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山水隱逸詩的藝術特徵
孟浩然山水隱逸詩的藝術特徵
導語:盛唐著名的山水田園隱逸詩人孟浩然,在繼承和發揚前人詩歌創作風格基礎上,在其山水田園詩歌創作中無論是在思想內容、表現手法,抑或風格意境方面都較前代有了新的超越,開闢了唐代山水詩的清新之風,本文將從創作手法等方面闡述孟浩然山水隱逸詩創作的藝術特色。
近些年來隨著隱逸文學研究的深入發展,許多研究者們把更多的目光移向了開創盛唐山水詩派詩人孟浩然。孟浩然作為王孟詩派的代表人物,在盛唐時代能夠開宗立派,自然在山水田園詩的創作上有超人之處,並取得一定的成就。
在山水詩創作上孟浩然深受南朝詩人謝靈運山水風格的影響,並使山水詩得到了發展。同時因其所具有的隱逸經歷和隱逸思想,使其自然山水詩、田園詩帶有隱逸的情調。孟浩然現存詩歌二百五十多首,其中有不少作品表現他希望濟世的抱負和決心以及不能濟世的困惑和苦悶,而孟浩然最受人推崇的是他的山水田園詩。
一、改變主客體審美關係,形成情景交融的詩歌意境
李澤厚曾說過“六朝山水詩則是以自然作為人的思辨或觀賞的外化或表現,主客體在這裡仍然對峙著”(李澤厚《美學三書》,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101頁),主客體之間缺乏情感交流,山水詩中景是景、情是情,二者割裂互不相融,如詩中往往一半是寫景,一半是抒情,這種形式就比較生硬和呆板,藝術性不是很高,不能形成景中有情、情中有景的令人回味無窮的詩歌境界。而孟浩然則改變以往做法,把山水當成傾心相訴的物件,把自己求仕不得的苦悶愁情融入到寫景之中。因此,詩人眼中的景物都帶上了個人的感情色彩,其山水詩已達到融情於景、情景交融的境界。如孟浩然《登江中孤嶼贈白雲先生王迥》詩:
悠悠清江水,水落沙嶼出。回潭石下深,綠筱岸傍密。鮫人潛不見,漁父歌自逸。憶與君別時,泛舟如昨日。夕陽開晚照,中坐興非一。南望鹿門山,歸來恨如失。
此詩為孟浩然登臨漢江孤嶼之作。王迥是孟浩然的好友,家住鹿門山,孟浩然在家鄉時常去鹿門山看望他,寫作此詩時,王迥已經離開了鹿門山,詩人在江中孤嶼回想當年兩人分手時的情景遂作了此詩。詩的前半部是描寫眼前的山水情景,看上去純是寫景,但景中充滿了作者的感慨,“憶與君別時”至“歸來恨如失”抒發了作者的懷念之情,兩部分的過渡十分自然貼切。此詩先寫清江悠悠,水落嶼出的景色,“回潭石下深,綠筱岸傍密”以山岩翠竹共同勾畫出溪山之景。幽幽的深潭,密密的綠竹使景物在清雅中多了幾分曲折幽深的神秘感。
“鮫人潛不見,漁父歌自逸”詩人把神秘的“鮫人”和自在放歌的漁人對舉,就是一幅恬淡安詳的漁舟唱晚圖,由此激起了作者感情的漣漪,自然喚起下文對友人的思念之情:詩中山水是如此引人嚮往,但如今只能自己一個人欣賞,回想當年,鹿門山上的別宴是那樣興酣意暢,如今卻只有自己孤單一人,悵然而歸。孟浩然雖然在景物中沒有顯示出任何主觀活動的痕跡,而透過描摹清曠、幽深的景色暗示和傳達了對老朋友的懷念之情,同時,也在隱隱約約、朦朦朧朧中感到作者隱逸生活之惆悵和若失。
二、改變主客體審美關係,單純形象提升為文學意象
謝靈運把摹寫物象的再現手法帶入山水詩的創作中,是對山水詩的貢獻,但我們從他的山水詩中很難感受到作者的感情波瀾,更難見出作者的性情與面容。他的山水詩還處於對山水的描摹與再現上,沒有融入主觀感情色彩,也只能看出景是景,情是情,二者的分離與獨立是很明顯的。而孟浩然山水詩中的形象已不再是山水的原形描摹,也不是在寫景的基礎上簡單地擺放和加入了自己的情感,而是採用了藝術表現手法,將山水形象的刻畫與自己的思想感情有機地結合起來,使山水詩中的簡單形象提升為具有深刻藝術意蘊的形象。孟浩然山水詩中的山水形象,是融入了他個人性情氣質的一種文學意象。如他的早期作品《登鹿門山》:
清曉因興來,乘流越江峴。沙禽近方識,浦樹遙莫辨。漸至鹿門山,山明翠微淺。巖潭多屈曲,舟楫屢迴轉。昔聞龐德公,採藥遂不返。金澗餌芝術,石床臥苔蘚。紛吾感耆舊,結攬事攀踐。隱跡今尚存,高風邈已遠。白雲何時去,丹桂空偃蹇。探討意未窮,回艇夕陽晚。
這首遊覽懷古詩先寫乘船順流赴“鹿門山”沿途所見,再寫登山後遙想“龐德公”當年的行蹤,緬懷他的高風亮節,表現了詩人早年對故鄉前輩隱士高人的欽羨之情。全篇從清晨寫到日暮,景物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遊程的轉換而變化,對山水原形特徵進行了描寫,但我們透過詩中的形象,更多的卻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詩人的情懷,詩人遊山覽水的勃勃興致和嚮往隱逸之情。
還有孟浩然著名的宿建德江一詩,描寫了江邊水煙迷濛,觸動了詩人的愁思,極目遠望,那寂寥空曠的原野,似乎天比樹低;再看近處,江水如鏡,天上的明月,映照在澄清的江水之中,似乎距離詩人更近了,遠景,雲樹接天;近景,月與人近;詩的意境,真是優美淡遠極了。如果我們僅僅因為詩中曾經出現過“愁”字,便以為這首詩只是寫羈旅之思,那就難免失之表面化了,這說明了孟浩然的詩既不是單純地寫景,也不是單純寫人,而是景情融為一體了。讀孟浩然的山水詩,我們不僅領略了他筆下的山水風光,感受到了這位正直風雅的古代文士的思緒與隱逸的情懷,孟浩然這種在山水詩中表現人的存在的取向,同謝靈運的山水詩在創作手法上相比有很大的超越和創新。
三、以奔放的筆勢摹狀雄偉壯觀的山水勝景
孟浩然一生的大部分時間是在他的故鄉襄陽度過的,襄陽有許多名勝古蹟。山水滋養了他的性情,開闊了他的視野,滌盪了他的心胸,激發了他豪放的思想感情。又曾在湘贛、吳越、蜀一帶遊覽漫遊,期間,他接觸到了許多雄奇壯麗的景觀,詩人於是用奔放的筆勢傳神地描繪出了他的所見所聞,寫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佳作,其中《登望楚山最高頂》便是其中一首:
山水觀形勝,襄陽美會稽。最高惟望楚,曾未一攀躋。
石壁疑削成,眾山比全低。晴明試登陟,目極無端倪。
雲夢掌中小,武陵花處迷。暝還歸騎下,蘿月映深溪。
第一、第二句指出襄陽山水景緻的美超過會稽,抒發了詩人對家鄉自然風光的讚美之情。第三、第四兩句點明望楚山是襄陽境內最高的山,詩人以前未曾登臨。第五、第六句描寫登上望楚山最高頂俯視眾山時的情形。“石壁疑削成”是寫山勢的險峻,“眾山比全低”既是寫眾山,又是用比較來襯托望楚山的雄偉高峻。第七、八句是設想在晴朗的天氣下登上望楚山眺望的情景,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景色。第九、十句還是設想,透過對比的寫法突出望楚山的雄偉高拔。高聳的山峰使詩人不禁心曠神怡和浮想聯翩。結尾兩句寫留連忘返,寫月下銀光瀲灩的清溪,寫往返時的感受。這就是雄壯的自然風景給詩人帶來的無盡感受,表現了詩人壯闊的胸懷和飛動的逸興。孟浩然描寫雄偉壯麗景物的詩句如:“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望洞庭湖贈張丞相》),“大江分九脈,淼漫成水鄉”(《自洵陽泛舟經明海》),“林開揚子異,山出潤州城”渡揚子江,從大處、遠處著筆,以雄偉壯闊的意象構成宏大的境界,有氣象雄渾之感,給讀者留下了一定的空白和想象空間,促使讀者去回味,去想象,去感受詩的內在意韻。
四、運用神似的描摹創造韻味悠遠的意境
孟浩然的山水詩以表意為主,重在展示作者的內心世界,因而他詩作中的形象特點是不對物象進行精細刻畫,也就是說不對詩中的形象做細緻的刻畫,而是注重大方面的、形象的整體把握。他的.名作《過故人莊》:“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敘述了作者應邀至老朋友的農莊宴飲,表現了恬靜優美的田園風光和純樸真摯的賓主友情,並流露了詩人為此情此景陶醉的舒暢心情。“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是寫了院外圍的景色,近望寫了綠樹在村邊環繞,遠望是橫斜著的青山,庭院中有青色有綠樹,描繪出故人的家園是那麼的清新怡然,那麼的美妙和溫馨。
從屋內透過“開軒”望出去,給人以寬敞、舒展和心曠神怡之感,在同故人“把酒話桑麻”中外景映入了屋內,映入眼簾,別有一番滋味。“話桑麻”就更讓人感受到是田園生活的趣味和特徵。作者用簡單的幾筆,從大處著眼,抓住物象的特徵,做了一個簡單的粗線條的勾勒,詩人僅選取了“綠樹”、“村邊”、“青山”、“開軒”等幾個具有農田風光的色彩鮮明的物象組成一幅村景圖。
這樣寫,首先讓讀者從整體上、概貌上形成一個印象的把握,接下來詩人並沒有對其中的“樹”、“村”、“山”、“桑麻”等特徵形象再做更進一步的刻畫,而是給讀者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間,去體味和感受平淡、怡然的農村風光。從詩人簡簡單單、平平淡淡的勾勒中不僅能領略到強烈的農村風土人情,彷彿可以看到綠色的村莊和綠油油的麥苗。
由此可看出作者對景物的描寫,只是追求那種意會上的相似,即神似,而不是非要將物象真實細緻地刻畫,即形似。因此,孟浩然的詩歌看重的是神似而非形似,是要透過這種神似達到詩歌所要達到的韻外之致、味外之旨的至高境界。
隱逸詩宗孟浩然山水之思: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綠水青山,天朗氣清,在隱逸山林的田園詩人孟浩然眼裡,美好的自然風光似點滴流水盪漾心胸,給人清新愉悅之感。秀麗的田園景色總是像那快哉亭裡的浩浩清風,以一股清爽的力量盪滌灰塵,掃除心神間的塵埃,不受過多的煩愁的困擾與糾纏。天地間的浩然正氣,往往在自然之中凝聚,而孟浩然也是在在這種正氣的浸染下坦坦蕩蕩,內心毫無掛礙。
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人隨沙岸向江村,餘亦乘舟歸鹿門。
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巖扉松徑長寂寥,惟有幽人自來去。
——唐孟浩然《夜歸鹿門山歌》
白晝漸漸隨著夕陽西沉一點點消失,薄暮時分,幽靜的古寺傳來陣陣鐘聲,萬籟俱寂之時,這一聲鐘鳴似乎更加肅穆悠遠,令人內心也為之清淨了很多。此時孟浩然隱居鹿門之地,面對著漁梁渡頭喧鬧嘈雜的人群,他的心卻是萬分寧靜,因為他沉浸在這種遠離塵寰的濃濃禪意之中,兩相對比,一眼便知。詩人孟浩然清高自許,與世無爭,淡泊高雅,不慕名利與富貴。
鹿門的林木被濃重的煙霧圍繞著,朦朧迷離,蔥鬱的樹葉蒼翠欲滴,映入眼簾的是這美好的景色,讓人久久地為之神往不已。他以龐德公自況,其實想表達出自己這種狀態也是迫不得已,出於一種深深的無可奈何,但是他徹底地理解並領悟了“遁世無悶”的橫生妙趣和至深真諦,所以親自不辭勞苦地實踐了龐德公“採藥不返”的理念,以這種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姿態,踐行著龐德公的道路,絕不後悔,因為他始終以一種高度熱愛的心情去擁抱大自然。
渾成紫檀金屑文,作得琵琶聲入雲。胡地迢迢三萬裡,那堪馬上送明君。
異方之樂令人悲,羌笛胡笳不用吹。坐看今夜關山月,思殺邊城遊俠兒。
——唐孟浩然《涼州詞》
隱居在山林時,孟浩然也不免有一些黍離之悲,感慨世事蒼茫,往往美好的事物總敵不過時光的洗刷,因為時間是一把最無情的利刃。襄陽之地,曾經是,楊柳依依,桃花片片,乾淨的池水盪漾著縷縷清波,翻飛嬉戲的蝴蝶纏綿繾綣,奼紫嫣紅的花朵爭奇鬥豔,嫋嫋娜娜的女子倩影依依,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可惜如今這一切都蕩然無存了,煙消雲散與彈指一揮間,繁華落幕,到處蕭條冷落,空曠黯然,意氣風發的名流也都成了過眼雲煙,一去不回了。
這種物是人非,滄海桑田,越發使得孟浩然嚮往隱逸生活了,使他越發流連自然美景,眷戀山水間的奇松怪柏,飛瀑流泉,巨石虯枝。這裡的赤松子,也是傳說中一代隱逸的道宗。
不過,一生隱居的孟浩然也常常被邊塞之景所陶醉,畢竟身為男兒身,一腔熱血時常澎湃沸騰。儘管胡地距此有著萬里之遙,可望而不可即,可是他也想會挽雕弓如滿月,勁射天狼,豪情萬丈,氣吞山河。他更加留戀的是邊塞的威武雄壯的景象,劍戟森森,刀光閃閃,旌旗獵獵,雖然令人膽寒,可是一份豪情也不免流露出來。這種豪情其實也是一種柔情的反射,一種愛惜山水田園,更想要邊塞將士更好地保護這片美好與芬芳的願望。
當昔襄陽雄盛時,山公常醉習家池。池邊釣女日相隨,妝成照影竟來窺。澄波澹澹芙蓉發,綠岸參參楊柳垂。一朝物變人亦非,四面荒涼人住稀。
意氣豪華何處在,空餘草露溼羅衣。此地朝來餞行者,翻向此中牧征馬。征馬分飛日漸斜,見此空為人所嗟。殷勤為訪桃源路,予亦歸來松子家。
——唐孟浩然《高陽池送朱二》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孟浩然眷戀美好的田園,醉心於山水之間,可見其與世無爭的禪意精神與不求名利的高潔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