在乎。事實上他也早已吃完了。
唔,等他回到家裡,可有故事講了。他怎麼也不願意上床去睡。他用一條腿站著,把另一條腿蹺在桌上——這就是參孫的愛人和其他一些小姐們所做的表演。他把祖母坐的椅子當作一個踏車來使,同時把另外兩把椅子和一個枕頭壓到自己的身上來表示宴會廳倒塌的情景。他把這些情景表演出來了;是的,他還有伴著表演的全部音樂。芭蕾舞本來是沒有對話的,但是他卻唱起來了——一會兒高亢,一會兒低沉,非常不調和。這簡直像一出歌劇。最令人驚異的是他那美麗的、像鈴鐺一樣的聲音。但是誰也不提起這件事情。
在早先,貝兒希望當一個雜貨店的學徒,幹賣梅子和沙糖一類的事兒。現在他知道還有比那更美妙的工作;這就是“成為參孫故事中的人物,跳芭蕾舞”。祖母說,有許多窮苦的孩子曾經走過這樣的道路,而且後來成為優秀和有聲望的人;不過她絕不能讓家裡的任何女子走這條路。但是一個男孩就不同了,他能站得比較穩。
不過,在那整幢房子倒下來以前,貝兒沒有看見任何女孩子倒下來過。他補充說,就是倒下的時候也是大家一起倒。
①參孫是一個大力士,被非利士人所囚禁,並且被他們剜了眼睛。非利士人得意忘形,把參孫拿來取樂,要他在大家面前耍戲。參孫祈求上帝給他力量,把整個房子推垮了,壓死了所有取樂的人。事見《聖經·舊約全書·士師記》第十六章第二十一至三十一節。
三
貝爾希望當一名芭蕾舞演員,而且非如此不可。
“我簡直沒有辦法管他!”他的媽媽說。
最後有一天,她帶他去見芭蕾舞大師。這人是一位闊氣的紳士;他象一個商人一樣,也有一幢自己的房子。貝兒將來能夠達到這種地步嗎?對於我們的上帝說來,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貝兒是手裡捏著一個金蘋果出生的;幸運就在他的手裡——可能也在他的腿上呢。
貝兒去看那位芭蕾舞大師,而且馬上就認出來了。他就是參孫。他的眼睛並沒有在非利士人手裡吃什麼虧。他知道那不過是做戲。參孫用和藹和愉快的眼光望著他,同時要他站直,把腳踝露出來。貝兒卻把整個的腳和腿都露出來了。
“他就是這樣在芭蕾舞中找到了一個位置!”祖母說。
這件事沒有花多大氣力就和芭蕾舞大師辦好了。不過在這以前,媽媽和祖母曾經作過一些準備工作,徵求過一些有見識的人的意見——首先是那位商人的太太的意見。她說對於象貝兒這樣一個漂亮和體面的孩子來說,這是一條美好的道路,但是沒有什麼前途。因此他們就又去和佛蘭生小姐商量。這位老小姐懂得有關芭蕾舞的一切事情,因為在祖母還很年輕的那些日子裡,她曾經一度也是舞臺上的一位漂亮的舞蹈家。她扮演過女神和公主的角色;她每到一地都受到歡迎和敬意。不過後來她的年紀大了——我們都會如此——再沒有什麼主要的角色給她演了,最後她只得退出舞臺,作些化妝工作——為那些扮女神和公主的角色化妝。
“事情就是如此!”佛蘭生小姐說。“舞臺的道路是很美麗的,但是長滿了荊棘。那上面開滿嫉妒之花!嫉妒之花!”
這句話貝兒是完全聽不懂的。不過到了一定的時候,她自然會懂得的。
“他是死心塌地要學習芭蕾舞!”媽媽說。
“他是一個虔誠的小基督徒!”祖母說。
“而且很懂規矩!”佛蘭生小姐說。“既懂規矩,又有道德!我在全盛時期就是如此。”
貝兒就是這樣走進舞蹈學校的。他得到了幾件夏天穿的衣服和薄底舞鞋,為的是要是他的身體顯得輕盈一點。所有年齡較大的舞蹈女生都來吻他,並且說,象他這樣的孩子簡直值得一口吞下去。
他得穩穩的站住,把腿蹺起來而不至於倒下。在這同時,他得學習甩腿——先甩右腿,然後甩左腿。比起許多其他的學生來,他對於這件事並不太感到困難。教跳舞的老師拍著他的肩,說他不久就可以參加芭蕾舞的演出了。他將表演一個國王的兒子,戴著一頂金王冠,被人抬在盾牌上。他在舞蹈學校裡練習,後來又在劇院裡預演。
媽媽和祖母必須來看看小貝兒的這個場面。事實上他們也真的來看了。雖然這是一個愉快的場合,可是他們兩個人都哭起來了。貝兒在這種光華燦爛的景象中卻沒有看見他們,但是他卻看見了商人的一家人。他們坐在離舞臺很近的一個包廂裡。小小的費利克斯也在場。他戴著有釦子的手套,儼然象一位成年的紳士。雖然他能把舞臺上的表演看得很清楚,但他卻整晚使用一個望遠鏡,也儼然象一個成年的紳士。他看到了貝兒,貝兒也看到了他,然而貝兒頭戴一頂金制的王冠,是一個國王的兒子啦。這天晚上這兩個孩子的關係變得更親密起來。
幾天以後,當他們在院子裡遇見的時候,費利克斯特地走過來,對貝兒說,他曾經看見過他——當他是一個王子的時候,當然他現在知道,他已經不再是什麼王子了,不過他曾經穿過王子的衣服,戴過一頂王冠。
“在禮拜天我將又要穿這種衣服和戴這種帽子了!”貝兒說。
費利克斯沒有再看到這個場面,但是他卻是整晚在想著它。他到是很想得到貝兒的這種位置呢,因為他還不曾聽過佛蘭生小姐的經驗談:走向舞臺的道路上長滿了荊棘,充滿了嫉妒。貝兒現在還不懂得這句話的意義,但他總有一天會懂得的。
他的小朋友們——那些學芭蕾的學生——並不是一些名副其實的好孩子,雖然他們常常表演安琪兒,而且被上還插著翅膀。有一個叫瑪莉·克納路普的女孩,當她表演一個小隨從的角色的時候——貝兒也常表演這個角色——他老是喜歡惡意的踩他的腳背,為的是要把他的襪子弄髒。還有一個搗蛋的男孩子。他老是用針往貝兒的背上刺。有一天他錯吃了貝兒的麵包,但是這種錯誤是不應該有的,因為貝兒的麵包裡夾有肉丸子,而這個孩子的麵包裡卻什麼也沒有。他不可能吃錯了。
要把這類討厭的事兒全舉出來是不可能的。貝兒足足忍受了兩年,而最糟糕的事情還沒有來到。有一個叫做《吸血鬼》的芭蕾舞要上演。在這個舞裡面,那些最小的學生將要打扮成為蝙蝠。他們穿著緊身衣,背上插著黑色的薄紗翅膀。這些小傢伙得用腳尖跑,以表現出他們輕捷如飛的樣子;他們同時也得在地板上旋轉。這套表演貝兒是非常拿手的,不過他穿的那套上衣和褲子連在一起的緊身衣是又舊又容易破,經不起這種吃力的動作。因此當他正在大家面前表演的時候,嘩啦一聲,後面裂開了一個口子——從頸背一直裂到褲腳。於是他那不夠尺寸的襯衫就全露出來了。
所有的觀眾都大笑起來。貝兒覺得、而且也知道他的衣服在背後裂開了,但是他仍舊繼續旋轉著,旋轉著。這卻把事情越弄越糟,而大家也就越笑越厲害了。其他的吸血鬼也都一起大笑起來。他們向他撞過來,而最可怕的是觀眾都在鼓掌,齊聲叫“好”!
“這都是為這位裂開了口的吸血鬼而發的!”舞蹈學生們說。從此以後,他們就把他叫做“裂口”。
貝兒哭起來,佛蘭生小姐安慰他說:“這只不過是嫉妒罷了!”現在貝兒才知道什麼叫做嫉妒。
除了舞蹈學校以外,他們還上劇院的正規學校——舞蹈學生在這裡學習算術和作文、歷史和地理。是的,他們甚至還有一位老師教宗教的的課程,以為光只會跳舞是不夠的——世界上還有一些比穿破舞衣更重要的事情。在這些事情上,貝兒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比所有的孩子都要聰明,而且得到很高的分數。不過他的朋友們仍然把他叫做“裂口”。他們是在開他的玩笑。最後他再也忍受不住了。他一拳打出去,落在另一個孩子的身上。這個孩子的左眼底下青了一塊,因此當他晚上在芭蕾舞出場的時候,就不得不在左眼底下塗些白油。芭蕾舞老師把貝兒罵了一頓,而罵得最厲害的是那位掃地的女人,因為貝兒的那一拳是“掃”在她的兒子的臉上。
四
小小貝兒的頭腦裡產生了種種思想。禮拜天,他穿上最好的衣服單獨出去了,而且沒有告訴媽媽和祖母,甚至也沒有告訴那位經常給他忠告的佛蘭生小姐。他直接去找樂隊的指揮。他相信這個人是芭蕾舞班子以外的一個最重要的人物。他大膽地走進去,說:
“我在舞蹈學校裡學習,但是那裡面全是嫉妒。所以,假如您能幫助我的話,我想當一個演員或歌唱家!”
“你的聲音好嗎?”樂隊指揮問,同時和藹地望了他一眼。“我覺得好像認識你?我從前在什麼地方曾經見到過你呢?你的背上是不是曾經裂開過一條口子?”於是他就大笑起來;但是貝兒的臉上卻紅得像血。他不再像祖母說的那樣,仍然是一個幸運的貝兒。他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腳;他希望自己不在這兒才好。
“唱一個歌給我聽聽吧!”樂隊指揮說。“嗨,我的孩子,高興一點吧!”他託著他的下巴向上一頂,貝兒抬頭一望,看到了他的和藹的眼睛。於是他就唱一支歌——一支他在劇院裡從歌劇《羅伯特,請對我慈悲》①中聽到的歌。
“這是一支很難唱的歌,但是你唱得還不壞!”樂隊指揮說。“你有一個很動聽的嗓子一一隻要它不裂開!”於是他又大笑一聲,同時把他的夫人喊出來。她也應該聽聽貝兒唱的歌。她點了點頭,用一種外國語講了幾句話。在這同時,劇院的歌唱教師走進來了。假如貝兒希望當一個歌唱家的話,這倒是他所應該找的一個人。但是事情也真湊巧,歌唱教師倒是走到他面前來了。他也聽到了《請對我慈悲》。不過他並沒有笑,而表情也不像樂隊指揮和他的夫人那樣和藹。雖然如此,他還是決定要讓貝兒成為一個歌唱家。
“現在他算是走到正路上來了!”佛蘭生小姐說。“嗓子比腿更有出息!假如我有好的歌喉,我可以成為一個偉大的歌唱家一一可能現在還當上了一個男爵夫人呢!”
“或者是一個訂書匠的太太!”媽媽說。“假如你想有錢,你一定會嫁給一位訂書匠!”
我們不懂得這句話後面的意思,但是佛蘭生小姐懂得。
當她和商人家裡的人聽到了貝兒的這個新的舞臺事業的時候,他們都要他唱歌給他們聽。有一天晚上,他們在樓下請了一批客人,他們要貝兒來唱歌。他唱了好幾支歌,也唱了《請對我慈悲》。所有的客人都鼓掌,費利克斯也鼓掌。他以前曾經聽見他唱過:他在馬房裡曾經把參孫這整部芭蕾舞都唱了出來一一而這是他所唱的最動聽的歌。
“芭蕾舞是不能唱的!”太太說。
“能唱,貝兒能唱,”費利克斯說。因此大家就叫他唱了。他連唱帶敘,連哼帶嗡,完全是一套小孩子的玩藝兒;但是有些旋律優美的片斷卻被表達了出來,大致能傳達這個芭蕾舞故事的梗概。所有的客人都覺得這件事情非常好玩。有的大笑,有的稱讚,一個比一個的聲音大。商人的太太給了貝兒一大塊點心,同時還給了他一塊銀洋。
這個孩子是多麼幸運啊!他發現了一位坐在大家後面的紳士在嚴肅地望著他。這人的黑眼珠裡露出某種嚴厲和苛刻的表情。他沒有笑,也沒有說一句溫和的話。這位紳士就是劇院的歌唱教師。
第二天下午貝兒去看他。他仍然像以前一樣,非常嚴肅。
“你昨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說。“難道你不懂得,他們是在開你的玩笑嗎?再也不要做那類的事情,不要再跑到人家門口去唱歌——不管是在門裡,還是在門外。你去吧!今天我不教你歌唱的課了。”
貝兒離開的時候,感到非常沮喪。老師已經不喜歡他了。可是事實恰恰相反,老師比以前更愛他了。這個小傢伙可能有一種音樂的天才。不管他是怎樣荒唐,他表現出某種道理,某種非凡的氣質。這個孩子有一種音樂的本能,而且他的聲音洪亮,音域很大。如果他能這樣發展下去,這個小小的人物將會是一個幸運的人兒。
現在歌唱的課程已經開始了。貝兒很用功,貝兒也很聰明。要學的東西可真多,要知道的東西也可真多!媽媽辛勤地誠實地勞動著,為的是要使他穿得整齊清潔,不要在請他去的那些人面前顯得寒磣。
他老是在唱歌,老是在高興。媽媽說,她將用不著養一隻金絲鳥了。每個禮拜天他和祖母在一起唱一首聖詩。聽到他那種清新的聲音和祖母的聲音在一起飄揚,真是一樁愉快的事情。“這比他在亂唱的時候要好聽得多!”在平時,他像一隻小鳥似地歡樂地發出聲音,唱出調子;這些聲音和調子,毫無拘束地,以一種自由自在的節奏,在空中迴盪著;但她把這叫做亂唱。他那個小小的喉嚨裡能發出多麼悅耳的調子啊!他那個小小的胸腔裡藏著多麼美麗的聲音啊!的確,他能夠摹仿整個交響樂!他的聲調裡有高音笛子,也有低音笛子,有提琴,也有喇叭。他唱起來像一隻鳥兒;不過人的聲音是要好聽得多,哪怕他是一個小小的人——只要他能唱得像貝兒一樣好。
但是在冬天裡,當他快要到牧師那裡去受堅信禮的時候,他得了傷風症。這個小鳥的胸腔說一聲“吱”!於是他的聲音就“裂開”了,像那個吸血鬼穿的衣服的後背一樣。
“這倒也不是什麼倒黴的事情!”媽媽和祖母心裡想,“現在他可以不再哼什麼調子了,他可以認真地考慮他的宗教。”
他的歌唱教師說,他的聲音在變了。貝兒現在完全不能再唱歌了。這種情形會繼續多久呢?一年,也許兩年。也許他的聲音永遠也不能恢復了。這真是一件極大的悲哀。
“考慮你的堅信禮吧,不要再想別的事情!”媽媽和祖母說。“練習你的音樂吧!”歌唱教師說,“不過請把嘴閉住!”
他心裡想著基督教,同時也練習他的音樂。音樂在他的心裡鳴奏著。他把全部的旋律——沒有詞的歌——都用樂譜記下來。最後他把歌詞也記下來。
“小小的貝兒,你現在成為一個詩人了!”當他把樂譜和歌詞送來的時候,商人的太太說。商人也得到一張獻給他的、沒有歌詞的樂譜,費利克斯也得到一張,甚至佛蘭生小姐也得到一張一一她把它貼在她的剪貼簿裡。這本剪貼簿裡面貼滿了詩和兩張樂譜一一由兩位曾經是年輕的中尉、現在是領半薪的老少校送給她的。至於這本簿子則是由“一位男朋友”親手訂好贈給她的。
貝兒在復活節受了堅信禮。費利克斯送給他一隻銀表。這是貝兒所有的第一隻表。他覺得他現在成了一個大人,不需再向別人問時刻了。費利克斯爬到頂樓上來,祝賀他,同時把表送給他。他自己則須等到秋天才能受堅信禮。他們彼此拉著手;他們是兩個鄰居,同一天生的,住在同一幢屋子裡。費利克斯切了一塊糕吃一一這是特別為了堅信禮這個場合在頂樓裡做出來的。
“這是一個充滿了光明思想的快樂的日子!”祖母說。
“是的,非常莊嚴!”媽媽說。“我希望爸爸還活著,能看到貝兒今天的這種情景!”
在下個禮拜天他們三個人都一起去領聖餐。當他們從教堂回來的時候,他們接到歌唱教師叫貝兒去看他的訊息。貝兒去了。
有一個好訊息在等待著他,但也是一個很莊嚴的訊息。他得停止唱歌一年;他的聲音,像農人說的一樣,將要成為一塊荒地。在此期間,他得學習一點東西。但是這不是在京城裡,因為在京城裡他老是去看戲,完全不能約束自己。他應該到離家三百六十多里地的一個地方去,住在一個教員的家裡——此外還有兩個年輕的所謂自費生住在他的家裡。他得學習語文和科學,他將來會覺得這些東西是有用的。全部的教育費一年得花三百塊錢,而這筆錢是由一位“不願意宣佈自己的姓名的恩人”付出的。
“這就是那個商人!”媽媽和祖母說。
起程的日期到來了。大家流了許多眼淚,接了許多吻,說了許多吉利的話。於是貝兒就乘火車走了三百六十多里地,到一個茫茫的世界上去。
這正是聖靈降臨節②。太陽在照著,樹林是新鮮和碧綠的。火車在它們中間穿過去;田野和村莊接二連三地出現;地主的邸宅隱隱地露出了輪廓;牲口在草場上放牧。一個車站過去了,另一個車站又到了。這一個村鎮不見了,另一個村鎮又出現了。每到一個停車站,就有許多人來接客或送行。車裡車外都是一片嘈雜的講話聲。在貝兒的座位旁邊有一位穿著黑衣服的寡婦在喋喋不休地談論著許多有趣的事情。她談起她小兒子的墳墓,他的棺材,他的屍體。他真是可憐,即使他還活著,也不會有什麼快樂。他現在長眠了。這對於她和這隻小羔羊說來,真是一種解脫。
“我為這件事情買花決不省錢!”她說,“你必須瞭解,他是在一個很費錢的時節死去的,因為那時候花兒得從盆子裡剪下來!每個禮拜天我去看他的墳墓,同時放下一個很大的花圈,上面還打了綢子的蝴蝶結。蝴蝶結不久就被小女孩子偷走了,打算在跳舞的時候用。蝴蝶結是多麼誘惑人啊!有一個禮拜天我又去了。我知道他的墳墓是在大路的左邊。不過當我到那裡的時候,他的墳墓卻是在右邊。‘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問看墳的人,‘難道他的墳墓不是在左邊麼?’
“‘不是的,已經搬了!’看墳人回答說。‘孩子的屍體不是躺在那邊。墳堆已經遷到右邊來了。原來的地方現在已經葬著另一個人。’
“‘但是我要讓他的屍體躺在他的墳墓裡,’我說,‘我有一切權利提這個要求。當他的屍體躺在另一邊、而上邊又沒有任何記號的時候,難道我還要到這兒來裝飾一個假墳堆不成?這種事情我是決不幹的!’
“‘對,太太最好和教長談一談!’
“‘教長真是一個好人。他准許我把他的屍體搬到左邊。這得花五塊錢。我急切地把這筆錢交出來,使他仍然回到原來的墳墓裡去。我現在是不是能夠肯定他們遷過來的就是他的棺材和屍體呢?”
“‘太太,可以肯定!’因此我給了他們每人一個馬克,作為遷移的酬金。不過現在我既然花了這麼多錢,我覺得還不如再花一點把它弄得漂亮些。因此我就請他們為我豎立一塊刻有字的墓碑。不過,請你們想想看,當我得到它的時候,它頂上居然刻著一個鍍金的蝴蝶。我說,‘這未免有點輕浮!我不希望他的墳上有這類東西。’
“‘這不能算輕浮,太太,這是永垂不朽呀!’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類事情,’我說。你們坐在車子裡的各位沒有聽到過蝴蝶是一種輕浮的表示嗎?我不發表意見,我不喜歡講冗長的廢話。我控制我自己,我把墓碑搬走,放在我的食品室裡。它還在那裡,直到我的房客回來為止。他是一個學生,有許多書。他肯定地說,這就是不朽的標誌。因此這個墓碑就在墳上豎立起來了!”
正在這樣閒聊的時候,貝兒到達了他將要居住的那個小城。他將要在這裡變得像那個學生一樣聰明,而且也會有同樣多的書。
①這是指德國歌劇作家梅耶貝爾(Giacomo Meyerbeer,1791-1864)的一部有名的歌劇《惡魔羅伯特》(Roberto il Diavolo,1831年完成)。
②基督教會規定每年復活節後第五十天為聖靈降臨節。
五
加布里爾先生是一位很有聲望的學者。貝兒就要在他家裡住宿。他現在親自到車站上來接貝兒。他是一個骨瘦如柴的人,有一對發亮的大眼睛。這對眼睛向外突出,因此當他打噴嚏的時候,人們很擔心眼珠會從他的腦袋裡跳出來。他還帶來他自己的三個小孩。有一個走起路來還站不太穩;其他的兩個為了要把貝兒看得更清楚一點,就老是踩著他的腳。此外還有兩個較大的孩子也跟來了。最大的那個大約有十四歲;他的皮膚很白,滿臉都是雀斑,而且還有不少的酒刺。
“這是小馬德生;假如他好好的讀書,他不久就是三年級的學生了。這是普里木斯教長的兒子!”這是指那個較小的孩子;他的樣子象一根麥穗。“兩個人都是寄宿生,在我這裡學習!”加布里爾先生說。“這是我們的小把戲,”他指的是他自己的孩子。
“特里尼,把客人的箱子搬上你的手車吧。家裡已經為你準備好飯了!"
“填有餡子的火雞!”那兩位寄宿的小先生說。
“填有餡子的火雞!”那幾位小把戲說,其中有一位又照例跌了一交。
“凱撒,注意你的腿呀!”加布里爾先生喊著。他們走進城裡,然後又走出城,來到一幢搖搖欲墜的大房子面前。這座房子還有一個長滿了素馨花的涼亭,面對著大路。加布里爾太太就站在這裡,手中牽著更多的“小把戲”——她的兩個小女孩。
“這就是新來的學生。”加布里爾說。
“熱烈歡迎!”加布里爾太太說。她是一個年輕的胖女人,長著一頭泡沫似的髦發,上面擦滿了凡士林油。
“上帝,你簡直像一個大人!”她對貝兒說。“你已經是一個發育完全的男子漢了!我相信,你一定是像普里木斯和馬德生一樣。安琪兒加布里爾,我們把裡面的那一道門釘上了,這真是一樁好事。你懂得我的意思!”
“不要提了!”加布里爾先生說。於是他們便走進房間裡去。桌子上有一本攤開的長篇小說,上面放著一塊黃油麵包。人們可能以為它是一個書籤,因為它是橫躺在這本攤開的書上的。
“現在我得執行主婦的任務了!”於是她就帶著她的五個孩子、兩個寄宿生和貝兒去參觀廚房,然後又穿過走廊,來到一個小房間裡——它的窗子面對著花園。這個房間將是貝兒的書房和睡房。旁邊就是加布里爾太太的房間,她帶著她的五個孩子在這裡睡覺。為了禮節的緣故,同時也是為了避免無聊的閒話一一因為“閒話是不留情的”一一那扇連線的門就在太太的再三要求下當天被加布里爾先生釘上了。
“你就住在這裡,像住在你自己父母家裡一樣!城裡也有一個劇院。藥劑師是一個‘私營劇團’的經理,我們也有旅行演員。不過現在你應該去吃你的‘火雞’了。”於是她就把貝兒領到飯廳裡去一一這裡的繩子上晾著許多衣服。
“不過這沒有什麼關係!”她說,“這只是為了清潔。無疑地你會習慣於這些事物的。”
貝兒坐下來吃烤火雞。在這同時,除了那兩個寄宿生以外,孩子們都退出門外了。這時,這兩位寄宿生,為了自己和這位生客的樂趣,就來表演一齣戲。
城裡前不久曾經來過一個旅行劇團,上演了席勒的《強盜》。這兩個較大的孩子被這出戏深深地吸引住了,因此他們在家裡就把它表演出來一一把全體的角色都表演出來,雖然他們只記得這一句話:“夢是從肚皮裡產生出來的。”各個角色統統都講這一句話,只不過根據各人的情況,聲調有些不同罷了。現在亞美利亞帶著一種夢境的表情出場了。她的眼睛望著天,說:“夢是從肚皮裡產生出來的!”同時用雙手把臉蒙起來。卡爾·摩爾用一種英雄的步伐走上前來,同時用一種男子氣的聲者說:“夢是從肚皮裡產生出來的!”這時所有的孩子一一男的和女的一一都衝進來了。他們就是強盜。他們你謀殺我,我謀殺你,齊聲大喊:“夢是從肚皮裡產生出來的!”
這就是席勒的《強盜》①。這個表演和“填了餡子的火雞”就算是貝兒來到加布里爾先生家裡的見面禮吧。接著他就走進他的那個小房間裡去。面對著花園的窗玻璃映著熾熱的太陽光。他坐下來朝外面望。加布里爾先生在外邊一面走,一面用心在唸一本書。他走近來朝裡面望,他的視線似乎在盯著貝兒。貝兒深深地鞠了一躬。加布里爾把嘴儘量地張開,然後又把舌頭伸出來,當著貝兒那個吃驚的面孔,一會向左邊一轉,一會向右邊一掉。貝兒一點也不瞭解這位先生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接著加布里爾先生便走開了,不過馬上又回到窗子前面來,照樣又把舌頭伸出嘴外。
他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呢?他心裡並沒有想到貝兒,也沒有想到窗玻璃是透明的。他只是看見自己的面孔在窗玻璃上反射出來,因此想看看自己的舌頭,因為他有胃病。但是貝兒卻不知道這個來由。
天黑了沒有多久,加布里爾先生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貝兒這時也坐在自己房裡。夜漸漸深了。他聽到吵嘴的聲音一一在加布里爾太太臥室裡一個女人吵架的聲音。“我要去見加布里爾,並且告訴他,你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我要昏倒了!”她喊著。
“誰要看一個女人昏倒呢?這隻值四個銅板!”
太太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但是仍然可以聽見:“隔壁的年輕人聽到這些下流話將對我們這個家作何想法呢?”
這時鬧聲就變得低沉起來,但不一會兒又漸漸地增大了。
“不要再講,停止!”太太喊著,“快去把混合酒做好吧!與其大吵大鬧,還不如言歸於好!”
於是一切聲音都停止了。門開了,女孩們都走了。太太把貝兒的門敲了一下:“年輕人,你現在可知道了當一個主婦是多麼不容易!你應該感謝天老爺,你不需和女孩子打交道。我需要安靜,因此我只好讓她們喝混合酒!我倒是願意也給你一杯的一一喝了一杯以後會睡得很香的。不過十點鐘以後,誰也不敢在走廊上走過一一那是我的加布里爾所不准許的。雖然如此,我還是讓你吃到一點混合酒!門上有一個大洞,用油灰塞著的。我可以把油灰捅掉,插一個漏斗進來。請你把玻璃杯放在底下接著,我可以倒一點混合酒給你喝。不過你得保守秘密,連我的加布里爾也不要告訴。你不能叫他在一些家務事上操心呀!”
這樣,貝兒就喝到混合酒了。加布里爾太太的房裡也就安靜下來了,整個屋子也就安靜下來了。貝兒鑽進被窩裡去,想著媽媽和祖母,唸了晚禱,於是便睡著了。
祖母說過,一個人在一個新的地方第一夜所夢見的東西都是有意義的。貝兒夢見他把他仍然掛在身上的那顆琥珀心放在一個花盆裡,它長成了一棵高大的樹,穿過天花板和屋頂。它結了無數的金心和銀心,把花盆也撐破了。忽然琥珀心不見了,變成了糞土,變成了地上的塵土——不見了,化為烏有。
於是貝兒便醒了。他仍然掛著那顆琥珀心,而且還是溫暖的——擱在他的溫暖的心上。
①席勒(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von Schiller,1759-1805),德國名劇作家,《強盜》(Die Rouber)是他1781年發表的第一部劇作。
六
大清早,加布里爾先生家裡的功課就開始了。大家在學習法文。吃中飯的時候只有寄宿生、孩子和太太在家。她又喝了一次咖啡一一頭一次咖啡總是在床上喝的。“對於一個容易昏倒的人說來,這樣的喝法是對身體有好處的!"於是她就問貝兒,在這一天他學習了什麼東西。“法文!"他回答說。
“這是一種浪費錢的語言!”她說。“這是外交家和要人們的語言。我小時候也學習過,不過既然嫁給了一個有學問的丈夫,自己也可以從他那裡得到許多好處,正如一個人從媽媽的奶水得到好處一樣。因此我也掌握了足夠的詞彙;我相信,無論在什麼場合我都能夠表達我自己!”
太太因為與一個有學問的人結婚,所以就得到了一個洋名字。她受洗禮時的名字是美特。這原來是一個有錢的姨媽的名字,因為她是她的財產的預定繼承人。她沒有繼承到財產,倒是繼承到了一個名字。加布里爾先生又把這個名字改為“美塔”一一在拉丁文裡就是“美勒特”(衡量)的意思。在她辦嫁妝的時候,她在她所有的衣服、毛織品和棉織品上都繡上了她的名字“美塔·加布里爾”開頭的兩個字母M.G.,不過小馬德生有他一套孩子氣的聰明;他認為M.G.兩個字母代表“非常好”的意思①。因此他就用墨水在所有的檯布、手巾和床單子上打了一個大問號。
“難道你不喜歡太太嗎?”當小馬德生偷偷地把這個玩笑的意義講出來的時候,貝兒問。“她非常和善,而加布里爾先生又是那麼有學問。”
“她是一個牛皮大王!”小馬德生說,“加布里爾先生則是一個滑頭!如果我是一個伍長而他是一個新兵的話,唔,我可要教訓他一頓的!”小馬德生的臉上有一種“恨之入骨”的表情:他的嘴唇變得比平時更窄小,他整個面孔就像一個大雀斑。
他講的話是非常可怕的;這使貝兒大吃一驚。但是小馬德生的這種思想卻有非常明確的根源:父母和老師說起來也算是夠殘酷的,成天要他把時間花在毫無意義的語文、人名、日期這類東西上面。如果一個人能優哉遊哉地處理自己的時間、或者像一個老練的射手似地扛著一杆槍去打打獵,那該是多麼痛快啊!“相反,人們卻把你關在屋子裡,要你坐在凳子上,昏昏沉沉地望著一本書。這就是加布里爾先生乾的事情,而且他還要認為你懶惰,給你這樣一個評語:‘勉強’。是的,爸爸媽媽接到的通知書上寫的就是這類東西!所以我說加布里爾先生是一個老滑頭!”
“他還愛打人呢!”小普里木斯補充說,他似乎是和小馬德生取一致的態度。貝兒聽到這類話並不是很愉快的。
不過貝兒並沒有捱過打。正如太太所說的,他已經是一個大人了。他也不能算是懶惰,因為他並不懶。他一個人單獨做功課,很快就趕到馬德生和普里木斯前面去了。
“他有些才能!”加布里爾先生說。
“而且誰也看不出他曾經進過舞蹈學校!”太太說。
“我們一定要他參加我們的劇團!”藥劑師說。這個人與其說是為藥店而活著,倒不如說他是為城裡的私營劇團而活著。惡意的人們把那個古老的笑話應用到他身上,說他一定曾經被一個瘋演員咬過一口,因此他得了“演戲的神經病”。
“這位年輕學生是一個天生的戀人,”藥劑師說。“兩年以後他就可以成為一個羅蜜歐!我相信,假如他好好地化裝一下,安上一撮小鬍子,他在今年冬季準定可以登場。”
藥劑師的女兒——照爸爸的說法是一位“偉大的天才演員”,照媽媽的說法是一位“絕代佳人”一一將可以演朱麗葉。加布里爾太太一定得演奶媽。藥劑師一一他是導演,又是舞臺監督——將演醫生這個角色;這個角色雖然小,但是很重要。
現在一切是要看加布里爾先生準不準貝兒演羅蜜歐。
這件事必須找加布里爾太太去疏通一下。但第一步必須要有辦法說服她,而藥劑師是有辦法的。
“你是一個天生的奶媽!”他說;他以為這句話一定可以博得她的歡心。“事實上這是整個戲中一個最重要的角色!”他補充說。“這是一個最有風趣的人物,沒有她,這個戲就太悲慘了,人們是無法看下去的。除了您以外,加布里爾太太,再沒有別人能有那種生動和活潑勁兒,可以使全劇生色!”
一點也不錯,她同意了;但是她的丈夫無論如何也不准許他的年輕學生騰出必要的時間去演羅蜜歐。她答應“暗中活動”一一這是引用她自己的話。藥劑師就立即開始研究他所要演的那個角色——他特別想到了化裝。他想裝扮得像一架骷髏那樣瘦削,又窮又可憐,但又是一個很聰明的人。這倒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不過加布里爾太太在丈夫後面“暗中活動”卻更困難。他說,假如他讓這個年輕人去演這個悲劇,他將無法向為貝兒交學膳費的那個恩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