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琦散文《大師的弱點》

王英琦散文《大師的弱點》

  王英琦當代著名散文家(一級作家)--安省文學院專業作家。1982年起開始發表作品,1984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歷任安省文聯文學院作家,省作協理事,享受政府特殊津貼。出版過《守望靈魂》、《求道者的悲歌》、《揹負自己的十字架》、《熱土》、《漫漫旅途上的獨行客》、《情到深處》、《我遺失了什麼》、《王英琦散文自選集》等十七部散文集。其中散文《我遺失了什麼》獲1987年全國優秀散文獎。並著有短篇小說集《愛之廈》、《遙遠而切近的愛》等。

  大師的弱點

  ——兼祭天才的女雕塑家卡來爾在天之靈

  雪落中原悄無聲……

  三年前,中州腹地上一個風雪悽迷的夜晚——一個靜謐得足以使人的靈魂出竅的小村莊。昏燈下,我捧讀起法國女劇作家安娜·德爾貝的《一個女人》。我讀得痴痴迷迷顛顛倒倒,深溺於女主人公曠代的才華和殘酷的厄運中不能自拔——直至天將破曉,鞋幫被燎去半邊。

  三年後,在歷經水患的江淮大地,復歸故里的我迎來了第一個“暑氣殺人”的酷夏。筆既難提,我復又重重讀起《一個女人》。我於是又讀得走入邪,七竅生火。

  我不能再沉默了!我要寫下血與火的文字,我要用筆墨和靈魂來共同祭一個真正值得崇拜和敬仰和女——天才的女雕塑家卡米爾。

  一

  法蘭西麗山秀水的維爾納夫村。

  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正如痴如醉地揉捏著粘土、膠泥……她,生著一副絕代佳人的前額,一雙清澈如海的深藍色眼睛,一張倨傲精緻的嘴,一頭簇擁到腰際的赤色秀髮……

  與她揉捏得那些神情畢肖的小人兒相比,她自己更像一個精美絕倫的藝術品,更像一個被日月精華過分寵愛的“天之嬌女”。

  哦,十二歲的小卡米爾——藝術的小精靈,在故鄉泥土的芳澤下,已發出了“我要當雕塑家”的弘願。

  二

  巴黎聖母院廣場大街111號——科拉羅希雕塑專科學校。

  真正的雕塑家來了——《青銅時代》的作者——羅丹先生來了!

  他,螺旋狀的鬍鬚,寬闊厚實的胸膛,象徵著才華和力量的大頭顱。他款款走過每一個姑娘的雕塑工作面,指指這,說說那。突然,他被眼前一尊男少年胸像震住了!雕塑家失態似的打量著這個“充滿力量”的雕塑造型——細膩的側面,具有運動感的如生的肌肉……

  在這逼人的雕像面前,雕塑家用啞的不連貫的語氣問:“這是誰幹的?”

  “我!”卡米爾倨傲的處女唇中發生了帶有挑釁意味的回答。

  雕塑家打了個寒——為她的天賦,更為她的美貌。

  “願意到我的雕塑室來工作嗎?”久久,雕塑家含混遲疑地問。

  卡米爾微怔,繼而頷首。

  世界雕塑史應當記住這個不該遺忘的日子:1883年明媚的日子,奧古斯特·羅丹——47歲;卡米爾·克洛岱爾——19歲。

  三

  十五年後。

  巴黎郊外的瓦弗婁裡村落,芳草迷徑,花樹復頂……

  昔日的雕塑家,已成了大匠如林、名家疊出的法國藝術沙龍中馬首是的人物,成了天下所有女人阿諛獻媚的男人,擁有世界是最多的金錢、名譽、成功和定貨合同的“超級大師”。

  大師藝術“後宮”裡,鴻儒雲集,高士濟濟,名姝佳麗簇擁,軟玉溫香環繞……“現代舞之母”鄧肯不惜萬里前來獻舞;美侖美奐的舒瓦瑟公夫人不吝“紅袖添香”、伺奉左右。大師適意暢懷,志高才溢,與眾弟子喝著香檳酒,論著藝術,不倦地出席自己的雕塑揭幕儀式,無愧地接受著世界的禮讚、勳章、邀請……

  四

  與大師遙相鄰的'一個窮街陋巷——布林蓬沿河馬路19號。剛屆中年的卡米爾一襲粗布工裝,在陰冷的屋子裡幹著粗壞工人的活。膠泥石膏沾了她一身滿臉,她正在孤憤的工作中,發洩著自己無盡的悲慟。

  她的淒寒簡陋的雕塑室(如果可以這樣奢稱的話),沒有模特兒,沒有助手,甚至沒有法國一般人家用以禦寒的壁爐——因為女雕塑家偏執地認為,木柴價格太貴,與其用它烤火,不如用來雕塑更有價值。為了償還房租和麵包店的欠款,為了購買起碼的雕塑用品,女雕塑家早已戒葷食素,僅靠一點可憐的土豆和白菜湯維持高智慧強勞力的的雕塑創作了。

  是的,她已經和她的“羅丹先生”分手了。

  生活在審美直觀王國裡的女雕塑家啊,太善於將情人的人間面目也當成美的表徵。為了她的“羅丹先生”,她曾不惜被人稱作母狗、女妖精、狐媚子,不惜充當“未婚母親”的可卑角色。然而,她終於明瞭,她的“羅丹先生”將永遠沒有丈夫家庭和孩子,永遠只能在他的卵翼下,蔭庇下,做他的學生,情婦和“靈感的啟示者”。

  可惜,她不只是一個女人,她更是一個雕塑家!她對愛情和事業一樣強烈、專注、執著,她真誠狷介的眼中容不得半粒虛偽的砂子。這是她做為雕塑家的最動人的人格品質,也是她多年多舛命途的不幸根源。

  五

  1943年秋。

  巴黎遠郊蒙特維爾格瘋人院,一個年近八旬的老然而逝了……

  她死時,沒有任何遺產,沒有一個親人,只有一個腳鐵床和帶豁口的便壺。

  人們早已忘卻了她的名字曾被記載在法國第一流雕塑愛的第一行上;忘卻了她就是那些史詩般的雕塑作品:《成熟》、《竅竅私語》、《沙恭達羅》、《珀耳修斯》的作者。

  披閱東西美術史,我驚愕地發現,真正具有國際可比的女畫家竟是那樣的少,而在人生經歷有如卡米爾這樣淒厲悲絕的更是罕見。倘若她不在乎與大師苟且曖昧的關係;倘若她只滿足於大師為她提供的住宅、服飾、僕擁等一切寄生生活的優裕條件;倘若她不那麼生嗜好屬於男人的雕塑事業;倘若她不太頑強地堅持自我、不太固執地忤時逆眾……

  還有其它一些個“倘若”——

  那麼,她的人生肯定就不會那樣多災多難,我們今天讀她時,也就肯定不會產生那種極其悲而又美麗的心靈震撼。

  卡米爾的不幸更多地具有一種獨立不倚的個上的質,具有一種太純粹的藝術家的精神指向。她的悲劇的一生,對所有的——尤其是女藝術家。都有一種象徵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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