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運山水詩詞創作中對“山”的審視
謝靈運山水詩詞創作中對“山”的審視
謝靈運是中國詩歌史上開創山水詩派的詩人,仕途的不順促使他將目光由朝堂轉向自然,而自然美景則以其千姿百態的魅力,娛悅了他的情懷,激發了他的詩興。
孔子說:“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的確,中國的知識分子們對山水有著一種偏執的喜好,得意也好,失意也罷,他們都極度鍾情於遊山玩水,劉勰說“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其中,山又有著品德高尚、性格堅毅、意志堅強的美好象徵,是以登山活動能夠讓胸懷天下的有志之士在登山過程中得到鼓勵和支援,也能讓憂鬱消極的失意之人在登山途中宣洩不安和憂傷的情緒。
古人登高遠眺,遼闊的空間與文人多情的觸角對接,於是,摹寫山水之餘,文人們或高談闊論,或思鄉懷人,或憑弔傷時,或抒懷論理。崇山險峰為人們提供了堅強的庇護,而人們也用無數次的攀登展現出了征服自然的堅強意志。
謝靈運出身士族,家道富有,才學出眾,然而他所生活的那個年代,正是晉宋易代、政局混亂、社會動盪的時期。他在政治上一直不得意,這使他常常心感鬱悶。仕途的失勢,使謝靈運的情懷轉移到了山水之間。謝靈運好登山,他的遊山是為了排遣心中煩悶,以期忘情于山水。那個時代貴族特有的曠達狂放以及對山的審美細節的孜孜追求他樣樣俱全。作為一名傑出的旅遊家,謝靈運懷著超乎常人的對自然山水的極大興趣,在尋幽探秘之中欣賞山川之美。同時他又是一位傑出的詩人,能將自己在登山旅遊中對自然美的細膩而獨到的賞悟詩意地表達出來。正是這種旅遊體驗和山水描寫的結合,使得他在山水詩文的創作中超越了傳統的詩,呈現出引人注目的新特點。
一、引伴登山――聲勢震天下
因為仕途的不如意,謝靈運便懷揣著諸多不快,縱情山水、登山消愁。這種透過遊山提煉自然美景的審美活動使謝靈運內心的痛苦和鬱悶稍有消減,此時往往借山水慰情,有以理自適的詩歌出現。
謝靈運愛登山,認為“山水,性之所適。”且登山時聲勢浩大。他登山喜好呼朋引伴,據《宋書・謝靈運傳》記載,謝靈運喜歡和隱士王弘之、孔淳之等人一起遊山。為了便於登山,謝靈運曾經從浙江始寧南山開始,砍樹開道,一路披荊斬棘,向山林幽深處行進,他還在始寧修建招提精舍,與曇隆等名僧同遊共處。
謝靈運雖貴為溫州地方長官,但到各地旅遊探幽時,卻從不用轎子,而是徒步行走,召集朋友、帶上僕人,浩浩蕩蕩地披荊斬棘地往深山幽谷最神秘處掘進。隨從最多時,據說達到一百人以上,說說笑笑,就地野炊,可以想見在那個時侯有這種閒情逸致的一百多人在一起結隊的氣勢,是很令當地老百姓注目的。因為隊伍過於龐大,又是出沒於深山之中,謝靈運的登山隊伍差點被當地太守誤作山賊剿滅。
謝靈運喜歡遊覽奇險的山峰,越是高達數十丈的巖峰,他就越是要爬上去。謝靈運在登山裝備上講究實用創新,登山時,要換上他自制的“謝公屐”。為防止在山路上打滑,謝靈運發明了一種活絡木屐,是根據登山下山時人的重心情況製作的,前後的釘子都是活動可取的,上山時拿掉木屐的前齒,下山時拿掉木屐的後齒,以保持重心,這樣即便是在陡峭的山林行走,也如履平地。謝靈運的謝公屐,表現了知識分子的生命理想和積極創新的審美趣味。李白在他的《夢遊天姥吟留別》中,就把這雙鞋子看作是幫助詩人超凡脫俗的工具,描述著登山的豪情:“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
景平元年,即公元423年的春天,謝靈運一大早便乘船前往石室山遊玩,“石室冠林陬,飛泉發山椒。虛泛徑千載,崢嶸非一朝。鄉村絕聞見,樵蘇限風霄。微戎無遠覽。總笄羨升喬。”石室山高出從林,突兀如冠,山貌獨特,非尋常所見,竟引發詩人動了離俗成仙的念頭。其實,謝靈運此種念頭絕非一時興起。永初三年,即公元422年的冬天,謝靈運因地方太平無事,於是盡情儘性遊嶺門山時也有類似表述:“人生誰雲樂?貴不屈所志。”反映的就是謝靈運渴望過一種遠離塵世,不受管束的生活。
謝靈運登山足跡直至廬山、綠嶂山、木榴山、樓石山、赤巖山、吹臺山、芙蓉山、石室山等地。謝靈運遊山時喜怒無常,放蕩不羈,無法以常理想見。有時突然遣散隨從,有時突然命令隨從停歇自己獨往,或是乾脆讓他們遠遠地待著,自己跟知心好友等席地而坐,美酒佳釀,開懷暢飲,醉酒當歌。據說當年在會稽山,謝靈運經常喝醉了,脫光了衣服站在千秋亭內呼號,震動朝野。
二、登綠嶂山――山水若美酒
綠嶂山,地處永嘉縣上塘鎮東北方向。清光緒《永嘉縣誌》卷二載:“綠嶂山,在城北四十里永寧鄉”⑤。綠嶂山海拔585米,峽谷幽深,怪石嶙峋,瀑布與潭水相接,風竹與霜林競秀,松聲與泉澗共鳴,風光秀麗,景色宜人,因為南邊臨近楠溪江,古時侯築有防洪堤,堤上樹木鬱鬱蔥蔥,猶如一道綠色屏障,所以人們都叫其山為綠嶂山。
南朝劉宋武帝永初三年(公元422年)秋天,謝靈運(422-423年為永嘉太守)因朝中宦官弄權,被降職外放永嘉任太守。詩人在永嘉內心鬱抑,無心政務,便出遊行畋,恣情遨遊山水。他備足乾糧,拄著輕便的手杖,便興致勃勃地啟程了,從溫州朔門乘坐舴艋舟沿楠溪江逆流而上。楠溪江沿岸草木蔥蘢,山坡被葳蕤草木覆蓋,到了綠嶂山,他更覺此山古樹蔽日,林密遮天,風光獨好,於是舍船攀山。謝靈運登山總是以高山深谷為目標,欲求人所未見的幽景奇觀。他在今謝客亭處換上“謝公屐”,便興致勃勃地沿著逶迤起伏的山路往上攀爬。山間林木蒼翠,濃蔭遮天,竟鬧不清月出日落誰東誰西。詩人循溪畔步遊,但見溪邊水波澹澹,在山灣處彙集,凝成了一個澄碧的深潭。潭上煙霧瀰漫,使他感覺凜然生寒。環視溪邊修竹搖曳,青翠可人,顯出堅貞的品質,而山澗流水蜿蜒,難辨去向。舉目望去,山林伸向遠方,那山岩也隨著林子延伸,越到遠處,看起來岩層越密。他陶醉於這巖林隱秘處的幽景,暫時忘卻了人世間的榮辱冷暖。對著山景,謝靈運不由得詩意勃發:“裹糧杖輕策,懷遲上幽室。行源逕轉遠,距陸情未畢,澹瀲結寒姿,團欒潤霜質。澗委水屢迷,林迥巖愈密。眷西謂初月,顧東疑落日,踐夕奄昏曙,蔽翳皆周悉。蠱上貴不事,履二美貞吉。幽人常坦步,高尚邈難匹。頤阿竟何端,寂寂抱高一。恬如既已交,繕情自此出。”在這裡,我們看到一個閒適的文人,一個鐘情自然的詩人,一個任達的地方官員,不知是在公休時間,還是上班時間,帶著乾糧,拄著登山杖,一個人――或許也帶著隨從和僮僕,悄悄地往郊外巡遊踏青,溯溪登山、探幽穿巖。他為自己能不累政事、情寄山水、參透玄理而寬慰。《登永嘉綠嶂山》一詩千古傳唱。清光緒《永嘉縣誌》卷二《輿地・敘山》記言,“謝康樂宦遊茲土而《孤嶼》、《綠嶂》之作以傳,嗣是游履所經,尋幽選勝,永嘉遂為山水窟”。謝公當時面對綠嶂山谷內的`一泓碧潭,不由得將山水與美酒聯絡在一塊兒,體現了詩人審美活動中的審美態度和審美情懷。 三、登廬山――息心而悟禪
白居易在《廬山草堂記》盛讚“匡廬奇秀,甲天下山。” 匡廬即指廬山,相傳殷周之際有匡俗兄弟七人結廬於此,故稱。廬山憑藉其險秀奇幻的自然風光和源遠流長的佛道文化,吸引了大批的文人墨客。義熙七、八年間(公元411-412年),謝靈運曾多次遊覽廬山。維繫遊覽廬山的紐帶是廬山東林寺的名僧慧遠。義熙七年四月,謝靈運已經是江州刺史劉毅的部屬,他隨同劉毅從安徽當塗來到江州。次年,又跟隨劉毅奉調到江陵任職,同年十月劉裕討伐劉毅,劉毅兵敗後自縊於江陵,謝靈運從江陵經江州返回建康(今南京),並有逗留。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謝靈運多次登上廬山,在廬山西南石門澗還築有精舍。謝靈運為了使東林寺汲水方便和美化風景,還“穿鑿流池三所”。謝靈運在廬山期間,對慧遠“及一相見,便肅然心服”(《高僧傳》)獲得了廬山東林寺名僧慧遠真誠的友誼。彗遠在當時是一位得道高僧,精通儒家和道家經典著作,同時,他又堪稱是一位詩人。孫昌武有這樣一段論述堪稱精闢的概括:“慧遠是支遁以後又一位既‘高’且‘名’的中土士族出身的僧人。他和支遁一樣,既不同於那些以傳翻外來佛典著稱的譯師,也不同於刻苦求法的頭陀僧。他具有高度的佛學素養,又‘博綜六經,尤善《老》、《莊》’,通儒術,善文章;作為僧人,他不僅精於佛教義學,信仰、修持的實踐方面也是一代典範;他更有巨大的社會威望,聲名卓著,在教團內外廣有影響,從而成為對於推動中國佛教發展作出巨大貢獻的人。”在廬山,謝靈運與慧遠的親密往來,有書卷為證,唐代法照《淨土五會念佛育經觀行儀》有記載:“晉時,有廬山慧遠大師與諸碩德與謝靈運、劉遺民一百二十三人,結誓於廬山,修唸佛三昧,皆見西方極樂世界”。 《文諗、少康往生西方淨土瑞應傳》上也有講到:“有朝士謝靈運,高人劉遺民,並棄世榮,同修淨土,信士有一百二十三人,於無量壽像前,建齋立誓,遺民著文贊誦。”慧遠圓寂之後,謝靈運還為他作《廬山慧遠法師誄》,表達了不盡的哀思。謝靈運第二次到廬山,是元嘉八年(公元431年) 謝靈運赴臨川途中,與第一次上山的時間已相隔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前的摯友早已不在人世,謝靈運也已年將半百,但美好往事仍然歷歷在目,巍峨的廬山也依舊屹立如畫。於是作“山行非有期,彌遠不能輟。但欲淹昏旦,遂復經圓缺。積峽忽復啟,平途俄已絕。巒壠有合沓,往來無蹤轍。晝夜蔽日月,冬夏共霜雪。”(《登廬山絕頂望諸嶠》)
謝靈運愛好旅遊,在現實生活中,他遊山玩水,與大自然無拘無束地接觸,自然美景以其千姿百態的魅力,娛悅了他的情懷,激發了他無限的詩興與美感。謝靈運的一生,山水審美的活動影響很大。他深具才華,對山水之美又有著特殊的感悟力,因而他能夠把這種審美活動的體驗演變成詩興與美感,以一種特定的語言和體式噴湧著表現出來,凝結成一種物化的審美化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