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秦觀《鵲橋仙·纖雲弄巧》
宋·秦觀《鵲橋仙·纖雲弄巧》
【作品簡介】
《鵲橋仙·纖雲弄巧》由秦觀創作,被選入《宋詞三百首》。這首詞以隱喻的手法透露深沒的亡國之恨。這是一首詠七夕的節序詞,起句展示七夕獨有的抒情氛圍,“巧”與“恨”,則將七夕人間“乞巧”的主題及“牛郎、織女”故事的悲劇性特徵點明,練達而悽美。借牛郎織女悲歡離合的故事,歌頌堅貞誠摯的愛情。結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最有境界,這兩句既指牛郎、織女的愛情模式的特點,又表述了作者的愛情觀,是高度凝練的名言佳句。這首詞因而也就具有了跨時代、跨國度的審美價值和藝術品位。
【原文】
《鵲橋仙·纖雲弄巧》
作者:秦觀
纖雲弄巧⑴,飛星傳恨⑵,銀漢迢迢暗度⑶。金風玉露一相逢⑷,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⑹。
【註釋】
⑴纖雲:輕盈的雲彩。弄巧:指雲彩在空中幻化成各種巧妙的花樣。
⑵飛星:流星。一說指牽牛、織女二星。
⑶銀漢:銀河。迢迢:遙遠的樣子。暗度:悄悄渡過。
⑷金風玉露:指秋風白露。李商隱《辛未七夕》:“由來碧落銀河畔,可要金風玉露時”。
⑸忍顧:怎忍回視。
⑹朝朝暮暮:指朝夕相聚。語出宋玉《高唐賦》。
【譯】
彩雲顯露著自己的乖巧,流星傳遞著牛女的愁恨。
縱然那迢迢銀河寬又闊,鵲橋上牛郎織女喜相逢。
團圓在金風習習霜降日,勝過了人間多少凡俗情。
莫說這含情脈脈似流水,莫遺憾美好時光恍如夢。
莫感慨牛郎織女七夕會,莫悲傷人生長恨水長東。
只要是真情久長心相印,又何必朝夕相聚度此生。
【賞】
秦觀(1049-1100),字太虛,後改字少遊,別號淮海居士,高郵(今屬江蘇揚州市)人。少年時代豪俊慷慨,喜讀兵書。宋神宗熙寧十年(1077),他到彭城拜見蘇軾。蘇軾對王安石稱讚他的詩,又在哲宗元祐元年(1086)把他推薦給朝廷,他曾任秘書省正字、國史院編修官等職。紹聖初年,新黨執政,他被貶監處州酒稅,接著免去官職,遷徙到州,又編管橫州,再徙雷州。宗即位後被召還,半道上死在藤州。
《宋史·秦觀傳》說秦觀“長於議論,文麗而思深”。其實他的散文並沒有什麼特色,《進策》、《進論》等多是書生的紙上空談。倒是他的詩時有可觀,王安石稱為“清新嫵麗,鮑謝似之”,有些像南朝的鮑照、謝。因為他把詩寫得像詞,如《春日五首》的“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之類,所以南宋敖陶孫評他的詩“如時女步春,終傷婉弱”,好像打扮得很時的女子在外邊遊賞春光,到底顯得過於柔媚纖弱。不過作為一種詩歌風格還是應該允許的。如他的《三月晦日偶題》詩:“節物相催各自新,痴心兒女挽留春。芳菲歇去何須恨,夏木陰陰正可人。”前兩句說隨著節令的推移,萬物也在不斷變化,而痴心兒女總覺得春天過去,實在可惜,總希望把春天挽留下來。後兩句從另一角度說各個季節都有可愛之處,不必為春天過去而感到怨恨。芳菲,指花。芳菲歇去,指百花凋殘,表示春天過去。詩人認為這值不得憂傷,夏天來了,不一樣很好嗎? “夏木陰陰正可人”,夏天的樹木蒼翠欲滴,濃陰如蓋,這樣的景物也十分優美宜人。這首詩立意很好,寫得清麗、疏朗。不過,這一類詩並不代表秦觀詩的全體,秦觀詩還有“嚴重高古”的一面。秦觀有些登臨懷古的詩是不能叫做“女郎詩”的。
秦觀主要是一位傑出的詞人。今存詞約一百首左右,陳師道說:“今代詞手,惟秦七、黃九。”秦七,即秦觀;黃九,即黃庭堅。但實際上黃庭堅的詞風與秦觀不同,成就也不及秦觀。秦觀詞在當肘即傳唱頗廣。葉夢得《避暑錄話》記載:“秦觀少遊亦善為樂府,語工而入律,知樂者謂之‘ “作家歌’,元豐間盛行於淮、楚。”這是說秦觀善於填詞,語言工麗,又合於音律,懂得音律的人稱之為“作家歌”,宋神宗元豐年間流行於淮河與長江中下游一帶。葉夢得又記載蘇軾對秦觀的文學創作無不“極口稱善”,但對他的詞“猶以氣格為病”,覺得氣格弱了一些,所以開玩笑說:“山抹微雲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山抹微雲”,是秦觀的詞句:“露花倒影”,是柳永的詞句。蘇軾把秦觀和柳永並列,說明秦觀沒有繼承蘇軾開創的豪放詞風,而是沿襲了柳永的婉約格調。他在詞中多寫與歌妓舞女的交往、依戀,這一點正和柳永相同,只是較少柳永那種一味倚翠偎紅的浪子作風,而更多失意文人撫今追昔的愁緒。與柳永詞相比,秦觀詞的內容顯得狹窄,情調顯得還要低沉。這並不主要由於他重蹈《花間》派婉約詞的創作途徑,和描寫男女相思離別的哀怨,而主要是由於他感情的脆弱、意志的薄弱、性格的軟弱,以致陷入憂傷悲苦,幾乎不能自拔,從而形成他詞風的柔弱。
後人一向推秦觀為宋代婉約詞的正宗詞人,其詞意緒委婉,情辭相兼,於悽迷中見哀怨,在和雅中顯莫測。再三讀之,便覺騷情雅意哀怨無端。這些,在他的長調中表現得更為突出。然而,他的一些小令中調,也是珠圓玉潤,玲瓏透剔,淡語有味,淺語有致,令人愛不釋手。這首《鵲橋仙》則寫得較為開朗、爽健。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牛郎織女的故事是中國封建社會產生的著名的神話傳說。據說西王母硬性拆散這對情侶的婚姻,分隔在銀河兩岸,每年七月七日由喜鵲搭橋,這時夫婦才能相會。天上的織女星在銀河北邊,牽牛星在銀河南邊,真的到七月七日夜晚相距最近。不過那是自然現象,人們口頭流傳的鵲橋相會,則是根據人們意願創作的神話故事。這首詞所取的題材,就是這一傳統題材。古往今來以此為題的作品眾多,都是借牛郎織女悲歡離合的神話故事,歌頌愛情的誠摯、專一、純潔、堅貞。《鵲橋仙》這個詞牌本來由於牛郎織女的故事而得名,秦觀運用這個詞牌來歌詠牛郎織女的故事,可以說非常吻合。其命意之新穎,下語之雅麗,一空眾作,遂為絕唱。面對這樣陳舊的題材,作者匠心獨運,文思起伏,表現在詞中,具體為感情脈絡的哀樂交迸,使人讀來回腸蕩氣。
上片寫景,寫牛郎織女鵲橋相會。描寫牛郎織女一年一次的相逢,而一次比一次更加相愛。前半部是以哀怨為主,這種哀怨,在“飛星傳恨”中表現得比較直截,而在“纖雲弄巧”中表現得比較婉轉。“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這三句是寫七月七日的夜晚,牛郎織女相會時的環境,但景中有情。“纖雲”,是纖薄的雲層。“弄巧”是寫纖薄雲層很輕柔,隨風飄動,形態不斷變化,像是巧妙地織出了許多美麗的圖案。傳說織女手很巧,善於紡織,所以古代民間習俗,婦女就在七月七日晚上擺出瓜果食品向織女“乞巧”,同時用線穿針,希望織女給予她們紡織刺繡的工巧。詞人在這裡以“纖雲”的千姿百態,想象為織女的巧手織出的各式各樣的雲錦。這都表現出詞人善於扣住題目去展開描寫,而不流於浮泛。“飛星傳恨”一句也是緊扣題目,但“飛星”並不指牛郎星、織女星,而是泛指,指天上間或飛過的流星,那劃破夜空的一道一道長長的火光,它像是信使,彷彿在傳達牛郎織女長久分離的怨恨,這怨恨雖然時隱時出,但總是如火光閃爍,難以平息。“銀漢迢迢暗度”一句更是與題目有關。“銀漢”,即銀河。牛郎織女被銀河阻隔,相會也是在銀河。“迢迢”,在這裡是形容銀河的寬闊與長遠。“暗度”,不是說牛郎織女偷偷地渡過銀河,而是說銀河隨著夜晚時間的過去,正慢慢地轉換著方向。這實際上是表現天上的空曠,銀河的闊而長,牛郎織女就這麼被它長期阻隔。這三句未寫相逢,先寫相逢的環境,感情是哀怨的。
但到下面二句寫相逢,縱起—筆,“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哀怨頓轉為歡樂。作者把“一”與“無數”對舉,既寫出牛郎織女在久離後得以相見的無限欣喜,又襯托出他們之間愛情的純真強烈。“金風”,就是秋風;“玉露”,就是白露。“金風玉露”,代指秋天。這是指他們在秋風白露來臨的七月七日相逢,他們經過長期分離才得相逢一次,他們的歡樂就不知道要超過人間相會的歡樂多少倍。因為這一年一度的相逢,時機難得,所以格外珍重這難得的相會;而且相隔越久,相愛越深。
下片寫情,寫牛郎織女從相逢到相別。“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這三句是承上片寫兩人彼此溫存相愛的感想像水那樣和順深長,短暫的美好的相會像夢一樣,怎麼忍看回去的路?亦寫將要分要分別之時的情景。“柔情”,指彼此溫存相愛的感情。“似水”,是扣著銀河來寫,寫“柔情”如水那樣輕軟,又如水那樣深而且長。“佳期”,指彼此的美好的會見。“如夢”是扣著夜晚來寫,會見是那麼難得,彷彿是在朦朧的夢中,又好像夢那樣短促。情深而會短,當然不忍分手,所以說“忍顧鵲橋歸路”。傳說牛郎織女相會是由喜鵲在銀河上搭起了一道橋。現在是不忍心回頭看那“鵲橋歸路”,表示難捨難分。這感情還是哀怨的。我們看,前兩句寫盡了感情的纏綿和相會的令人心醉,而一個“忍”字,則將轉瞬分離的無限辛酸盡訴筆端。詞至此,猶如山窮水盡,但作者隨即轉筆振起: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雙方的愛情如果真是長久不衰,那就沒有必要成天守在一起。這兩句是寫既別之後的祝願,以相愛的深切沖淡了相別的哀怨,歌頌了忠貞不逾的愛情,並不在朝歡暮樂。詞人提出愛情貴在始終如一,愈久愈深,而不在朝夕相伴,形影相隨。秦觀真是絕去流俗,把愛情寫到了無以再深,無以再純的地步。與之相比,不但那種感慨於人情和生命的變異短暫因而追求長期廝守的世俗觀念不值得一提,即使是那種為了愛情而“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願望,也夠不上秦觀這兩句詞所達到的思想感情的高度。這首詞的思想健康,意義深刻,沒有那種低迴傷感的情調。這是一首較為開朗、爽健的詞,作者用清麗之詞來表現高潔的愛情,以立意新穎取勝,富於浪漫主義色彩。
【講解】
借牛郎織女的故事,以超人間的方式表現人間的悲歡離合,古已有之,如《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曹丕的《燕歌行》,李商隱的《辛未七夕》等等。宋代的歐陽修、張先、柳永、蘇軾等人也曾吟詠這一題材,雖然遣辭造句各異,卻都因襲了“歡娛苦短”的傳統主題,格調哀婉、悽楚。相形之下,秦觀此詞堪稱獨出機,立意高遠。
這是一首詠七夕的節序詞,起句展示七夕獨有的抒情氛圍,“巧”與“恨”,則將七夕人間“乞巧”的主題及“牛郎、織女”故事的悲劇性特徵點明,練達而悽美。借牛郎織女悲歡離合的故事,歌頌堅貞誠摯的愛情。結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最有境界,這兩句既指牛郎、織女的愛情模式的特點,又表述了作者的愛情觀,是高度凝練的名言佳句。這首詞因而也就具有了跨時代、跨國度的審美價值和藝術品位。 此詞熔寫景、抒情與議論於一爐,敘寫牽牛、織女二星相愛的神話故事,賦予這對仙侶濃郁的人情味,謳歌了真摯、細膩、純潔、堅貞的愛情。詞中明寫天上雙星,暗寫人間情侶;其抒情,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倍增其哀樂,讀來蕩氣迴腸,感人肺腑。 詞一開始即寫“纖雲弄巧”,輕柔多姿的雲彩,變化出許多優美巧妙的圖案,顯示出織女的手藝何其精巧絕倫。可是,這樣美好的人兒,卻不能與自己心愛的人共同過美好的生活。“飛星傳恨”,那些閃亮的星星彷彿都傳遞著他們的離愁別恨,正飛馳長空。
關於銀河,《古詩十九首》雲:“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盈盈一水間,近咫尺,似乎連對方的神情語態都宛然目。這裡,秦觀卻寫道:”銀漢迢迢暗渡“,以”迢迢“二字形容銀河的遼闊,牛女相距之遙遠。這樣一改,感情深沉了,突出了相思之苦。迢迢銀河水,把兩個相愛的人隔開,相見多麼不容易!”暗渡“二字既點”七夕“題意,同時緊扣一個”恨“字,他們宵行,千里迢迢來相會。
接下來詞人開筆墨,以富有感情色彩的議論贊嘆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一對久別的情侶金風玉露之夜,碧落銀河之畔相會了,這美好的一刻,就抵得上人間千遍萬遍的相會。詞人熱情歌頌了一種理想的聖潔而永恆的愛情。“金風玉露”用李商隱《辛未七夕》詩:“恐是仙家好別離,故教迢遞作佳期。由來碧落銀河畔,可要金風玉露時。”用以描寫七夕相會的時節風光,同時還另有深意,詞人把這次珍貴的相會,映襯於金風玉露、冰清玉潔的背景之下,顯示出這種愛情的高尚純潔和超凡脫俗。
“柔情似水”,那兩情相會的情意啊,就象悠悠無聲的流水,是那樣的溫柔纏綿。“柔情似水”,“似水”照應“銀漢迢迢”,即景設喻,十分自然。一夕佳期竟然象夢幻一般倏然而逝,才相見又分離,怎不令人心碎!“佳期如夢”,除言相會時間之短,還寫出愛侶相會時的複雜心情。“忍顧鵲橋歸路”,轉寫分離,剛剛藉以相會的鵲橋,轉瞬間又成了和愛人分別的歸路。不說不忍離去,卻說怎忍看鵲橋歸路,婉轉語意中,含有無限惜別之情,含有無限辛酸眼淚。 回顧佳期幽會,疑真疑假,似夢似幻,及至鵲橋言別,戀戀之情,已至於極。詞筆至此忽又空際轉身,爆發出高亢的音響:“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秦觀這兩句詞揭示了愛情的真諦:愛情要經得起長久分離的考驗,只要能彼此真誠相愛,即使終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貴得多。這兩句感情色彩很濃的議論,成為愛情頌歌當中的千古絕唱。它們與上片的議論遙相呼應,這樣上、下片同樣結構,敘事和議論相間,從而形成全篇連綿起伏的情致。這種正確的戀愛觀,這種高尚的精神境界,遠遠超過了古代同類作品,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這首詞的議論,自由流暢,通俗易懂,卻又顯得婉約蘊藉,餘味無窮。作者將畫龍點睛的議論與散文句法與優美的形象、深沉的情感結合起來,起伏躍地謳歌了人間美好的愛情,取得了極好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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