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河水灌溉的生靈們散文
玉屏河水灌溉的生靈們散文
天下之地,必先有水,而後有生命。水不竭,生命不息,故事無結局。是以玉屏村的先人無從考究了,玉屏河裡沉睡了太多歲月。玉屏河的夜空數不盡的星,老人們說,是先去了的不捨離開的英靈。
中國有綿長悠遠的歷史,史學家們精心記錄著,後輩們虔心研讀著,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那些落幕的故事不會被埋葬,遺忘。
幼時上歷史課時,總在忙碌地翻找,一遍遍毫無所獲後,深深地皺起了眉頭:為什麼沒有玉屏村的故事呢?有時放了學,還會纏著奶奶不休的問,奶奶沒上過幾年學,只說以後會學到的,見我還想問,乾脆給我講個神話故事,轉移了注意力完事。
奶奶所謂的神話故事,其實無非是一些民間口口相傳的鬼怪之說,但對於年幼的我來說,這比一切都新奇,有趣。許是聽故事入了心,幼小的心,深信了溫柔善良,自有鬼神相助。
我的鄰居是一位很美很美的阿姨,每天我會找各種藉口去她的家裡。
她有一個與我同歲的女兒,繼承了她的美貌,叫李荷。每天我會和李荷看她化妝,那一支鮮豔如血的口紅,在我看來,是全世界最神奇的寶物。有時她心情好,會用口紅給我和李荷眉心各點一下,一整天,我都會覺得自己很美很美。
我的母親和李荷的媽媽不同,她是一個不在乎容貌的人,至少在年幼的我看來。她只有一瓶擦臉霜,沒有口紅,沒有眉筆,沒有好看的連衣裙,沒有燙出波浪的長髮。
我很少見到李荷的爸爸,他常年在北京,那裡是祖國的心臟。每次過年他會給李荷寄來新衣服,好吃的零食,我那時會想,如果我是李荷多幸福啊。我家可以有眉筆,有口紅,有漂亮的衣服。
那時的我沒有貧富的概念,覺得一切現狀本該如此,我出生前如此,我出生後如此。
一切命運都是不可揣測的天意,一切活著都是不可違背的命運。
李荷的父親攢了一筆錢,在市裡買了房,接走了李荷和她的媽媽。那天,李荷邀我在她家裡吃最後一次飯,她說會想我的。我也承諾會去看她,等長大了。
李荷一家搬走後,空出來的房子給了一門親戚,每天我還是會從她家門前經過,但是一點都不想進去了。
後來我讀了縣裡的初中,開學那天,媽媽特意換了一件看起來比較新的衣服,但並不是連衣裙。我的班級在五班,班主任是一位很漂亮的姐姐,她穿著雪白的連衣裙,黑亮的頭髮直直地垂下,眼睛一直在笑著。班級不大,擠滿了家長。我的媽媽不是最不好看的,但也有幾個阿姨比李荷的媽媽還要漂亮的。她們的孩子都將是我的新同學,我心情一時不知悲喜。
班主任和每位家長都說了一些話,我只記得我的媽媽一直在點頭和道謝,我想起媽媽常說的話:和人交談,就算不懂,禮貌些總是好的,至少不會被嘲笑。如今想來,這何嘗不是自卑的人,對於尊嚴的一種辛酸的維護?
有一則公益廣告說,家長是孩子最好的老師。於是,我在一間教室裡,看見了三十幾個家庭的縮影。
一個人的出身是不能選擇的,你只能選擇活著的方式。那時一直拿這句話作為座右銘的。我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像是被埋在了沙裡的`金子,待歲月淘洗,自當一鳴驚人。所以我不怨父母沒有大的本事,不怨不能像一些同學住樓房享美食。從未為惡,我想,命運終該是眷顧我的,奶奶的故事裡,都是如此。
為了完美的夢,我學習一直很刻苦,所幸也終於如願上了市裡的高中。我一直都知道市裡的人講普通話的,也私下隨電視練了好久,但當真正用著陌生的語調同著陌生的人交談時,我突然覺得很想哭。像在用一種統一的形式進行談判,談判結束,彼此還是彼此。
一時茫然無措的我,選擇了自我麻木,也許只是一時不適應呢。堅持一些日子,一切都可以習慣。
我如自己所預想的一樣,堅持了下來。我可以在普通話和家鄉話之間自如切換,可以和市裡的孩子有一樣的作息習慣,一切看起來十分美好,卻在踏入家門的一刻,支離破碎。
父親叼著煙整理瓜架,母親端著一盆泔水在豬圈旁,小弟玩著父親手刻的陀螺,滿院裡是奶奶燉雞的香氣。我苦心學來的習慣,讓我覺得羞愧。什麼話都沒說,淚已流滿面。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金子,但這裡,絕不是隻會埋沒的沙。也許,小時候我就錯了,我的家,才是最美的地方。只是,領悟總在錯過後,當我多年在外漂泊,雙親相繼老去,院門刷了新漆,溫暖卻再也回不去。
後來我見過李荷幾次,她嫁了人,老公也在市裡,生了一個眉眼像極她的兒子。我想,她的孩子一定很幸福,那種我窮盡一生無法體味的假想的幸福。當然,我也嫁了人,是同村人。
我與老公很恩愛,只是卻依舊,為生活漂泊。有一句很美的情話:有另一半的地方,就是家。只是,我的孩子,我是不是要教育他,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是應該這樣教育他的,讓他明白物質不代表一切。但如果命運讓他看到,物質決定了一切生活的軌跡,我該如何解釋?
玉屏村為什麼沒有被寫進歷史書,我已經不再糾結了,一個個屈服於命運的生命,不會有誰去傳頌吧。就算有過反抗,不見成效也不會有誰去關心吧。玉屏河灌溉的生靈們,終究是弱小的,心願再大,也一切看幾分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