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飄逸詩風的構成
李白飄逸詩風的構成
李白是我國唐代的偉大詩人,字太白,還有“謫仙”、“青蓮居士”等名號,生於公元七○一年,卒於公元七六二年。李白的詩蒐集最完備的是王琦的《李太白集》,存詩1052首,其中還有一些詩真偽難定。這些詩只是李白詩作的一部分,還在詩人活著的時候,李陽冰就說李白的作品“自中原有事,公避地八年,當時著述,十喪其九。”
李白的詩在當時就很為時人所推重。李陽冰在《草堂集》序中說:“千載獨步,唯公一人”。被人推重本來是可喜的事,但對李白詩歌的讚美卻走向了一個極端。自從賀知章稱李白為“謫仙人”之後,李白的詩歌便逐漸被“仙化”、“神化”了。李陽冰說李白的詩“其言多似天仙之辭”,齊召南則說李白詩“一如飛行絕跡,乘雲馭風之仙”,是“天際真人之不可攀者”。許多評論家把杜甫稱為“詩聖”,把李白稱為“詩仙”。
李白既然是神仙,他的詩可就玄了。黃山谷說李白詩“如黃帝張樂於洞庭之野,無首無尾,不主故常,非墨工人所可議擬。”晁公武則說李白“非常人所及”。一位姓王的古人更說得直捷:“聖可學,仙不可學。”
照古人的這些說法,世人常人是學不了李白詩的。李白的詩簡直成了一尊偶像,可以頂禮膜拜,卻不可以學習。這些觀點,對於後人理解、學習李白的詩,無疑成了一個大障礙。和李白齊名的杜甫詩,到清代已經號稱“千家注”了,而註釋李白詩的卻只有蕭、楊、胡、王四家。這恐怕和前人把李白詩神化、仙化有點關係。為了研究、學習、繼承李白留下的這份珍貴的文化遺產,剖李白詩風的構成因素,恢復李白詩歌“人文”作品的本來面目,實在是非常必要的。
李白的詩風的總特點,前人括為“飄逸”。杜甫在《春日憶李白》這首詩裡說“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清新庚開府,俊逸鮑參軍。”其中的“飄然”、“清新”和“俊逸”,可以說是“飄逸”說的型。到了宋代,王安石、蘇軾、嚴羽都用“飄逸”一詞來括李白的詩風。如《漁隱叢話》引王荊公的話說“白之詩歌,豪放飄逸”,蘇東坡也說“太白詩飄逸絕塵”,嚴羽則說:“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逸”,可見,“飄逸”是前人公認的李白詩風的總特點。
那麼,什麼是飄逸呢?李白流傳至今的詩作,無非是一些文字材料,所謂飄逸,也就是讀者讀了這些文字材料之後產生的一種美感了。飄逸這種美感,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古人有不少論述,稍加綜合、分就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範傳正、晁公武、歐陽修、徐積等感覺到李白詩歌“永珍奔走於筆端”:“手下忽然片雲飛,眼前劃見孤峰出”:“李白筆下生雲煙”:“蓋自有詩人以來,我未嘗見大澤深山,雪霜冰霰,晨夕霏,千變萬化,雷轟電掣,花葩玉潔,青天白雲,秋江曉月,有如此之人,如此之詩”:“筆鋒縹緲生雲煙,墨騎縱橫飛霹靂”:“往往風雨爭飛,魚龍百變,又如大江無風,波浪自湧,白雲從空,隨風變滅”。古人敘述的這些感覺,在美學上可以歸之為壯美,豐富多彩,變化萬千,雄偉瑰麗,奔放豪邁。
李維、李調元、李綱等則感到讀李白的詩“如餐飲露,欲脫骨衝舉”,“使人飄揚欲仙”,“遺篇凜凜有生氣”,“飄飄有凌雲馭風之意”,“讀之則神馳八極,測之則心懷四溟”。他們得到的美感則是鼓舞、輕鬆、振奮、超脫、舒暢、開闊、浮想聯翩。從美學角度說,這些感覺既具有壯美的特點,又具有優美的特徵,可以說是壯美與優美的完美結合。
任華、元等,還感到李白的詩“多不拘常律。振擺超騰,既俊且逸”、“壯浪縱恣,擺去拘束”、“若飛將軍,用兵不按古法,士卒逐水草自便”。他們感到的則是詩歌內容和表現形式上的無拘無束,活潑、自然。
前人的這些論述,道出了讀李白詩歌的共同感受:好像被一陣清風吹進了蓬萊仙境,鋪在你眼前的是前所未見的雄奇景色,到處是壯美,遍地是奇麗,你頓時會覺得自己就像已經被“超度”了一樣的愉悅,一身是正氣,五內是舒暢,胸襟開闊,思路開朗,超脫解放,振奮堅強。這種美感,括起來就是前人所說的“飄逸”。
這種飄逸的美感是由李白的詩歌這個審美物件引起的,那麼,李白的詩歌這個審美物件又是由哪些審美材料構成的呢?難道真是“明月直入,無心可猜”、“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嗎?科學發展到今天,再也不存在不可分的事物。再複雜的事物都有他的組成要素、成分結構。李白的詩歌所具有的特殊風格也一定有其構成因素。下面,便是筆者試著探索出來的構成李白飄逸詩風的要素:
一是平易。白居易的詩歌,平易到“老嫗能解”,被傳為千古佳話。把李白的詩和白居易的詩作個比較便會發現,青蓮居士詩歌的平易處可謂並不遜色於香山居士。李白的詩很少用生僻字,所用的典故絕大部分是人們熟知的,組句口語化,思路很清晰,讀者容易理解。
如其《子夜吳歌》: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再如他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說這樣的詩明白如話,完全不是誇張。任何一個大詩人,找出幾首這樣平易的詩來都不是困難的事。但李白這樣平易的詩歌簡直多得不勝列舉,連詩文如“行雲流水”的蘇軾竟說李白的詩歌“傷於易”,就是說,太平易了,是一個毛病。筆者以為,平易當然不是飄逸,但沒有了平易也就不可能有飄逸,平易正是飄逸詩風的必不可少的要素。為什麼這樣立論呢?
喜歡登山臨水的人,都會有一個共同的體會,如果削壁千仞,無梯可登;荊滿地,無路可循,還談得上什麼欣賞玩味?平易的文字,就好比三峽之有江流飛舟,滇池之有海埂龍門,我們才容易欣賞到三峽的奇險壯麗,滇池的空闊雄渾。平易就等於鋪起了遊山曲徑,讀者才好仔細領略詩人的胸中丘壑。可見,平易未必就能形成飄逸,但飄逸卻必須具有平易。
二是自然。李白的詩純用自然之筆,不事雕飾;抒自然之情,不肯扭曲。語不牽強,韻不險怪,情真意切,真如“出水芙蓉”,天然可愛。比如“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是何等的文從字順!再如“我縱言之將何補,皇穹竊恐不照餘之忠誠。”“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美酒樽中置千,載妓隨波任去留。”“與君論心握君手,榮辱於我亦何有?達亦不足貴,窮亦不足悲”“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完全是直抒胸,無所隱避。那些句子的組合,給人毫不費力的感覺,那些話就該那樣說,那種感情,就應那樣表達。就連押韻也不肯汲汲以求,怎麼合適便怎麼押。這就使得讀者讀李白詩,就好比和一個胸懷坦蕩、率真質樸又遠見卓識、文采飛揚的老朋友談天,無拘無束,如坐春風,不覺壯思飛動,飄飄欲仙。因此,自然,是李白飄逸詩風的重要元素。
三是塑造高潔的形象。李白的詩歌中有許多動人的形象。其中有作者自己的形象,有現實中人的形象,有古人的形象,也有傳說中人的形象。這些形象的共同特點是高潔,即高尚,熱情,達觀,堅強,如高舉的仙鶴,不為塵垢所汙,不為塵網所束,不為榮辱所動,永遠向著自己高遠的目標奮飛。
李白是封建社會的塵世中人,有大才能、大抱負,雖名滿天下,卻只得了個空頭的翰林學士,並且不到兩年就“賜金放還”,實際上是逐出長安,大半生到處漂流,晚年竟還身陷囹,長流夜郎,因此,李白還有大不滿,萬古愁。李白形象的過人之處在於,胸中塊壘自有銷法。“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壯志難酬,憤可知。但李白卻堅信“天生我才必有用”,能夠靠自信來排解。他雖知“行路難”,卻相信“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蒼海”。李白後來更看穿了世情和整個封建社會的黑暗,“古來聖賢皆寂寞”,乾脆去尋仙訪道。“道”雖然有,“仙”可是不存在的,李白作為人是不可能沒有愁的。愁緒襲來,他卻有酒可銷:“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如果愁得太厲害,“以酒澆愁愁更愁”,他還有辦法,那就是寄情風月山水:“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花間一壺酒,獨酌無鄉親”,是何等的孤寂,可是李白偏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能找到樂趣。李白甚至懂得“萬物興歇皆自然”,連生死也無所謂了。
但李白可不是與世無爭的隱者,更不是不懂人間真情的高僧。他有執著的追求,有大憎大愛,雄強猛悍,似颶風怒浪,閃電驚雷。如他的《梁父吟》一詩,把“我”置身於鬼怪縱橫、天門關閉、天神震怒、雷雨交加的險惡環境中,但李白卻“我欲攀龍見明主”,在“闔九門不可通”的時候,竟要“以額叩關”,這是何等的氣勢!簡直就是“怒而飛,水擊三千里”的鯤鵬。“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何等的直言不諱。再看他和友人的情誼“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揮手再三別,臨歧空斷腸”;他悼賣酒老人的詩句:“夜臺無李白,沽酒與何人?”他的《寄東魯二稚子》,思念家園,思念兒女,“南風吹歸心,飛墮酒樓前。樓東一株桃,枝葉拂青煙。此樹我所種,別來向三年。桃今與樓齊,我行尚未旋。嬌女字平陽,折花倚桃邊,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小兒名伯禽,與姐亦齊肩。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就連對家鄉的水他也有深摯的感情:“應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多麼有情有義的李白!李白詩中塑造的李白自己的形象,就是這樣的高潔達觀,這樣的真實,這樣的血肉豐滿。
李白詩中的同時代人也是一樣的高潔。李白筆下的孟浩然是個“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雲”、“迷花不事君”的高人。李白筆下的“扶風豪士”是一個“作人不倚將軍勢,飲酒豈顧尚書期”的義俠。而他筆下的“東海勇婦”,真是悲壯豪烈,使人動魄驚心。這個勇婦,為了報殺夫之仇,“學劍越處子,超騰若流星。”“捐軀報夫仇,萬死不顧生。”和敵手“白刃耀素雪”、“三呼一交兵”,“斬首掉國門,蹴踏五臟行”。李白塑造的這個婦女的形象可以說是我國古人“除惡務盡”思想的化身。就連“思婦”在李白筆下也絕不是隻知道“以淚洗面”的弱者。《長幹行》中情意綿綿的思婦,最後卻是沉浸在迎接丈夫歸來的幻想的喜悅之中:“早晚下三巴,豫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李白還把我國曆史上建立了不世之功的人物裁剪入詩,如魯仲連、屈原、諸葛亮、謝安等等。李白把這些歷史人物寫進詩中,卻有他獨特的視角。看他寫魯仲連“意輕千斤贈,顧向平原笑”,這個特寫鏡頭,生動展示了魯仲連功成不居,視功利如浮雲的超然性格。寫張良則只寫他沒有成名時的壯舉:“子房未虎嘯,破產不為家。滄海得壯士,秦搏浪沙”;寫酈食其則突出他初見漢高祖時的非凡氣節:入門不拜而“長揖山東龍準公”。寫謝靈運,則寫其客散時的情景:“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頭上青天朗月,腳下水碧山空,謝公獨立其間,看著佳賓遠去,是何等的瀟灑雍容。
這些例子可以說明,李白筆下的形象,無論今人古人,都是李白化了的,無不具有飄逸的性格和風姿。
四是奇想。李白的詩想象奇特,出人意料的`新穎,使人讀李白詩就彷彿進入了神山仙境,處處使人耳目一新,浮想聯翩,產生“恍恍與之去,駕鴻凌紫雲”的感覺。《古風五十九》可謂是李白奇想構詩的代表作,寫“掃六合”的秦王,只有二十四句,一百二十個字,但作者卻用了四分之一的筆墨來寫對於秦王來說,簡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射鯨:“連弩射海魚,長鯨正崔嵬。額鼻像五嶽,揚波噴雲雷,蔽青天,何由睹蓬萊。”揣想李白寫這首詩的思路,只能用“想落天外”來形容。他極力描寫出了鯨的巨大形象,鯨的額頭、鼻子竟像“五嶽”,想得是何等的奇特和駭人。射鯨的壯闊場面,“揚波噴雲雷”,何等的氣勢。這種鋪陳渲染,淋漓盡致地襯托出了秦王的“壯”,也就更加突出了秦王“以力治天下”之蠢。最後兩句真可謂飛流直下,驚波突起,巧妙絕倫。“蔽青天”是“連弩射海魚”引出的壯觀景象,既顯示了大鯨的氣勢,更襯托了秦王的威風。秦王原本是去蓬萊尋仙的,卻節外生枝,偏要耀武耀威去射長鯨,結果卻被跳起的長鯨遮住了天,又哪裡還看得見“蓬萊島”呢?本來長鯨被箭射中,騰躍而起,充其量不過幾秒鐘就會落下去,根本就遮不住蓬萊島,但李白卻以對秦王的真知灼見,憑自己的奇特想象,構思了這樣一個富有哲理的特寫鏡頭,來揭示秦王正是亂用武力,而斷送了自己的高遠目標。這六句詩,真抵得上賈誼的《過秦論》.
《蜀道難》中用“難於上青天”“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欲度愁攀援”來寫蜀道行路之難,《夢遊天姥吟留別》中用“虎鼓瑟”、“鸞回車”來寫夢境之瑰奇都是奇想的好例子。
李白《北門行》中的思婦,因想念遠人無法解脫,竟把丈夫留下的羽箭燒了,“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這可和一般人所描寫的珍親人留下的物品大異其趣。想得反常,卻又在情理之中。
李白和杜甫寫過同一個場面:親人送子弟遠征。杜甫的《兵車行》寫的是“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是實寫,而李白卻是這樣寫的“長號別嚴親,日月慘光晶。泣盡繼以血,心摧兩無聲”,開始是“長號”,比杜甫的“哭”,更加激烈,後來是泣盡以血,子已經“號”啞了,哭不出聲來了,比杜甫的人物更慘烈。這樣一比,不能不說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李白的奇想,還有一個特點是感情可以打破任何界限。如“狂風吹我心,西掛咸陽樹”、“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空間千里萬里,擋不住詩人的深情。“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邀我登雲臺,高揖衛叔卿”,“舉手弄清淺,誤攀織女機”,“太白與我語,為我開天關”,時代不同,仙凡遠隔,李白都能精誠所至,招之而來。
李白的奇想,無論用於佈局謀篇,還是用於寫景、抒情、記人、敘事,都能異想天開,涉筆成趣,使人讀來妙思泉湧,意興盎然。
五是強烈的對比。如“朝如青絲暮成雪”,“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昔日芙蓉花,今作斷根草”,“昔時紅粉照流水,今日青苔覆落花”等等,時間前後的巨大差異,造成讀者心靈巨大的震撼。又如“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變虎”,龍魚鼠虎,這樣判若雲泥的東西,竟然顛倒了位置,這種對比所表達的那種憤怒和痛惜,真是觸目驚心。
六是多用極言之詞。李白詩中“直”、“盡”、“滿”、“千”、“百”、“萬”這些表現無以復加意義的詞語用得極多。如“飛流直下三千尺”、“海水直下萬里深”、“直掛雲帆濟滄海”、“直上青天掃浮雲”、“豺狼盡冠纓”、“諸侯盡西來”、“萬里盡黃雲”、“萬物盡凋落”、“出門盡寒山”、“爾來四萬八千歲”、“天台四萬八千丈”、“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長風萬里送秋雁”、“古來萬事東流水”等等。這些詞語,無疑哪個大詩人都會用,但用得這樣普遍,和他的詩風形成一種必然聯絡的,不能不說是李白特有的。李白要表達火山爆發式的感情,當然要用這些表現大喜大悲、大開大闔、大起大落的詞語,產生驚心動魄的力量。
七是極度的誇張。這個問題前人論述較多,諸如“白髮三千丈”、“燕山雪花大如席”等等,使讀者產生強烈的感受。
八是活用對偶。李白詩中頗多這樣的對偶句:“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水之波瀾”:“上有無花之古樹,下有傷心之春草”:“朝作猛虎行,暮作猛虎吟”:“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李白的對偶,不避重字,不管平仄格律,合適就用,讀來活潑順口,又有巨大的氣勢。
九是愛用疊詞。如“楊花茫茫秋殺人”、“碧水浩浩雲茫茫”、“大江茫茫去不還”、“憶君迢迢隔青天”、“颯颯蘆花復益愁”、“時時或乘興,往往雲無心”、“千千石樹,萬萬女貞林”、“山山白鷺滿,澗澗白猿吟”。真是不勝列舉。這些疊詞不僅富有韻味,而且容易造成滾滾東去的氣勢。
十是愛運用有巨大氣勢的事物,和表現大起大落的動詞。風、雲、雷、電,天、海、月、濤,是李白愛入詩的事物。凌、揮、飛、吼,奔、卷、橫、嘯是李白最愛入詩的動詞。比如“濤卷海門石,雲橫天際山。白馬走素車,雷奔駭心顏”:“劍決浮雲氣,弓彎明月輝。馬行邊草綠,旗卷曙飛”:“朔雲橫高天,萬里起秋色,壯士心飛揚,落日空嘆息”:“長嘯出原野,凜然寒風生”:“江沙橫獵騎,山火繞行圍,箭逐雲鴻落,隨月兔飛”。尤其那個“凌”字,是李白最愛用的,比如“作賦凌相如”、“英風凌四海”、“逸翰凌長風”、“逸氣凌青松”、“字字凌風飆”。上述那些詞表達的事物,動作,本身就具有飛揚跋扈、迅猛闊大、不可一世的氣勢,易使讀者產生激昂振奮的感覺。
十一是愛用表示絢麗色彩的詞語。如“女洗素足,行人歇金裝”:“白沙留月色,綠竹助秋聲”:“湖清霜鏡曉,濤白雪山來”:“東風已綠瀛洲草,紫殿紅樓覺春好”:“荷花初紅柳條碧”:“趙女長歌入彩雲,燕姬醉舞嬌紅燭”:“遠山積翠橫海島,殘飛丹映江草”。詩句裡的素、白、綠、紅、紫、碧、丹、彩等表示色彩的詞,金、月、竹、湖、濤、雪、草、殘、積翠等有鮮明色彩的物,使得讀者讀到這些詩而有春風拂面、滿眼生機的感覺。
由於上述諸多要素,使李白的詩歌具有了雄偉的氣勢,無窮的魅力。李白的詩,宛如驚雷狂飆,飛瀑怒濤,看他的《行路難》,“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讀起來真有車下陡坡,不可遏阻的味道。再看《俠客行》,“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寫的人物是金戈鐵馬式的,詩的意境詞句,也如激流旋風,宛如長坂橋頭的張飛,有大吼一聲,江水倒流的氣勢。這種剛猛的氣勢,是激動人心的主要力量,是飄逸詩風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這種氣勢,又是由上述要素構成的。
綜上所述,可以把李白的飄逸詩風的構成歸納為率真豪放的情志,平易自然的句子,高潔奇大的形象,超凡脫俗的構思,鮮明強烈的修辭,絢麗飛動的詞語。這些,當然是來自李白的才、學、識。正因為他才高、學博、識見深,所以,順手拈來的東西,也妙趣橫生。李白的詩才當然不是天生的,他自己就說過“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有過苦讀的經歷;而李白生活的年代,不僅已經有了詩經、楚辭、漢賦、樂府、三曹、陶潛,陳子昂可以直接借鑑,而且已經有了諸子百家、史記、特別是儒、佛、道世界觀的廣泛傳播,更加上唐王朝一百多年來的穩定和發展以及走向衰落轉折過程中的種種矛盾,共同作用,而孕育出了李白這樣的詩歌奇才。因此,可以說,李白是中國傳統文化育出來的驕子。而現在,李白的詩歌已經成了新的偉大詩人誕生的必不可少的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