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體詩詞生命力萎縮

舊體詩詞生命力萎縮

  今天不少的舊體詩詞已經成為一個“文學”問題。只要冷靜地觀察與思考,對比著中華古典詩詞,就會發現差距在哪裡。

  時下,大多數舊體詩詞在重複古人、重複他人、重複自己,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難得一見。文學性缺失,造成舊體詩詞生命力萎縮,影響了舊體詩詞的大眾閱讀。

  生命力萎縮的表現之一,是語言陳舊老套。幾千年的舊體詩詞寫作,形成了一套專門的語言系統。它是以文言文為基礎的,經過一代又一代詩人的創造,具有巨大的傳統慣性和傳統覆蓋力。這個語言系統流淌成一條中華詩詞的河流,產生了唐詩宋詞兩個文化高峰,也產生了諸多的詩詞大家。今天時代變了,書寫的方式也變了。現在是白話文寫作,又全面吸收了西方文化的優秀成果,包括語言和思維。如果仍然使用文言文語言系統,顯然不合時宜,也會產生時代隔閡。可是今天的許多詩詞寫作者在認識上有個誤區,以為舊體詩詞就是要按照老樣子來寫,有的甚至極端地認為越老氣越典雅。因此,今天不少舊體詩詞寫作,還是老式語言的流水線作業。這個語言系統被存放在一個公共倉庫裡,而且分門別類,碼放得整整齊齊,還被編成一套詩詞語言大全,風景類、送別類、節日類、季節類、邊塞類、愛情類……門是敞開的,詩人按照需要,隨時去拿取。詩人們經過訓練,大都輕車熟路,成竹在胸,也不用多看多想,閉著眼睛就可以抓一把他所需要的“現成語”回來,嵌進詩詞裡。所以就出現了時下許多詩詞千人一面、千口一腔的現象。按照這種方法創作出來的詩詞,就如市場上的行畫,看上去還真像那麼一回事,但細細考究,又離文學越來越遠。

  縱觀舊體詩詞的語言規律,首先是“語言要隨時代”,這是說詩詞語言一定要隨著時代的發展變化而變化。時代的聲息就是詩詞的聲息。時代怎麼發音,詩詞就要怎麼發音。不能讓讀者讀你的詩詞,讀到的盡是前人的、古人的句子。另外,“語言是自己的”,是說語言一定要有自己的個性,是你的喜怒哀樂,是你的呼吸吐納,是你的鼻子眼睛。語言是釣魚的誘餌,看著爽眼,聞著有香,嚼著有味才叫好。現在的詩詞多的是“現成語”,這是語言的.大忌。所謂“現成語”是指你使用文字前就已經存在的語言。這種語言再好也是別人的。詩詞創作雖然不能完全撇開“現成語”,但也要儘可能創新詞、說新語。在詩詞語言上,要有“獨立門戶”的志氣。

  生命力萎縮的表現之二,是意象重複。詩詞是意象的藝術,意象重複同樣可怕。古人已經提供了大量的詩詞意象,變成了一個個固定的文學表達符號。比如“相思”,就是戀人思念;“天涯”,就是兩人隔得遠;“桃源”,就是美好世界;“夕陽”,就是退休老人發揮餘熱;“人面”,就是姑娘漂亮;“秋風”,就是傷感;“漏盡”,就是時間;“梅花”,就是報春;“喜鵲叫”,就是好訊息來了……今天的舊體詩詞裡,這樣的詞語比比皆是。語言和意象都成了一個早已加工好的零部件,詩人想一個主題出來,重新組裝一下,一首詩就算“寫”就了。

  藝術貴在創造。寫詩就是寫你獨特的生命體驗和心靈感受。人始終在找“伴”、找理解、找支援、找幫助、找依靠。個體的寫作,寫出了多數人的感受,才會引起共鳴,從而達到心靈的默契和安慰。從本質上說,寫詩就是寫你心中的靈光一閃,寫你和戀人的一見鍾情,寫你行走中的一次精神奇遇。無論是低吟淺唱,還是慷慨高歌;無論是私人化抒寫,還是主旋律歌吟,都可以完成這樣的表達。這樣的寫作才會獲得精神享受和快樂,贏得讀者的喜愛。因此,意象的新鮮、細膩就是寫作者的最高追求。透過你的寫作來豐富人的情感世界,也豐富文學的精神世界。

  生命力萎縮的表現之三,是精神疲軟。不少反映時代風貌的作品,看不到承載思想的物質基礎。崇高是想出來的,偉大是做出來的,形勢大好是說出來的,就是不讓讀者從詩中自然而然地感覺出來。以“桃源”意旨為例,陶淵明創造了一個文學的桃花源,但更是一個精神的桃花源。陶淵明需要桃花源來平靜自己也平靜一顆顆痛苦的心。這才是“桃花源”的精神意旨。可是到了今天,“桃花源”意象成了表達美好生活的標籤,到處都在貼。你看今日寫新農村建設的詩詞,“桃花源”(“桃源”)多得都讓人不好意思了。彷彿只要把“桃花源”“桃源”幾個字放進詩裡,這詩就詩意了,就生動了,就新農村了。寫詩哪能如此簡單?陶淵明創造的“桃花源”其背景是魏晉那個動亂時代的現實。寫的雖然是桃花源,但實際表達的是魏晉時代人心的撕裂。其實迄今為止的現實社會中還沒有出現一個真正的“桃花源”。可是今天的詩人看到一些地方路通了,橋通了,新房子建起來了,老百姓手中也有幾個閒錢了,就真的以為“桃花源”了?

  所謂文學精神,就是要深刻地打通這個時代的心靈呼吸。站在時代的制高點上來看問題,才能看得準,文學創作的尺度才會把握得好。

  自然世界是陽光照耀的世界。雖然也有云霧陰霾,但常見的還是陽光照耀、雨露滋潤、萬物生長。詩人要存有一顆溫暖的心,社會更需要溫暖人心的詩篇。有了這樣的寫作情懷,即便寫陰影,也是陽光下的陰影;即便寫罪惡,也是陽光下的罪惡。這樣的詩才能令人感動,促人警醒。當代中國人口多,發展速度快,整個社會都“動”起來了,人心躁動不安,的確需要文學讓世界理性一些,讓人心沉靜一些,喚起讀者的溫心,培育建設美好家園的社會信念。

  (作者為中華詩詞研究院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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