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李清照前後期詞的風格變化

淺談李清照前後期詞的風格變化

  李清照歷來被公認為是中國古代成就最高的女詞人,她的詞不僅在女詞人當中無人堪比,甚至與眾多傑出男詞人的詞作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被稱為婉約派的代表人物。以下是小編收集整理的淺談李清照前後期詞的風格變化,歡迎閱讀與收藏。

  李清照的詞作在思想內容上和詞風上以南渡為界分為前後期,生活、環境的改變影響了她詞風的變化,前期生活幸福美滿、思想積極向上,主要描寫她在少女、少婦時期閨中的生活,表現了她對美好大自然的熱愛,以及與丈夫別離時的愁悶心情。作品題材反映面比較窄,主要是遊玩、飲酒、賞花閨情之類,具有流麗明快、沉婉自然的風格特色。南渡後,面對國破、家亡、夫死的苦難,倍感身世的淒涼,李清照開始關注社會現實。她把自己的人生遭遇之感抒發在作品裡,風格突變,詞風變得沉鬱悲苦,平易憂愁。不難看出她高超的藝術手法和精美雅潔的藝術風格,再加上豐富深刻的內含,使宋代詞壇放射出奇異的光環。

  詞是宋代最為值得驕傲的文學樣式。詞中的主人公多是紅粉佳人,但其作者絕大部分都是男性,述說女性的幽懷多少讓人感受不太真切。而李清照的橫空出世,則徹底打破了這一現狀。她以自己獨特的情感歷程,寫下了“別是一家”的詞作,在宋代詞壇上獨樹一幟。

  縱觀李清照的一生,生活頗為坎坷。既享受過甜蜜生活的幸福,也飽經苦難的折磨。作為傑出的女詞人,李清照在詞中為我們展示了一個抒發自我情感的新形象,一般認為,她的詞可以以宋室南遷為界分前後期,前後期不同的人生經歷,形成了她不同風格特色。因為她“能夠直抒胸臆,寫真情實感”。所以只要把握住李清照的情感變化,自然就能比較她前後期詞風的變化。

  一、李清照的前期詞風清麗深婉。

  李清照的前期,主要指她在少女、少婦的一段時間,作品多寫自然風光和離別相思,反映面比較窄,主要是閨情詞,詞風清麗深婉。

  (一)、“鷗鷺”,自然流暢的畫面

  童年時代的李清照生活在濟南,父親李格非是當時著名的學才,“以文章受知於蘇軾”,與廖正一、李禧、童榮並稱為“宋代後四學士”。李清照後來的詞所表現出來的婉約風格,很大程度上是受蘇軾詞風的影響。當然,更直接的是受父親薰陶。母親王氏是狀元王拱臣的孫女,也善文。父母雙方的家學淵源,為李清照奠定了深厚的文化底蘊。

  繆鉞先生因此稱“易安承父母兩系之遺傳,靈襟秀氣,超越恆流。”由於早年這種優雅、閒適、寬鬆的生活環境,形成了她少女時期生機勃勃、潔白雋美的、展翅飛向藍天的“鷗鷺”形象:“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如夢令》)充分展示了詞人李清照任性、率真的性格特點,詞風自然流暢。如果“把她的前期詞作所表示的情感世界分兩半,可以說一半是對丈夫的鐘情,另一半則是對自然景物的熱愛,以及對禽鳥花草的眷顧。”她的一部分抒寫少女心情的詞,較明顯地顯示這時期的風格特色。如: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

  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如夢令》

  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水。水光水色與人親,

  說不盡無窮好。蓮子已成荷葉老,清露洗,蘋花汀草。

  眠沙鷗鷺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

  《怨王孫》

  這兩首詩寫出詞人對美好大自然的由衷熱愛和讚美之情,並對幸福的執著追求。《如夢令》描寫了生活中一次盪舟的生動景象,透過“誤入”,“驚起”等動態的描寫,展示出一幅鮮明歡快的畫面,形象逼真,表現了詞人胸襟的開朗和坦蕩。太陽快要落山時,詞人才和她的夥伴們駛著小船回來,但是船不小心駛入藕花的深處,而她偏要在醉了的情況下“爭渡”,直到把一群鷗鷺都嚇跑了才肯罷休,其任性、率直、可愛的性格立即躍然紙上,栩栩如生。《怨王孫》則以白描的手法,寫出秋天的可愛美麗,以前的文人墨客們描寫秋天以“悲秋”為主調,寫秋天的荒涼、灰淡,花兒凋謝,樹葉飄落,一片蕭條景象,毫無生機。

  但秋天在李清照的筆下,卻變得另有一番風味。儘管樹木花草已經枯萎、衰敗,可還是說不出的無限好。最後一句更是意味深遠,把“鷗鷺”比喻成象人一樣不回頭。一個“恨”字,充分展示了詞人對大自然的熱愛和流連忘返的心情。面對一幅如此美好的秋景圖,詞人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不願這麼早就回去。從這兩首詞可以看出李清照活潑、楚楚動人的形象。以清新自然的語言和優美歡快的韻律,構成悠遠深長的意境。詞風自然、流麗、明朗。此外,像“寒梅點綴瓊枝膩”(《漁家傲》),“遠岫出雲催薄暮”(《浣溪沙》)等,也寫得清新自然,言有盡而意無窮。

  但李清照畢竟是封建社會的婦女,只能被束縛在寂寞的深閨之中,雖有傑出的才學卻無法施展,無非是蕩蕩鞦韆、賞花飲酒、遊玩、“鬥草”(《浣溪沙》)之類的少女樂事。這便給她帶來說不出的幽懷,以花草的眷戀襯托自己的閒愁。如《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聚,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

  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這首詞透過主僕對話的形式,委婉地表達出女主人惜花之情。清晨,醒酒後的詞人,經過一夜的風雨洗禮,急切地想知道外面的情景。詞人問得極有情,“捲簾人”卻答得淡漠。因答語的漫不經心,逼出一句更加多情的“知否”來。想留住海棠花,實則是想挽留美好的自然風光。面對枝葉茂盛,而花朵卻已凋落的景象,詞人很自然地流露出憐花惜花的心情,反映了詞人情感的細膩和胸懷的寬廣。這首詞的題材並不大,但描寫景物與抒發感情,一點都不落窠臼,優美的詞語似乎是信手拈來,感情真摯自然。如果說李清照後期的詞越寫越好,那麼,這與她自覺的學習和繼承了晚唐五代以來的婉約派傳統手法,兩者之間有明顯的因果關係。

  郭預衡評價李清照的詞有“李白之飄逸,李煜之率直,秦觀之情韻、民間詞之清新”,她經過融合處理,再加上白描、口語化的語言、自然樸實,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但李清照又會以自我情感的變化而改變她的風格。《醉花陰》、《一剪梅》、《鳳凰臺上憶吹簫》等是她這時期風格的代表作,作為一個封建社會里的大家閨秀,李清照“能夠抹掉自己嬌嗔羞怯的面紗,越出‘非禮勿思’的雷池,大膽的傾吐自己的感情,這無疑於為作品灌注了新鮮血液,賦予了新的生命”。這就是她高超之處,歷來被人稱道。

  二、“黃花”清麗深婉的畫面

  李清照與趙明誠結婚後,夫妻恩愛,情投意合。在藝術上他們也找到共同點,都喜歡收集賞玩金石文物,但他們也有短暫的別離,這無疑深深觸動了李清照細膩入微的情感。對丈夫的鐘情,使此時的她像微風中瑟瑟憐人的“黃花”:“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醉花陰》)。她無所顧忌地大膽吐露自己的真摯愛情,相思之情成為詞的主旋律。詞風明顯受這種生活和情感的影響,而有所變化。但這並沒有改變前期的整體風格,恰恰相反,是前期詞風趨於成熟的表現。由於少女時期的自然流暢發展為清麗深婉,寫出了不少愛情名篇,《醉花陰》就是其中之一: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詞中反映了詞人在重陽節的離愁心情。這樣好的節日,更能襯托出李清照的離情別緒。開頭句用一個“愁”字奠定了全詞的基調。面對香爐的縷縷輕煙,半夜裡涼氣透人的枕頭紗廚,更是愁上添愁,比李白的“舉杯消愁愁更愁”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重陽節這天,詞人濃厚的愁思無法消除,只得獨自久坐在“東籬”下飲酒,一直喝到傍晚時分,希望借酒消愁,然而酒不解愁愁更愁。詞人想擺脫愁悶的心情無法得以實現,只得無奈地慨嘆出“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委婉而含蓄地表達出李清照生活的寂寞和離情之苦。充分體現了李清照愛情詞的清麗深婉風格。

  李清照還善於引用典故來表現她的“離愁別恨”情感。其中《鳳凰臺上憶吹簫》就是典型的詞: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

  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

  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於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

  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更添,一段新愁。

  詞人心中有許多的怨言想向丈夫訴說,卻又不忍心向丈夫訴苦,怕的是會有更長的分離,那麼,與丈夫相聚的日子更加遙遙無期,離愁也將會更加重,反映了詞人深婉細膩的情感。“秦樓”典故的運用更加的含蓄深婉,希望丈夫能時時刻刻地想念“我”。因此,詞人每天都站在樓上遠眺,靜靜地望著樓前不斷流失的溪水,盼望有一天丈夫的身影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可每一次的失望又會在她原有愁苦的基礎上再加“一段新愁”。所以唐圭璋先生評價“此首述別情,哀傷殊甚”(《唐宋詞簡釋》)。把她對丈夫的懷念之情和刻骨銘心的愛無所顧忌地傾瀉出來。

  從總體上看,李清照作為一個女性作家,必然受封建社會倫理道德的束縛,而她對自然景物的熱愛,美好愛情生活的嚮往,把內心的情感世界抒發進作品中,這就打破了封建道德對婦女的教條規範,違反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禮教傳統。因此她的詞在當時被稱為“無顧忌”,身世“無檢操”。但在今天看來,和後期的詞相比較,這卻正是“她前期詞思想價值之所在,雖然這些詞的題材還比較單調,情緒也偏於感傷”。

  李清照的前期詞與後期詞《武陵春》、《永遇樂》、《聲聲慢》等相比,構思上新穎巧妙,曲折婉轉,筆調清新含蓄,情感真摯熱烈,語言錘鍊優美,雋美,讀來如高山流水。可以看出李清照“掌握了高度的語言技巧,寫得淋漓盡致,卻又不是以瀉無餘”。她的前期詞兼有李煜、秦觀之長,但不同於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虞美人》)這是亡國之愁,又不同於秦觀的“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江城子》),這是物我之愁。詞風悽麗深婉,盡顯文質之美。

  三、李清照的後期詞風低沉悽苦

  李清照的後期,即南渡後,國破家亡,悽苦的身世之感,深厚的故國之思,使她的詞風突變。和前期相比,低沉悽苦是這時期的總體風格特色。

  (一)、此“黃花”非彼“黃花”

  李清照逃奔江南後,夫妻倆用半生的心血收藏的金石文物圖書,先後在戰火中喪失殆盡。不久,丈夫又病逝,她拖著病體,孤單一人四處奔逃避難,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其間又有人惡意中傷,企圖奪取她殘存的珍貴文物。同時又遭張汝舟的糾纏和欺凌,從而引起了一場爭論不休的“改嫁”風波。後又與張汝舟離婚,再次遭受婚姻的悲痛。面對一連串的打擊與磨難,生活也變得極其悽慘,這使她接觸到了殘酷的社會現實,把個人的情感與現實社會緊密地聯絡在一起。後期詞中出現的“黃花”,“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聲聲慢》)。與前期《醉花陰》“人比黃花瘦”中的“黃花”相比,意向已完全不同,而且詞風也發生了變化。李清照在“飽經風霜之後,已不再像青壯年時期那樣逞才使氣了,而開始從驚詞險句轉向平易淺近”。詞風顯得沉鬱淒涼,如後期詞作的名篇《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這首詞是李清照情感歷程的真實寫照,透過謝殘秋的景色為襯托,傾訴出國破夫亡,飽經憂患和流離失所生活之後的哀愁,情緒相當消沉。全文采用一些十分平淡的語言,如“時候”、“傷心”、“堆積”、“如今”、“了得”等,並伴有“淡酒”、“寒風”、“哀雁”、“黃花”、“梧桐”等形象,構成一幅低沉淒涼的`畫面。與前期《怨王孫》的秋景相比,由“賞秋”、轉變為“悲秋”。詞風明顯變化,顯示了李清照高超的藝術才能,她“巧妙而自然地運用鋪敘的手法,把日常生活概括得很突出;還創造性地用上大量堆切而生活的疊字,以加強感情的渲染,毫無斧鑿之痕。”詞的開頭連用十四個疊字,出奇制勝,蓋過前人,顯示詞人在藝術上高超的才能,大膽創新。“尋尋覓覓”,此人要找回什麼?是過去的“鷗鷺”、“海棠”或“黃花”吧!而今非昔比,看到的卻是一片悽慘荒涼的景象。

  “乍暖”兩句收來前面的一串疊字,細緻描寫詞人一天的寂寞孤獨之感。陣陣寒風襲來,倍感淒涼無助,愁苦、憂慮也難以排解。還想用“借酒”這個方法來“消愁”,然而此時的愁滋味亦非前期的離愁可比,這是家國之愁,夫死之愁。幾杯淡酒之後,又怎麼能消除得了呢!恰在此時,“舊時相識”的雁兒飛過牽動了詞人的思鄉、思夫之情,因為這使她想起了“雲中誰寄錦書來?”看上去似“舊時相識”,往日這個時候,大雁帶來的是丈夫的溫情與慰藉,如今見到大雁引發的是絕望與傷心。現在自己孑然一身流落他鄉,看到滿目淒涼景象:殘敗的“黃花”飄落滿地,自己也早已“憔悴”不堪,花兒也不堪去摘。與前期《醉花陰》的“人比黃花瘦”形象呈鮮明對照。那個時候“離愁”之中含有甜蜜的回憶和重聚的喜悅。從前見“菊花”,雖然人比“花瘦”,但不失孤芳自賞的灑脫,而今“黃花”憔悴凋零,隱含著命運變化無常的悲哀。

  詞中“花”的意象與前期相比,已沒有了“清露洗、蘋花、門草”、“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漁家傲》)、“梨花欲謝恐難禁”(《浣溪沙》),“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浣溪沙》)。這裡有詞人對大自然的喜愛,有少女思春的情懷,筆調自然清新,同時也沒了愛情甜蜜與離愁的深婉。“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減字木蘭花》),“理罷笙簧,卻對菱花淡淡妝”(《醜奴兒》)、“花自飄零水自流”,此“花”亦非彼“花”,望著堆積地的黃色,只是靠在窗戶旁獨自坐到天黑,“怎生得黑”,這一“黑”字,且“是個險韻,極其難押,而這裡卻押得既穩妥,又自然”。突出詞人的悽苦,心情就像這“黑”字意象,沉暗苦悶,此時的感情被刻畫地入木三分。“梧桐”兩句暗用白居易的《長恨歌》“秋雨梧桐葉落時”之意,冷風裹著細雨,一點一滴的打在枯黃的“梧桐”上,說不盡的淒涼憂愁,結句一個“愁”字,更是淋漓盡致地表達出詞人無限痛苦的沉鬱之情。前期“輕盈妙麗的望夫詞如今變成了沉重哀傷的生死戀歌,詞境由明亮輕快變成了灰冷凝重”,反映了李清照內心世界難以言說的愁苦。

  李清照還善於改變她的風格,表達悠長不盡的情感。將“清新樸素與精美雅潔的風格及手法結合在一起”①用白描化的敘述語言,再加上豐富深刻的內含,更能襯托她的“愁苦”之情,如《武陵春》: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開頭用敘述白描化的言語,寫眼前所見:狂風把花朵吹落滿地,一片殘花敗柳的狼藉景象。次句寫詞人日落時分,頭還沒有梳理,雖與《鳳凰臺上憶吹蕭》的“起來慵自梳頭”語意相同,但那是“生離”之愁,這是“死別”之痛,深淺不同。接著用含蓄委婉的手法真寫一切愁苦的由來,都是“物是人非”,想訴說但淚水卻止不住的先流了下來,愁苦之情難於言表。詞人也虛擬了想去“盪舟”的願望,好像又回到了前期的盪舟“爭渡,驚起一灘鷗鷺”的情景。然而詞人筆峰突然一轉,“只恐”二字,又把詞人拉回現實中來,明明是“人比黃花瘦”,卻偏偏說“載不動,許多愁”。既是“極樸質的白描,又是精妙絕倫的比擬,天成與人工得到了和諧的統一”。②可見她的哀愁之深,是“泛舟”一遊所不能消除的,讀來讓人蕩氣迴腸。

  (二)、今昔對比的悲苦感傷

  李清照在飽經滄桑後,更加深刻地接觸到社會現實,老寡孤居的生活狀況和寂寞心情,使往日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和色彩。人生的坎坷多變,故國之思,生命的感悟,使她的情感形成巨大的今昔反差,哀怨感傷成為詞的基本情調,如《永遇樂》: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

  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乘豈無風雨?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

  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

  鋪翠冠兒,拈金雪柳,簇帶爭濟楚。

  如今憔悴,風鬟霧鬢,怕見夜間出去。

  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在風和日麗的元宵節,面對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有感而發:“人在何處?”“春意知幾許”“次北豈無風雨?”明顯地流露出詞人對故國的思念之情,感慨之餘,不免想到今日的佳節,已不同往昔的元宵佳節。以前過元宵節都會戴上漂亮的頭飾和服飾,如今容顏已老,頭髮斑白,再也用不著這些東西了。往日與夥伴們一起飲酒、盪舟“爭渡”,與她們一起賞花、“鬥草”,而今再也沒有那種情趣了,並拒絕好朋友們的邀請,更突怕夜裡出去。昔日情繫丈夫“人比黃花瘦”,今日感傷身世而“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這一結句,不但有“今昔盛衰之感,還有人我苦樂之別,所以更說悽黯”。詞中透過今昔不同情景的鮮明比照,突出詞人悲苦之情。

  劉辰翁仿李清照的《永遇樂》也作一首,詞序說“餘自乙亥上元,誦李易安《永遇樂》,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聞此詩,輒不自堪,遂依其聲,又託易安自喻。雖辭情不及,而悲苦過之。”劉辰翁正是從這首詞的今昔之感中,看到國破家亡,故國之思。將個人的命運與國家命運聯絡在一起,往昔的“中州盛日”,已今非昔比,以盛景反襯衰景,用樂景抒哀情,李清照在“詠歎個人不幸際遇和悲苦內心的同時,流露出鄉類之思和家國之恨。”此外,如《菩薩蠻》的“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念奴嬌》的“徵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還有《添字採桑子》的“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等句,都表達了詞人對故國之思的心情,具有一定的社會意義。詞風的變化,社會意義的擴大,加強了詞的現實感,表現戰亂年代人民的苦難,以及個人理想失落的苦悶。為了擺脫這種苦悶心情,李清照幻想著一條精神上可以寄託的道路,如《漁家傲》: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布舞。

  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漫有情人句。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關於這首詞,有人認為是前期所作。但我們從“殷勤問我歸何處?”和“彷彿夢魂歸帝所”中,可以看出李清照只有經歷了國破家亡之後,才會有身在異鄉之感和故國之思。朱東潤先生評價這首詞說:“玩味詞意,當為南渡後遭遇變亂後所作。”詞人是在前途無望的情況下,希望在現實以外的世界裡找到可以擺脫苦悶之情的道路。詞中的“路長嗟日暮”暗用屈原《離騷》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之意,詞人探求的是一個神仙居住的地方,這個地方才是詞人的最終歸宿。其詞風與前期的清麗深婉相比,則用奔放浪漫的手法,深刻地反映了李清照後期思想情感的空虛與絕望。這首詩在李清照後期別具一格。

  雖然李清照晚年詞作有些消極,但是無論內容或者藝術風格,都有了大的突破,她一洗婉約的纖柔之風,多以白描手法抒情言志,不矯揉,不造作,不事同往飾而渾然無成,頗似南唐李後主。

  生活在兩宋交替時期的李清照,在當時就是一位負有盛名的女作家,她以詞著稱,是“婉約派”正宗格律詞人,被稱為“婉約宗主”,透過李清照前後期詞風的比較,我們可以看出她以女性獨特的自我意識為表現,把自己豐富生動的情感世界抒寫進作品中,是創造力最強,藝術成就最高的女性作家,其格律上的成就為研究者帶來極大興趣,使人們對宋詞的研究有了質的飛躍,在詞研究史上佔有不可缺少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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