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三閒集》雜文集:《柔石作<二月>小引》

魯迅《三閒集》雜文集:《柔石作<二月>小引》

  引導語:魯迅作家的《柔石作<二月>小引》出自他的《三閒集》雜文集,最初發表於一九二九年九月一日上海《朝花旬刊》第一卷第十期。下文是原文,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柔石作《二月》小引〔1〕

  衝鋒的戰士,天真的孤兒,年青的寡婦,熱情的女人,各有主義的新式公子們,死氣沉沉而交頭接耳的舊社會,倒也並非如蜘蛛張網,專一在待飛翔的遊人,但在尋求安靜的青年的眼中,卻化為不安的大苦痛。這大苦痛,便是社會的可憐的椒鹽,和戰士孤兒等輩一同,給無聊的社會一些味道,使他們無聊地持續下去。

  濁浪在拍岸,站在山岡上者和飛沫不相干,弄潮兒則于濤頭且不在意,惟有衣履尚整,徘徊海濱的人,一濺水花,便覺得有所沾溼,狼狽起來。這從上述的兩類人們看來,是都覺得詫異的。但我們書中的青年蕭君,便正落在這境遇裡。他極想有為,懷著熱愛,而有所顧惜,過於矜持,終於連安住幾年之處,也不可得。他其實並不能成為一小齒輪,跟著大齒輪轉動,他僅是外來的一粒石子,所以軋了幾下,發幾聲響,便被擠到女佛山〔2〕——上海去了。

  他幸而還堅硬,沒有變成潤澤齒輪的油。

  但是,矍曇(釋迦牟尼)從夜半醒來,目睹宮女們睡態之醜,於是慨然出家,而霍善斯坦因〔3〕以為是醉飽後的嘔吐。那麼,蕭君的決心遁走,恐怕是胃弱而禁食的了,雖然我還無從明白其前因,是由於氣質的本然,還是戰後的暫時的勞頓。

  我從作者用了工妙的技術所寫成的草稿上,看見了近代青年中這樣的一種典型,周遭的人物,也都生動,便寫下一些印象,算是序文。大概明敏的讀者,所得必當更多於我,而且由讀時所生的詫異或同感,照見自己的姿態的罷?那實在是很有意義的。

  一九二九年八月二十日,魯迅記於上海。

  【註解】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九年九月一日上海《朝花旬刊》第一卷第十期。

  柔石參看《二心集·柔石小傳》及其有關注。《二月》,中篇小說,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上海春潮書局出版。

  〔2〕女佛山小說《二月》中的一個地名。

  〔3〕霍善斯坦因(WAHausenstein,1882—1957)德國張評家。這裡所引他對於釋迦牟尼出家的解釋,見他的《藝術與社會·印度的社會和藝術》。

  魯迅作品評析解讀:柔石作《二月》小引

  衝鋒的戰士,天真的孤兒,年青的寡婦,熱情的女人,各有主義的新式公子們,死氣沉沉而交頭接耳的舊社會,倒也並非如蜘蛛張網,專一在待飛翔的遊人,但在尋求安靜的青年的眼中,卻化為不安的大苦痛(以上為作者對《二月》一書的印象和觀感:“衝鋒的戰士,天真的孤兒,年青的寡婦,熱情的女人,各有主義的新式公子們,死氣沉沉而交頭接耳的舊社會”都是構成小說《二月》中的元素,而“飛翔的遊人”指的是小說主人公蕭澗秋)。這大苦痛,便是社會的可憐的椒鹽,和戰士孤兒等輩一同,給無聊的社會一些味道,使他們無聊地持續下去(這是作者從以上對小說的印象和觀感的進一步評價,是作者在深刻洞察當時黑暗社會後產生的感悟,作者覺得小說主人公的痛苦以及讀《二月》的讀者感受到得痛苦並無益於改造社會,只是為麻木的看客又提供了些許鑑賞的素材,以打發其空虛無聊的時間而已)。

  濁浪在拍岸,站在山岡上者和飛沫不相干,弄潮兒則于濤頭且不在意,惟有衣履尚整,徘徊海濱的人,一濺水花,便覺得有所沾溼,狼狽起來(此處的“濁浪”象徵當時動盪落後腐朽艱辛的底層社會環境,“站在山岡上者”比喻一部分像梁實秋之類的能夠躲開動盪的局勢而享受相對平靜優越的生活之人,“弄潮兒”則比喻在當時動盪局勢中利用各種機會和手段或為己謀利或努力上爬之人,而“衣履尚整,徘徊海濱的人”則代表小說主人公蕭澗秋這類雖然有所瞭解但並未真正深入到底層大眾的`社會生活中的知識分子,所以“一濺水花,便覺得有所沾溼,狼狽起來”並感受到前文所謂的“不安的大苦痛”)。這從上述的兩類人們看來(指的是“站在山岡上者”和“弄潮兒”),是都覺得詫異的。但我們書中的青年蕭君,便正落在這境遇裡。他極想有為,懷著熱愛,而有所顧惜,過於矜持,終於連安住幾年之處,也不可得(點明小說主人公蕭澗秋的性格特點和結局)。他其實並不能成為一小齒輪,跟著大齒輪轉動,他僅是外來的一粒石子,所以軋了幾下,發幾聲響,便被擠到女佛山〔2〕——上海去了(這是從社會角度對蕭澗秋的評價,作為當時知識分子的蕭澗秋敏感而又軟弱,所以他既不能像“戰士”和“先驅”那樣為改造社會提供些許幫助,也無法像“弄潮兒”一般融入社會而隨波逐流,於是只好選擇逃避,這是對蕭澗秋這類人弱點的揭示和批判)。

  他幸而還堅硬,沒有變成潤澤齒輪的油(蕭澗秋雖然軟弱但也有自己的底線和操守,他不會因一己私利而反而變成壓迫者的幫兇、統治者的幫閒,這是對蕭澗秋這類人優點的肯定和讚揚)。

  但是,矍曇(釋迦牟尼)從夜半醒來,目睹宮女們睡態之醜,於是慨然出家,而霍善斯坦因〔3〕以為是醉飽後的嘔吐。那麼,蕭君的決心遁走,恐怕是胃弱而禁食的了,雖然我還無從明白其前因,是由於氣質的本然,還是戰後的暫時的勞頓。(此段是對蕭澗秋的“決心遁走”的動機進一步分析。所謂的“胃弱而禁食”即因自身的軟弱而無法直面痛苦的人生、無法正視淋漓的鮮血。並對其最後將轉變為那種型別的人進行推測:若由於“氣質的本然”而逃遁,則將永遠逃避隱遁下去;若由於“戰後的暫時的勞頓”而隱修,則最終將轉變成為真正的戰士,為推動和改造社會而做出努力。)

  我從作者用了工妙的技術所寫成的草稿上,看見了近代青年中這樣的一種典型,周遭的人物,也都生動,便寫下一些印象,算是序文(以上為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並點明《二月》一書的三個值得一讀的優點:用了工妙的技術所寫成、主人公是一種典型、周遭的人物也都生動)。大概明敏的讀者,所得必當更多於我,而且由讀時所生的詫異或同感,照見自己的姿態的罷?那實在是很有意義的(最後指出閱讀此書的收穫、意義和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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