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琦散文《願我的精神能配得上我的苦難》

王英琦散文《願我的精神能配得上我的苦難》

  發願寫作此書,早在五年前。之所以一蹭五年,不能進入狀態__或更準確地說,致使我不願太倉促地步入“操作車間”的真正原因是:五年來,我一直都在祈靈著一個神聖時刻的到來__ 一種人的蛻變和精神光點的降臨。

  對我這樣一位“訓練有素”、有著近三十年寫作經驗的“職業散文家”來說,刀磨的再利,“語言花雕”的活玩的再絕,倘無“文魂”、無有自已的思想內涵和精神高度,至多也只能是製作一些“偽鈔假幣”和紅紅綠綠的“快餐散文”。

  從來有價值的作品,都不是表現方法的勝利,而是生命體驗的結晶。

  幾乎八四年起,我就陷入致命的生存的不安與恐懼中,陷入價值觀世界觀的終極失缺狀。我沒有自己的文學座標及人生信仰,沒有自己的判斷力選擇力拒絕力。日常生活表面看來那麼溫而世俗的慰藉(只要對它不予置疑,它就總顯的那麼慰藉),的文學言路和全權話語,回到自已的真實生存狀態,走上與自己的天相契的那樣一條“純情”的文學人生之路。

  尋求定位,需有參照系。界定主體離不開客體。它是對客觀現象的分和主觀力量的衡量。它要在走推理走邏輯進行主客對比的辯證思維中完成。鑑於這一認知活動是牽涉到有關人的存在本原,有關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諸般詭秘的共生關係,有關人的靈魂底隅及人的複雜精微隱蔽的探秘活動,因此衝出文學的內囿,向自然科學人文科學的域索答案,當是理中之義了。

  在求知求真意志的驅引下,我漸次涉獵的學科門類有哲學、宗教、心理學、微精神學、物理學、生物學、混沌學、協同學.....在探討心理與生理、精神的人與物質的人對立統一時,我意外地對物理學突萌了非凡的興趣。儘管物理學的方程式、數理數值我無法理解,但它的基本原理、它的追求物質世界的普適規律和最高統一,我不僅理解且深深崇往。感謝<<上帝與新物理學>>、<<可怕的對稱>>、<<童心與發現>>、<<大自然構成的秘密>>、<<普朗克之魂>>等著作,它們最終撕去了我雙眼上的蒙布,使我窺探到造物的奇秘和宇宙最高設計者的詭譎:星系的有序執行,萬物的合乎物理定律,天體引力的排散均衡,粒子等級的對稱規則.....還有那些自然結構數與人為演算資料奇異地巧合且巧合之多(倘有億萬分之一的差錯,星系及生命就不會誕生),使人不能不懷疑宇宙的誕生,是某種超自然的高階智慧精心設計有目的地製造出來的。“世界上最難理解的事,就是它竟然是可以理解的。”__愛因斯坦精妙的括,引發出我對“宇宙上帝”近乎神結構秩序至深的敬畏與崇賞之情。

  大自然的確在許多方面都使人感到天然不可逾越的屏障。它在本質上是不可知不可解的。它沒有終極規律終極真理,一切科學理論和物理定律在它面前只具有相近值和相對真理。上帝在許多地方敞開了門,但在“終極律”上,卻緊閉著門。

  就象個歷經千辛的香客,去朝拜一個實際並不存在的神龕。轉迷開悟在我的標誌就是洞見了認知之迷的終極悖論,發現了真理自我纏繞的兩面“密碼”。既然“物自體”是不可知的,人類的理是有限的,真理的本是“非真理”的,我該怎麼辦?

  終極認識的無底蘊,昭示著人的生存的荒謬曖昧無根與不可預測。人要超越自身,唯有藉助高於人的某種信仰的力量,才能與永恆與真理交會。

  人對神聖事物的承認和敬仰,源於人在宇宙面前的震驚(如原始人的發現死及對死的恐懼),依附於奧秘背後的不可知感。它是人的理智活動達到顛峰狀時的最高體悟,是人對世界更為深刻本質的釋義。照我看,在解說世界包括一切生命現象時,有神論比無神論更為合理。既然世界的誕生比不誕生的率要小億萬倍(簡直是超奇蹟!),可它就是誕生了而不是不誕生。世界的居然偶在,是天字第一號的大神秘。

  曲盡求源的結果,不意竟導致了我的不可知論__導致我的走上超驗與信仰之路。這裡,我想提出個有關認識論上的普遍盲點問題:即為何信仰上帝就可笑,信仰世俗就不可笑;有神論便是迷信,無神論便是不迷信;唯心則是淺薄,唯物則是深刻.....誰倘真如此認識,誰就蠢得遠還沒有參於認識。

  所謂信仰,我理解就是誠信並非完全存在的真實(如宗教信仰);就是渴望將個體的有限偶在融入無限的宇宙恆在;就是以心以血去愛。它紮根於人最至深的渴念中,成為人心理本體最堅強的依託。當這信仰作用於日常環境中時,它能激發人的情感和創造力,使人具有安諧的心態及令人感動的品質。

  在這個充滿誘惑的混亂無序變動不居的世界,人太需要找回人的位置,確認自己的身份了;文學,也從不象今天這樣面臨其尋找靈感源泉的危機:實利、棋賽、通往上帝。

  實利,即個人私利。其特點是急切就近現世享受。隱藏著投機鑽營及無度慾望。

  棋賽,是一種內在的興趣與熱情,是對智力的挑戰和遊戲規則的耽好。它的特點是自悅自樂不求目的只求過程,具有公平公正及經濟學意義上的收支平衡特徵。

  通往上帝,至少在我的理解中,它意味著尋找終極信仰與終極安慰,意味追求最高的真善美最高的和諧與自由。

  中國文壇曾火過陣尋根熱。我想,真正的根,是不假外求而求自本心的。它必得無情地穿越自己的心靈本體之路,覓得自己的內在信仰,才可最終獲得安身立命的歸宿感。我們雖無法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但要把握往何而去。

  一種信仰的確立,就是一種意義的明徹一種操守的建立__它在本質上更是一種限定。

  我喜歡限定。它使我有了自己的準則和責任,有了能夠選擇的自由。自由,從來都是選擇的自由,而非不選擇的自由(這必包括選擇所帶來的放棄痛苦)。因此,一個有著最高信仰最大自由地行使自己自由意志的人,其結果看起來往往是最不自由的。這是個牽涉到自由與不自由並行不悖的矛盾律問題。只要是自己選定的結果,是內心意志的使然,即使是受難,也是一種主動的受難,也自有一種崇高的“玉成肉身”的'殉難激情。

  一個作家,一旦在內心建立起無宗教的宗教__一種廣義上審美化的文學宗教情感,將個人的生存需求人生經驗與無限的宇宙意義、與人類精神人類命運相關聯,將改善和提高全人類的心理結構生存質量、喚起人身上普遍潛在的自由和仁慈的力量,最終將人匯入宇宙最高的善的秩序--作為自己的終極信仰終極關懷,他實際上也就獲得了一種近乎神的寫作感,一種理的幸福的殉難感。

  永遠感銘九五年那個天啟神示的酷夏。我幾乎在突兀間開了“天目”、得了“天道”,靈魂終於出竅了,人終於精變了!多年的心靈磨難、精神漫遊、在那瞬時幡悟了澄明瞭有序了__找到了我的“上帝”,與宇宙精神內在的統一了。我的欣奮我的感恩,我在那特異情狀下所表現出的顛狂與痴瘋,遠非常人可以理解。  

  今天,當我終於能以下定論的方式闡明言說自己的文學觀念人生信仰;當我第一次強烈地感到如此自由的寫作心態、如此具有明確的主觀意識客觀精神地進行創作時,我亦同時感到一種嚴峻的智力與文學功底的挑戰:如何從博雜的書本知識中抽出自己的真思想真感悟,怎樣將自己的生命體驗訴諸於文學語詞,使“美的理念感地呈現”,在我已成了構建審美形象的實踐感覺力,一種出色完成作品的實際能力。化複雜為簡明,變深刻為通俗,在我看來,不僅是個涉及語言與思維、感與理艱難互轉的技術問題,更是個寫作者是否心中有人,是否渴望更真誠更平等以心會心地與人交流的總體世界觀和人生態度的問題。

  鑑於此書的跨學科質。鑑於它是由個體的獨特感受企冀揭示客觀存在的帶有探源探秘的作品,我毫不懷疑, 它將對我形成雙向互逆的規範和制約: 一則務需剝皮取核化為簡, 在某種意義上執行譯解秘的使節任務; 一則又由於它的描述物件的規定特殊(如人的靈肉關係就牽涉到物理學心理學), 又具有相當程度的不可簡約,不可能弄成明信片或普及讀物。

  從閱讀層面說,任何有價值的文字對人都不是敞開的。一部富於思想具有形上品質的文學作品,通常最先被同道者聲稱看不懂。這是拒絕任何深刻寫作的最好託辭,也是對任何新知識新方法的無情封殺。叫嚷看不懂的人,無非是找不到他們“在家中”的熟套的解讀感覺,無法再繼續他們避難就易輕鬆浮淺的閱讀慣例。恰恰是這些高叫看不懂的人,缺乏對語詞的敬重感、讀者的責任心。他們或者用灰色中模稜兩可平庸枯燥的線式因果敘述將人弄得昏昏欲睡;

  或者故意設障五迷三道迂迴包抄用晦澀糟亂網狀絮話語拒絕給人到位的真理。實際上,語言的隱蔽秘澀,常常是無能脆弱的標誌,是貧乏浮浪思想的庇護所。在語言的遮蔽現象背後,掩藏著文過飾非及混沌無序。誠如某些當紅作家的轉寫色情暴力是喪失了揭示人的內在心理情感的能力而不得不蛻化成用感官去直接刺激讀者一樣,喜以彎彎繞、“障眼法”寫作的人,除了最終暴露出其人其文的低俗,什麼假深沉也玩不出來。

  依我之見,寫的有才華就是寫的精短。智最高的人,就是綜合力抽象度最強的人。

  萊辛的誡律是:一本大書就是一大罪。

  尼采的格言是:我要用十句話寫出別人一本書才能達到的表達。

  我給自己下的硬指標是:堅韌不拔地做個無情的“語言修女”。

  物理學有個末言明的法則: 在一切等效的公式和原理中,選擇最簡單的一個。 因為上帝討厭複雜。因為對自然界探索的越深,它就顯得越單純。大自然的複雜就隱蔽在它的簡單裡。

  量與質的內控,語言的括力穿透力,當是一個成熟作家自覺追循的高度。在這個滿世界都是來歷不清的存在,到處都充徹著邊境模糊邊緣狀態的當下,簡潔、清晰,本身就是難能的品質。

  <<揹負自己的十字架>>,將是我寫作生涯的轉點裡程碑;將是一部大功率損耗心能體能、輸出真精血真魂魄的作品;將是一次自我征服自我較勁、充滿“殘酷激情”的銘寫過程--我的靈魂撕博、人格分裂、人中最至深的渴望;我的先天靈、後天異化、以及多極背反各執其端的致命秉賦;我的尋找自我發現自我批判自我乃至最終走上“從相對到絕對”的天路里程.....都將在書中一一呈裸。它是我託命於筆以來第一次全心靈全人格真正智化的寫作,更是我的德、意志、智慧、直觀洞悉力及創造思維全面展現的心魂血魄之作。

  我渴望並寶惜這千載難逢的充滿快感與痛感的寫作。

  為堅持文字既定的高維度與純潔,我將在考慮“可讀、通俗”的同時,固拒庸俗媚眾的寫作時弊。

  在此,請讓我莊嚴地申它一明:我將既不故闢生冷詞彙玩玄惑眾,也不拒“大詞險詞”、必要的專業用詞、包括偶爾對某些詞的故意犯犯忌。至於我本人在數年實踐的磨中形成的“高密度、強張力”(它源於我本人生命內部的緊張感。我的每個詞彙,都是我諸多本的聚合折現)注重語言的情緒表現,注重語感語詞的內在邏輯等特質,都將在此書中淋漓呈現加以強化。語言的本質,就是作家存在的本質。修辭,就是作家真實狀態的直接反映。真正的語詞__蟄伏在寫作者生命的最私處。

  只會遵循語法規則寫作的作家,必缺乏獨創。最優秀的作家雖也有違背修辭的時候,但他自有能力在整體語言符號中得以獨到的補償。他之需要破戒出格,是不得已而為之。倘不破例,仍能達到完美表達,他是會竭力不犯規的。

  本書的體裁,我“親自”定為“長篇反思哲理散文”。既然小說可以泱泱鉅製,散文亦有爭得自家空間的權力。篇幅容量的增大,將為散文提供多元開放地透視人生的可能。散文文體的真實、直接等顯著優點,只有在長篇框架中才會得以更好的弘揚與拓展。長期以來,我曾為自己的散文找不到超越的突破點而深深痛苦。現在,它連同我的整體思想觀念的突變竟不攻自破了。

  恪守精短的原則,此“大序”早當打住了。聊以自慰的是,它實際比我估定的一萬字已抹去一半。開序大吉、再精再短。我原先預計的三十萬字成書計劃,現臨時決定二十萬字拿下。我確信,這絕不只是個數量問題,它更牽涉到一個作家的信仰與實踐、語言與行為的“行踐其言、言必賦行”的人文兌現統一的問題。

  臨末,想表達一個小小的心願:

  但願一個不太走運的讀者看到一個與他同樣不太走運的人的經歷,會感到些許平衡、慰藉與力量;

  但願我的精神能配得上我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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