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發自帝城》看李白風雨人生路

從《早發自帝城》看李白風雨人生路

  李白的《早發白帝城》是世人熟知的經典作品,從這首詩中可以看出李白的人生路。

  關於《早發白帝城》的創作背景似乎沒有什麼異議:“公元759年春天,李白因永王李磷案,流放夜郎,取道四川赴貶地。行至白帝城,忽聞赦書,驚喜交加,旋即放舟東下江陵”,並在途中寫下了這首詩。但令筆者不解的是,相關諸文的具體賞析部分卻都與創作背景沒有多大關係。

  諸文對該詩大致作了如下詮釋:首句“彩雲間”三字,描寫……白帝城之極高。第二句的“千里”和“一日”,以空間之遠與時間之暫作懸殊對比。最後兩句,既是風景,又是比興,既是個人心情的表達,又是人生經驗的總結。

  儘管有的文章也曾提及“全詩洋溢的是詩人經過艱難歲月之後突然進發的一種激情,故雄勁迅急中,又有豪情歡悅。快船快意,使人神遠”……但筆者嘗試著按照上述詮釋來欣賞該詩,總是感覺有如隔靴搔癢,遠遠不足以表現出李白當時那“忽聞赦書、驚喜交加”的心情。

  試想:在“流放夜郎,忽聞赦書”之後,李白竟沒有透過詩歌將自己當時的“驚喜交加”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只是在描繪風景之餘,“隱隱透露出遇赦的喜悅”。這符合李白的個性嗎?

  為了弄清《早發白帝城》這首詩的本來面目,筆者還是決定認真考證、深入“揣摩”一番。《李詩緯》卷四中談及《早發白帝城》時說:這首詩“等閒道出,卻使人揣摩不及”。筆者深以為然。面對經典,不認真考證、深入“揣摩”就“等閒道出”,難免謬誤。

  於是,筆者本著“知人論詩”的原則,先從瞭解李白其人入手。

  人們提起李白都稱其是“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但是,透過史料我們發現,這並非李白的本意。其實,李白很早就胸懷“安社稷”、“救蒼生”的遠大志向,他畢生追求的就是努力使自己成為諸葛亮那樣的政治家。因此,他沒有同當時大多數讀書人一樣走科舉求仕之路,而是幻想以詩歌為手段,透過隱逸於世、廣泛交遊,使自己聲名雀起,進而再由朝廷主動詔請他入朝,拜為帝王師……他甚至還為自己設計了一條“終與安社稷,功成去五湖”(《贈韋秘書子春》)的人生道路。

  但李白遠沒有諸葛亮那麼幸運。他費盡心機、幾經周折,直到42歲才終於獲得唐玄宗的詔見,賜爵為供奉翰林。但不久他就發現自己雖然名為翰林,其實,卻只是一個御用歌詞作者而已。繼而,他看到唐玄宗安於享樂,任由奸臣把持朝政,導致政治極度腐敗,李白日漸反感。兩年後極度失望的他向唐玄宗表達了去意,被“賜金放還”。

  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唐玄宗於逃亡途中下詔命皇子永王李磷率軍平叛。唐玄宗被迫禪位,由李亨繼位當了皇帝——肅宗。

  值此天下大亂之際,身在廬山的李白不僅沒有為苟全性命而隱居不出,反而在公元756年末,毅然應邀投奔到李磷的麾下。此時的李白以為自己終於能像諸葛亮那樣“受命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了,他為自己終於有機會救國家於水火、解萬民於倒懸而感到興奮異常,他自信“但用東山解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可誰知肅宗恐李磷勢大,危及自己的帝位,放著叛亂不管,率先發兵滅了李磷。隨後,站錯了隊的李白以附逆罪身陷囹國,險遭殺身之禍。雖然後來僥倖得救,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被判長流夜郎。於是,李白開始了他一生中最為黑暗、最為難捱的一段經歷。

  公元757年冬季,李白從長江中游的潯陽出發,乘船溯江而上前往夜郎。年近花甲,且經受著人生最沉重打擊的李白走了將近一年才來到最為險峻、難行的三峽。儘管途中常有一些聞訊趕來話別的朋友和慕名前來餞行的官宦,但每當想起即將流放蠻荒,沒有傾心相交的朋友,沒有能讀懂他作品的知音,更斷絕了他建功立業的理想,他的生命將不再有任何意義。於是,58歲的李白當然是愁雲慘霧、萬念俱灰……

  途徑三峽時,李白在《流夜郎贈辛判官》一詩中透過今昔對比,將自己人生的這次巨大落差,以及對未來的絕望心情描寫得淋漓盡致:

  昔在長安醉花柳,五侯七貴同杯酒。

  氣岸遙凌豪士前,風流肯落他人後?

  夫子紅顏我少年,章臺走馬著金鞭。

  文章獻納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

  與君自謂長如此,寧知草動風塵起。

  函谷忽驚胡馬來,秦宮桃李嚮明開。

  我愁遠謫夜郎去,何日金雞放赦還?

  尤其是末尾一句,怎一個“愁”字了得,道出了李白對流放的恐懼,以及他當時最大的奢望——何時才能得到赦免,重返“人間”。

  距離夜郎越近,李白的絕望之情越甚。途經江夏時所作《江夏別宋之悌》更是將這絕望之情推向極致:

  谷鳥吟晴日。江猿嘯晚風。

  平生不下淚,於此泣無窮。

  窮途末路、滿腹愁腸的李白聽到長江兩岸的猿猴叫聲彷彿悲嚎一般,儘管他一向樂觀,甚至顯得有些玩事不恭,但想到自己安邦治國的遠大理想都將化為泡影,也不禁“於此泣無窮”。值此山窮水盡的絕望之際,卻又忽逢柳暗花明,以李白的性格,他怎能不激情澎湃、熱血沸騰?

  他可能會覺得蒼天有眼、天不滅李,可能會覺得自己命運的轉機已經到來,他甚至會覺得這流放對他而言可能就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是朝庭、是皇上在考驗自己……於是,他欣喜若狂、心潮澎湃、浮想連篇、豪情滿懷,他寓情於景,寫下了這篇《早發白帝城》。

  現在,我們從這個視角來欣賞《早發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雲間”一句,其直譯是,早晨辭別屹立於彩雲之中的白帝城。

  李白為什麼不寫“朝離白帝”,而是用辭別的辭?或許此時在他的心目中,白帝城已不再是一座城,而是一尊神。“辭”有依依惜別之意……須知,正值萬念俱灰、極度悲哀的時候,忽蒙大赦,喜出望外、百感交集的李白肯定會把白帝城視為他人生的轉運之地、吉祥之地。當然,李白也不會忽略白帝城之名的由來——李白的詩歌運用典故之頻繁和巧妙可是有口皆碑的`。   據史料記載,東漢末公孫述佔據此地時,說殿前井內曾有一條白龍飛躍而出,因而自稱白帝,並稱此山為白帝山,城為白帝城。

  誠然,李白在白帝城蒙赦純屬巧合。但古人大多會把這種巧合視為命運使然。富於聯想的詩人李白當然更是很難免俗。所以,他極有可能因為這裡既是自己時來運轉的“福地”,又似冥冥之中在此地有神明庇護(這尊神還恰恰姓白)。

  而李白在這裡使用“彩雲”一詞,可能是要突出彩雲的另一層意義——祥雲。古人心中,神仙或福地總是與祥雲為伴。所以,“朝辭白帝彩雲間”這一句可能是形容白帝城像一尊天神屹立在“彩雲”之間,目送著李白踏上歸程,開始新的人生。而李白辭別“彩雲間”的“白帝”,顯然是覺得自己如有神助了。

  再看“千里江陵一日還”一句。本來,三峽上下游的落差就很大,而那個時代江上的船舶要逆流而上,只能靠縴夫拉著纖繩一步一步的將船拖拽上去,其速度之慢,即使乘客沒有什麼愁事也會感到煩躁不已,更何況此時的李白。他的那首《上三峽》將當時的心境暴露無遺:

  巫山夾青天,巴水流若茲。

  巴水忽可盡,青天無到時。

  三朝上黃牛,三幕行太遲;

  三朝又三幕,不覺鬢成絲。

  詩中說:受磨難的日子何時才能結束?就像這三峽中最險、最難走的黃牛灘,走了這麼久還沒到頭兒,不知不覺把頭髮都愁白了。

  現在,先是白帝城蒙赦,回程又恰逢順流而下,船速快了幾倍。這麼短的時間裡,遇到了一個又一個巧合。更使“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李白如有神助,似肋生雙翅。於是,才有了“千里江陵一日還”。而這裡的”還”字則表現出李白期待“捲土重來”、重歸朝堂、建功立業的信心和豪情。

  “兩岸猿聲啼不住”更是將李白的喜從天降之情與捲土重來之意推進一步,而且動感十足——此時的李白可謂是^逢喜事精神爽,於是,其所見所聞皆為之一變。長江兩岸似悲嚎一般的猿鳴也變得那麼動聽,簡直就像是“一路高歌”,歡慶其時來運轉、否極泰來,並預祝其前程遠大、宏圖大展。

  於是,這第二句和第三句用一句成語來形容就是“高歌猛進”。

  而“輕舟已過萬重山”則是指李白乘著神明庇護的東風和高歌猛進的勢頭,對未來豪情滿懷、氣勢如虹、前程似錦的展望和暢想。而其中的“已”字則是必然的意思,表達了李白此時神情振奮、成竹在胸、信心百倍的亢奮之情。

  筆者以為,從這個角度來欣賞《早發白帝城》,才能感受到楊慎所形容的“驚風雨而泣鬼神矣”(《升庵詩話》)的氣勢,才能使這首詩如丁龍友所言,成為“神來之調”。

  需要提及的是,回到江陵的李白發現並沒有什麼驚天偉業或者哪怕是平凡的工作在等待著他,朝庭似乎再次把他遺忘。然而,李白的建功立業之心依然未泯。公元761年,李光弼率軍鎮守臨淮,抗擊史思明之子史朝義。年愈花甲、日漸孱弱的李白欲再度請纓、從戎平叛、力挽狂瀾,實現自己的人生夙願。但途中因病不得已返回金陵。第二年,63歲的李白就懷著壯志未酬的遺憾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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