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春節的玻璃燈籠散文

童年春節的玻璃燈籠散文

  冰心先生的《小桔燈》到現在還在好多人眼前搖曳,而縈繞我眼前的卻是30年前童年的那盞春節時給我帶來多少金子般美好回憶的破舊的玻璃燈籠。

  在我們東北鄉村,在我關於童年的記憶中,冬天是白茫茫大地一片嘎嘎冷,有“臘七臘八,凍死寒鴉”之說,可知天寒地凍滴水結冰的北國風光,給老百姓帶來更多的是單調無奈冰冷和蜷縮在家,那句“下雪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怕是多少年來對當時貧乏的精神生活最好證名了。然而,風越嚴寒樹越挺拔,家越貧窮人越會尋找快樂,在我的印象中,風雪沒有阻擋住小孩子奔跑歡呼的腳步,嚴寒沒有阻擋住小孩子晶瑩晶亮的汗珠。那時一點一滴的快樂,是用十二分的童真加上力氣、勇氣以及對生活的熱愛換來的。

  玩具是沒有的,自娛自樂也算是唯一的體育鍛煉工具是爬犁,成天價長在冰上,比賽誰滑得快花樣多,早已不新鮮,只是日日疲且樂之而已;或在雪後用柳條編的笸籮扣鳥,可惜多半是火候掌握不好扣得少而又少,鳥的種類少兼不好看,也無多少趣味;或是約幾個小孩到一條小河上鑿冰撈魚,因為力氣小,不肯走遠,多半圖個熱鬧並無太多收穫,也偶爾隨了大人幫個下手,撿幾尾魚入筐,數著數目大呼小叫,雖也快樂,但少了一點兒童的生動鮮活和難忘。由此我更珍視那盞破舊的玻璃燈籠。

  年關到了,照例我們在吃完年夜飯之後要守歲,子時過了要出去給全堡子拜年,這就需要一盞燈。家境窘況,過日子精打細算,一切費亮的活計都是儘量在白天做完,蠟頭都是緊著使的,幾乎沒有多餘的蠟。而摸黑出去太沒興致又害怕,又怕遭人笑話,做燈籠難於上青天,找蠟頭坐在罐頭瓶子裡比較流行又比較可行。於是老早藏下個罐頭瓶子防止被賣了廢品,尋摸好一小截蠟頭,做了個漂亮的小木棍,跟誰要一點紅毛線,都清洗一遍,只等最後放蠟頭了。然而竟沒有做成,因為我在冰冷的廈子裡給大人找過年用品的時候,十分意外地找到了一個破舊的只有三塊玻璃的燈籠罩,帶有提樑底座支架,可以旋轉,木稜上刻著花紋,玻璃是彩色的`,記不清是什麼圖案了,是早些年家中用過的。這給了我太意外的驚喜,可哪淘弄玻璃去修理,白玻璃都難找,何況是找彩玻璃,誰家都不富裕。於是我開始翻箱倒櫃找花布,在僅有的幾塊碎布頭裡比了又比量了又量,求母親裁剪好尺寸,找來父親幫忙,像鑲玻璃一樣,用玻璃條子把花布釘好,燈籠修好了。於是我熱烈盼望除夕之夜早點到來,好讓我有顯擺出風頭的機會,等啊等盼啊盼,三十兒到了,早起穿上新衣服,顧不得戴帽子戴手套,趿拉著鞋,把小蠟坐在燈座上,點著放好燈架,提著就跑出去了,可惜大白天的也看不出燈有多亮,興奮之餘失望跑回來,倒遭到大人們不少笑話,於是盼天黑。

  天遂人意,冬天白天短說黑就黑了。風風火火地點著蠟,拎著燈籠又跑出去了,走出家門卻又故意慢下步子,隨意弄出點聲響,生怕遇不到人,遇到了人家又沒注意。可惜人們此時大多在家,沒看見幾個人,得到的讚美太少,自己倒是緊張著急得出汗了,悻悻而回。

  年夜飯也吃完了,雖沒到子時,但我趕緊下地提著燈籠到各家去拜年了。那時,興許是業餘文化生活很貧乏,蜷在家中又沒意思,各家住得又近,大家都很能合得來,成年男人年關時不少是相約在鄰居某家賭錢,通宵不歸,不守歲的,老人婦女孩子一般才在家守歲。守歲中間,不知起於何時,又時興穿插給鄰居德高望重身份特殊或是孤寡老人拜年,當然也有一點彩頭好賺,一二分錢上下。而他們往往也願意給,這是一年來他們在鄉鄰中獲得的特殊榮譽,因為小孩子去誰家往往是大人授意的,小孩子又不是很多,同一家的孩子只准去一個代表。

  走在積雪皚皚的鄉村路上,火紅的年味順著燈籠光流淌,伴著臉上無法掩藏的喜興和得意,諦聽自己噗噗跫然的足音,心裡想著拜年話,別有一番滋味。一路上遇見小孩子了,就主動搭訕相約去某家,實則更想讓他看自己的燈籠,比下他的罐頭瓶子,收穫好多驚奇和讚美,竟意外地得一些糖果,條件是給對方提一二分鐘,結果一起拜年的隊伍就壯大了,無形中就被簇擁在人群中心,頗讓人感到愜意。還有一個,竟“自慚形穢”徑自離去了,就更加讓自己得意。一路上話格外得多,腳步格外地輕鬆。狗吠聲聲中進到一戶人家,先是大家一起吹蠟燭,然後在昏暗的燈光下站排給老人問好,老人的家人則一邊拿出各式好吃的,讓我們到炕前來,抓起一把就往大家的兜裡揣,然後再放到手裡,往往是一塊糖剛剝下紙還沒來得及吃,又有瓜子花生塞進手裡。這是我們小孩子喜歡的,那時候一年到頭想吃這些東西,機會很難得,橘子根本沒見過,蘋果吃一回好似吃人參果,就是自家逢年過節,好吃的東西也是隻允許少許品嚐,大多是隻可遠觀不可近動的,要等所有客人走後,才能一飽口福,也許連招待客人都不夠,那就更沒機會解讒了。所以那時的東西雖然跟現在沒什麼兩樣,但每一個孩子都覺得分外香甜。後來不知怎麼大家竟一起議論起我的燈籠來了,紛紛讚美,現在回想起來,大概那是當晚最鮮豔奪目的圖畫了,我當然又添油加醋,惹得老人講起了老年間的故事。說一人夜半歸家,途中遇一狼從後背偷襲,人立後將前爪搭在那人身上,那人不敢回頭,以防狼咬他的喉嚨,只好死死抓住狼前爪,並用腦袋頂住狼下顎,狼則用後爪撕撓人後腰,想拼命掙脫,人後背受傷棉衣盡破鮮血淋漓,很危險,幸虧看見不遠處有燈火,於是呼喊求救。人們拿著燈籠木棍鐵鍬趕來救助,從那人背上打死了狼。雖然我們聽得毛骨悚然,但在童年的記憶裡,卻又是驚險而珍貴的,令人終身難忘。臨走,老奶奶給了我五分錢,讓所有的人驚奇。我知道這是燈籠的功勞,大家也一致這麼推斷。後來怎麼走回家的,又拜了幾家,到現在還是個空白。經歷多了,才知道人生也可能因為一點出奇或是意外而改變,包括命運。

  當晚還有一個重要的活動,是要小孩子完成的。也不知起於何時,除夕夜12時鞭炮鳴響之後,小孩子三五成群一手持銅盆(當然沒有銅盆,鐵盆鋁盆也可以,只是聲音敲出來不美),一手握短棍,沿村路敲擊,同時口中喊些“過年了”、“抓小偷”、平平安安、紅紅火火祈福之類的號子,前呼後應,左敲右和,聲音震天,但不許打壞盆,小孩子還需檢查是否有起火的徵兆。一路下來,形式多於內容,幾乎從沒發現過火災,大人早已檢查多遍了,誰也不敢大意,要是等小孩子發現,事情就壞了,而小偷此時也是絕對要過年歇業的,我們那當時講究的是過好年,小偷此時也講良心,不然,遭全村人唾罵,罪莫大焉,所以就是圖個喜慶吉利,壯壯聲勢。但這些,需要有燈籠指引和照亮,於是我又打著燈籠走在最前方,去哪不去哪,並無固定路線,全憑前頭打燈籠的人開路,小小的我,手提燈籠,著實風光了一回,既不擔心敲壞了盆,還不累人,又比後面打燈籠的露臉,別提多麼舒心了。可惜用燈籠的時間很短,小孩子好東西吃了,錢也得了,鞭炮放過了,盆也敲了,就倦得快,很快就四散回家了。

  這盞燈籠似乎就用過這一次,從此就可能成了個擺設,多半是閒置,也不知放於何地毀於何時,因為我再也沒有關於它之後的任何印象,似乎我們小孩子集體給老人拜年以及敲盆呼喊的活動,也從此斷了線,再也找不到線頭,不能接續,成了令人追憶感懷的絕唱了。而她的來去,到現在也還是個謎,沒有任何記憶。只是每到年關時節,不知怎的,我就會想起它,想起那時貧窮但又快樂的歲月和那年味悠遠韻味十足的春節,似乎那模糊的紅火喜興的燭光就在眼前,一大群孩子正伴著清脆的北風,捂著紅蘋果似的小臉,那清脆的笑聲就回蕩在天邊,迴盪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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