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緞是微涼的散文

綢緞是微涼的散文

  綢緞兩個字,是帶著涼意的。

  也只適合在蘇杭這樣的地方穿。或者說,江南的女子適合。

  蘇州的關鍵詞中,必須要有綢緞的。那是格局中必然要飄逸起的一種物質。

  甚至它的產生,也必須和園林、崑曲、評彈、小巷、陰雨纏一綿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我說不清那是什麼樣的流轉暗合。當我在暗夜裡摸一到一塊綢緞時,我的心掠過一隻驚鳥,手上的感覺是光滑而細膩的,但分明又是動盪的。

  溫柔是一槍一。被一槍一擊中的何止是時間,還有這綢緞。

  那白色的綢緞,穿在蘇州身上,成了粉牆黛瓦。穿在張允和張充和張兆和身上,就是一種前世今生的味道。

  看過一楨張充和的照片。那時,她們的父親為了四姐妹的教育,從合肥舉家搬牽到上海,又從上海牽到蘇州。四姐妹穿絲綢、讀詩書、寫書法、吟宋詞、習崑曲,奠定了一生古典文化的底子。特別是小妹張充和,和崑曲結下了一生的緣分。那本《曲人鴻爪》便是最好的佐證。

  直到近百歲,她仍舊吹笛子唱崑曲。而身上穿的,仍然是絲緞。這是在美國,她穿著旗袍,唱了一生的崑曲。少年時的經歷往往會綿延人的一生。

  而綢緞所贈閱她的,除了曼一妙,一定還有往事塵煙中的細一軟。

  陸小曼,或者言慧珠。這樣的女子也是綢緞的`。很豔,帶著清涼的妖氣。她們幾乎穿了一生綢緞——那旗袍可真婀娜,綢緞又重生了一回。當它們是絲時,還拘泥著小家小氣,當它們是一塊布時,已經露出妖嬈的端倪。當它們裹在一個女人曼一妙的身體裡時,當一個男人把手放在女人腰間,綢緞,已經有了太多意味。

  徐志摩在家信中曾經說,小龍:買了一塊綢緞給你,看看做什麼合適?這樣的男人,真適合當情種。

  綢緞,還有一種自憐自哀自珍惜的荒意。

  當人老了,珠黃了。把自己當年的綢緞翻出來晾曬,那是什麼心情呢?

  電一影《意》中,陳沖扮演的女子,用一個大箱子帶著一箱綢緞旗袍。後來,晾曬在澳州的天空下,如此格格不入。她老了,裝飾她的這些綢緞也顯得那樣蒼老。樟腦味道在電一影中散發出來。我哭了。我喜歡看這些有些淡淡惆悵的電一影。看得心裡綢緞微涼。

  綢緞自己呢?也有一種自命清高麼?

  就應該穿在《驚夢》裡的杜麗娘身上。在春風習習的迷一離之黃昏,起了厭厭的情緒。忽然就百無聊賴了。忽然就獨自思春了。綢緞,不承擔家國使命,只負責在女子身上跌宕綿綿一種離愁或相思。

  在山塘街買了一件寶藍色的睡衣。軟一軟的綢緞,穿在身上,涼,滑。總以為是在做夢似的。我明知道這樣纖細的東西不屬於我。太精緻,太傷感。

  我更喜歡棉,或者麻。如果論起來,就更體已一些,是家常的姐妹。可是綢緞,隔著距離的,它是讀了詩書的閨秀,那些詩書是讓人產生隔閡的距離的,是有涼意的。

  我不願意和綢緞過分親近。

  我願意遠遠的欣賞它。看它散發出的幽素,摸一著那有些滑有些膩的溫柔。——它顯然不是我的。它是畫的,是詩外的,與煙火隔著距離的嫣然。

  是哪裡曾相見?相看儼然。綢緞,與江南是貼心的。彼此知道心裡那份寂然。

  後花園中的女子,在春日遲遲裡,穿了綢緞。她看金魚池,看假山後面的太湖石和日影——青春好象永遠也過不完。生生地想一個人呀,想他呀。絡繹不絕的想。

  絕色的綢緞,傾城的綢緞。一直找那個合適的女子來穿。穿俗了是豔,穿好了是戲。並不是要年輕美貌的女子來演繹它。有一次看九十多歲的張充和穿了綢緞旗袍唱曲,幾乎被驚過去——綢緞,一經光陰和滄桑洗染,更加完美到胭脂鮮翠。

  老了的綢緞一定更是涼意盈袖。

  祖母有塊綠絲綢。是嫁衣吧?一直捨不得做衣服,等老了時,綠絲綢已經凝固了一般——上面的纏枝蓮開敗了,鳳凰也死了似的。樟腦味下,有幾個小一洞。祖母嘆息一聲:扔了吧。到底扔了。

  堆在腳下,居然有了垃圾的意味。我看了它一眼,走掉了。

  尋了半生,也許所找的人就是這樣。是一塊過期的老綢緞。春一光暗流轉,幽夢誰邊?過去了,過去了。舊綢緞有顆老心,任憑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老了呀。

  在平江路上遇到很多蘇州老人,她們擺著手:老了不照相,老了不照相。我的一個女友也說,從現在開始,不照相了。不給女兒將來留麻煩。

  我忽然想到那沉箱幾十年的老絲綢。年輕的綠變成了蒼老的綠,不復當年的光滑與曼一妙,一任華年老去。

  綢緞,是微涼的。

  恰若,那光陰。一把把摸上去,是涼的。是涼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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