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煤油燈的散文隨筆
關於煤油燈的散文隨筆
老屋要拆了。
我不想在聽到轟隆隆牆倒屋塌的聲響後再去說後悔,我想留住我童年、少年的回憶。
踱進屋子,我看見佈滿蛛絲的紡棉車和嵌在視窗下凹槽裡的煤油燈。
母親說過,紡棉車是同一個大紅木箱子帶來的陪嫁。那時候,這兩樣東西是屋裡最耀眼的擺設和實用工具。箱子裡除了母親一身大紅衣服外,就常把紡好的棉穗子和織好的老粗布放進去,防塵,防潮,防耗子啃咬。紡棉車的地位更優越些,它是母親在孃家為姑娘時就不離不棄的朋友。母親隔幾天會給它撣去浮塵,檢查有沒有榫子鬆動的地方,倍加珍愛。
在我學會調皮搗蛋的時候,箱子背了運。母親瞧著四分五裂的木板片兒,衝我虛晃了幾下巴掌。以後只好改用紙箱、包袱盛東西。
紡棉車倖存下來,因為喜歡聽它“吱呀,吱呀”、“嗡嗡嗡——嗡”的歌唱,喜歡瞧轉輪動起來宛如大風車的旋轉,更喜歡看母親端坐於蒲團上,專注紡綿的樣子。右手搖柄,三四下,左手趁勢,棉條兒宛若吐著信子的小白蛇,腦袋一昂一昂的。稍頓,再搖一下,左手揚起,成型的線便纏在錠子上。“嗡嗡嗡——嗡”的節奏由此而來。不大會兒,一顆飽滿的線穗兒便紡好了。母親停下車子,小心地取下來,換下一個。我感到母親特有能耐。央求她滿足我的好奇心,教我操作要領,但我卻屢試屢敗。
那時候的母親和紡棉車一樣年輕。父親特意在窗子下的牆壁上挖了個四四方方的豁兒,放一盞煤油燈進去。這種燈製作不講究,盛藥丸、農藥的瓶子均可,大小不定,只要蓋子是鐵的就行了。在蓋子上投一個孔,把母親紡棉用的棉條兒搓緊,搓細或者拿做好的棉線折起,捻成繩子,放進瓶裡,從孔裡引上半公分的頭兒,燈芯就做好了。豆大的火苗跳躍時,一圈一圈的紅暈照暖了屋子,照亮了母親烏黑的頭髮、秀氣的臉、紅藍格相間的粗布衣,也照亮了匆匆奔跑的棉條兒、搖柄、轉輪清晰的紋理。
父親常去村小賣部打兩毛錢的煤油,可以支撐好幾個晚上。有時也買柴油,便宜些。我喜歡柴油,燃著了煙很濃,順著凹槽彎出來,攀著牆面一個勁兒地竄,久而久之牆壁上便描畫出一道濃黑的圖案,很美麗。燈火跳躍不到一刻鐘的工夫,小屋裡就會瀰漫起淡淡的煙霧,微嗆,又帶點特別的香味,比父親的老旱菸味道好聞多了,往往陶醉地閉上眼睛,深吸幾鼻子。
柴油做燃料易結燈花,所以母親身邊必備一根長點的鐵絲。每隔一會,停下搖柄的手,拿鐵絲挑去燈花,小屋霎時又變亮了。母親映在紅紅的光暈裡,臉龐紅紅的。我看看燈,看看紡車,看看母親,在心中畫成了一幅最和諧最動人的畫。
挑燈花的間隙她會望望趴在床頭,歪著腦袋,直盯著她的我,嗔一句:“熊孩子,趕緊的,睡覺,明早上跟娘拔草去。”我吐了吐舌頭,說:“講故事。”她就講添加了自己構思的神話:天上有位仙女叫織女,她也有一架跟娘一模一樣的紡車。不過,她的棉條兒是水做的,紡出的穗兒更美、更輕柔。然後織成各種樣兒,布到天上去,就成了我們看到的飄飄悠悠的白雲。我很快被這個聽過無數次的故事和紡棉車的嗡嗡聲催眠了。不過,白天醒來我會特意觀察天空,很想看看仙女在哪兒布雲呢,她長得有沒有母親漂亮,可是總是失望。後來,村裡上演牛郎織女的電影,我又想探究織女的紡車是不是真的和母親的一模一樣,但連車影子也沒見著,有的`只是一個悲摧的故事。我幼小的心靈開始領悟:神話就是神話,故事僅是故事,生活才是生活。就像母親從來不會上心神話的美妙,只關心柴米油鹽、親人冷暖。
忘了有一年我上幾年級,班裡有個同學穿了條的確良褲子,亮亮的,滑滑的,手感極好。我下意識地摸摸自己厚重、粗糙的衣褲,自慚形穢。我小心地向母親描述那條褲子的優越。母親說:“乖,哪有咱的好呀,又吸水又透氣,保養皮膚。要不,你咋長這麼水靈呢!”我相信了,挺直腰板,斷了念頭。現在想起來,母親安撫我的時候,手不自覺地捏捏自己的兜,裡頭的角角票票用來精打細算,買過鹽巴、醬油……再無剩餘。
後來不上學了,我離開了家,離開了母親,紡棉車和煤油燈漸漸淡出了我的思念。
偶而回來,發現車子很舊了,支架、捻軸、搖柄開裂起不少細小的口子。在它伸長的腳窩裡,父親用尖木片、舊釘子當榫子固定住,還用布片包著,醜陋不堪。灰灰白白的殘色,蒙上了厚厚的灰土,失去了年輕時的本真。它曾是母親手裡的神器呀!如今卻如此樸拙。它產出的棉線,曾經捺成無與倫比的鞋子,不燒腳,不出汗,不硌腳,舒坦了我們很多年。織成布料,做成衣服溫暖、舒適,讓我們抵禦了太多個冬寒。
還有煤油燈,傻愣愣地呆在凹槽裡,它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被主人冷落了太久太久。我吹下它身上的灰土,僥倖在窗臺下找到一個盛著柴油的瓶兒,給油燈蓄點油,試著點燃。
昏黃的光,濃黑的煙。隨後跟來的母親被嗆得一陣猛咳。她老人家常年操勞,不注重保養身體,患了肺氣腫。
“小呀,甭管它!該去的會去,該來的會來。這些東西是咱們過苦日子的見證,但不要因為它們,拒絕好生活。”
我竟沒有母親淡定!盯著她飽經滄桑的臉,努力想尋到哪怕一絲她年輕時的影子,終究一無所獲,但是母親是笑著的,依然美麗著呀!
“嗯,娘。走,咱回家吃飯。”
扶著母親,反手帶上屋門。我要把這裡的一切塵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