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蟲記經典散文

昆蟲記經典散文

  一、蜻蜓

  這個小精靈的名字出現,大部分人的腦海中大致會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蓮葉搖曳的清池中,小荷初露,一尾蜻蜓俏立其端,靜默了一池的風景。這樣的唯美畫面多出現在攝影作品與水墨畫中。

  我心中的畫面是這樣的——晨曦微露,灌木叢中,露珠溫柔地躺在葉片的懷中還未醒來,夜蟲發出很有規律的鼾聲,翅膀上沾染著細小露珠的蜻蜓懸掛在葉尖上,還沉浸在夢中。畫面安詳而靜謐,昆蟲草木互相融合,顯示出自然萬物之間和諧而密切的關係。

  若時光流轉,畫面擴大,角色互換,你看到的景象應該是這樣的:灌木叢邊的草地上,一頭小水牛悠閒地搖著尾巴,目光和嘴唇緊貼大地與青草,專一而虔誠。一個女童站在灌木叢中,輕躡著腳,緩緩伸出手,捏住一隻蜻蜓的尾巴。蜻蜓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自己落入魔掌,慌亂地煽動翅膀,但一切都無濟於事。即使它僥倖逃脫,沉重的溼翅膀也不能載著它飛高飛遠,只能再次接受被捕的命運。

  很顯然,你已經看出來了,這個女童是我。

  蜻蜓是懸掛在我的童年星空中璀璨的一顆星,它的美麗光芒,經常搖晃我的記憶遺產,變成醒來的幸福。

  我牽著牛,帶著三兩隻翅膀濡溼內心驚恐的蜻蜓回到家,將它們放在我的蚊帳裡。它們的細腿攀附粉色蚊帳細密的小孔裡,溼翅膀因為我長時間的捏壓,短時間內一直粘連在一起。不知是它們已經平復了驚恐的心,淡對危機,還是因為翅膀的原因,進入蚊帳後的它們一直很安靜,不吵不鬧不飛舞,預設命運。

  這些蜻蜓大都是那種黃褐色的蜻蜓,極為普通,未能滿足我以及小夥伴們擁有美麗事物的虛榮心。於是在暮色降至的曬穀場上方,小群的紅蜻蜓低飛迂迴,孩童們揮舞著自制的網兜,捕捉紅蜻蜓。蜻蜓即使很多,卻也很難捕捉到它們,輕盈的身姿總是巧妙地躲過揮舞的網兜,氣得有些孩童扔掉網兜,發誓再也不製作這無用的東西。

  若是蜻蜓們聽得懂他的話,一定會暗自竊笑吧。

  但我後來發現一個秘密,根本不必費這樣的氣力,只需再等等,有些低飛的蜻蜓就會脫離群體,在曬穀場周邊的矮樹和灌木邊緩飛,尋找合適的安歇地點。然後,就能像清晨的時候那樣捉住它們,只是成功率要比清晨低得多,畢竟它們還未深睡,翅膀也未被打溼。

  我和其他孩子們一樣,逮回蜻蜓放在蚊帳裡,目的是讓它在夜晚替我捕捉蚊子,它得到食物,我得到安寧,本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但結果顯然不是孩童的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第二天起床,蚊帳的角落裡依然停落著不知何時偷溜進來大腹便便的蚊子,我的血液在它的腹部隱約著紅光。而蜻蜓也安靜地停落在蚊帳的一角,浮生一切事物均與它無關的姿態。經過一天一夜的囚禁,即使我挽起蚊帳的門,它們也沒有打算逃出牢獄。到了晚間時常會發現,身體變硬翅膀變得乾脆的蜻蜓躺在涼蓆上,沒有了生命特徵。那雙圓鼓鼓的眼睛不再轉動,但卻折射出一股悽清幽怨的微光。但可惜,那時候的我,並未能發現,以至於迴圈往復地充當著劊子手的角色,卻並無半點愧疚之心。

  我不得不承認,事隔多年,對自己殘害過那麼多的蜻蜓,是在前一段時間才心存些許愧疚之情。而牽引出我遲到的愧疚,源於我三歲的兒子。

  那天傍晚,我帶著他在小公園的荷塘邊玩耍,他正認真辨認著鐵製棋盤上的楚河漢界以及圖形。這時候有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央求他的母親為他折柳枝,那位母親費了好大力氣才折下兩根,孩子高興地拿著柳枝當軟劍揮舞,母親牽著孩子的手準備離開。

  “你們不能這樣做,小樹會疼的,它會發燒的!”兒子突然大叫。

  那對母子興許沒聽清,繼續往前走。

  兒子更大聲地重複:“小樹會疼的,它會發燒的!”

  後來的事情大概是這樣的,我向那對母子說了句不好意思,他們也理所應當地接受了道歉,若無其事地走了。兒子又不滿地嘀咕了幾聲,繼續研究棋盤。我知道我錯了,我的一句不好意思是一瓢冷水,澆在了兒子人性之初的正義感火苗上。向兒子解釋清楚,並誇讚他真棒之後的我,則陷入了沉思。

  相比單純的兒子對世間萬物的熱愛,童年時的我,依仗著懵懂無知,為了一己私慾,對昆蟲草木犯下了太多滔天罪行。

  造物主賦予萬物生命,作為統治者的人類,並沒有剝奪他們享受生命的權利,我明白這個道理,確實有點遲,只能虛偽地對那些蜻蜓,蟬,螳螂,蟋蟀,螞蟻,螢火蟲,說聲對不起。

  二、毛蟲

  所有紮根土地的花草樹木本都該博得所有人的喜愛,大地深處的表達是它們傳遞給我們,無慾無求的它們,只需一些免費的陽光和雨露就為人類奉獻了自己的一生。

  然而,有一種樹木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愛它。我將它凍僵在我的記憶中,無論如何也不想讓它醒來。

  我無法告訴你這種讓我厭惡的樹木的具體學名,但我又不得不承認,這樹本身是美麗的。樹幹筆直高聳,樹冠疏密有度,橢圓的葉片,春綠秋黃,結一枚枚綠豆般大的白色小果子。很多男孩子在樹下撿拾這種果子充當子彈,所謂的槍是一節竹片被劈開4個縫隙,將子彈夾在縫隙中,使勁一捏,便飛射出去很遠。

  如此看來,這棵樹還是挺招人喜愛的,不過還有更愛它的生物——毛蟲。

  這些黃褐色的毛蟲,成群成堆地聚集這棵樹上,如果某隻毛蟲乘著輕風光顧人的身體,會引起嚴重的皮炎,皮膚會立刻紅腫,疼癢難耐。顯然將對毛蟲的`憎恨轉嫁到這種樹上,是錯誤的審度行為,只能用恨屋及烏來解釋了。

  我被毛蟲侵害過,但印象不深,自然恨也不深。我對它們的恨由來已久,是因為我的弟弟曾深受其害。

  關於我的弟弟,我有兩件事一直耿耿於懷,成了我記憶中的隱痛。

  我12歲那年,妹妹8歲,弟弟6歲,我們放學歸家的途中,遇見了鄰村商店的老闆,此人性格木訥,皮膚白淨,一看就是缺少與外界人事接觸的人,我們小村的人私底下都叫他“大孬子”。當時的他正騎著腳踏車從我們的身邊經過,我幼小的弟弟說,“是大孬子!”

  童言無忌。

  後果是弟弟的臉頰遭受了一個大巴掌。弟弟一直哭,我和妹妹被嚇傻了,沒有辯解,沒說一句話。事件的後續無需再提。但那之後,我非常痛恨自己的懦弱,沒能阻止他打我弟弟的那一巴掌,甚至沒有辯稱,“你本來就是大孬子,我們村人都這樣說,有本事你去把我們村所有人都打了。”

  另外一件事發生的時候,我們姐弟大概也是這個年紀,那年母親在張家港學習技藝,姐姐也漂泊於異地,父親的修車鋪在集鎮上,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和弟弟妹妹在家。

  是初夏,採三茬茶的時節,一個週末,我帶著他們上天山採茶,回家的時候,弟弟大概在一棵滿是毛蟲的樹下玩耍過,很多的毛蟲絨毛沾染到了他的身上,回到家後,他的整張臉,以及一整個上半身都紅腫了起來。

  弟弟不停地哭鬧,我和妹妹不停地給他洗澡撓癢,但是越撓越癢,甚至抓出了血痕。弟弟的大眼睛因為眼皮腫脹,眯成了一條縫,他的哭聲是一根皮鞭,抽打在我的心上。至今我仍然清楚地記得我當時的心境:悔恨、害怕、慌亂。

  疲憊的弟弟躺在竹製的涼床上,睡夢中還皺著眉,伴隨著四處撓癢不時發出一聲哭喊。這時我做了一個大膽而又瘋狂的舉動——拿白酒為他擦拭腫脹的地方。結果可想而知,辛辣的白酒觸碰到那些已經被撓得有血痕的地方,會產生劇烈的刺痛,弟弟一直大聲叫喊,但卻一直沒有醒來,他太疲憊了。

  弟弟漸漸安靜下來。許是那些酒精與毛蟲的病毒經過了一場我看不見的殘酷而又激烈的廝殺,酒精得以獲勝。

  我用眼淚慶賀。

  晚上父親回家的時候,弟弟已經沒有了什麼大礙,紅腫均已消退。我向父親說明一切,並承認錯誤,不該讓弟弟在那棵樹下玩耍。父親看了看活蹦亂跳的弟弟,沒有說什麼,只讓他以後不要再接近那樹。

  這件事情就這樣被時光的河流帶走,但奔騰的河水永遠都帶不走我對毛蟲以及那不知名的樹的恐懼。我曾經想不明白,這害人的毛蟲愛棲居在這樹上,而這樹也沒有什麼大的用處,為什麼村民們不將村裡的這些樹都砍了,以絕後患。現在想來,大抵是村民們不願趕盡殺絕,哪怕是害人的毛蟲,抑或是不願破壞人與自然,人與萬物生靈之間那密不可分的聯絡。

  哪怕它是讓人痛恨,讓人深受其害的毒蟲,它也有在這個世界生存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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