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雅舍小品》徐志摩的詩與文

梁實秋《雅舍小品》徐志摩的詩與文

  引導語:梁實秋的《雅舍小品》正是一副讓人消脾氣的“清熱去火丸”,有的文章讀了是讓人長脾氣的,有的則是消脾氣的。下面是有關《徐志摩的詩與文》,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今天是徐志摩逝世五十年紀念日。五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過人生不滿百,能有幾個五十年?

  常聽人說,文學作品要經過時間淘汰,才能顯露其真正的價值。有不少作品,轟動一時,為大眾所愛讀,但是不久之後環境變了,不復能再激起讀者的興趣,暢銷書就可能變成廉價的剩餘貨,甚至從人的記憶裡完全消逝。有些作品卻能歷久彌新,長期被人欣賞。時間何以能有這樣大的力量?其主要關鍵在於作品是否具有描述人性的內涵。人性是普遍的、永久的,不因時代環境之變遷而改變。所以各個時代的有深度的優秀作品永遠有知音欣賞。其次是作品而有高度的技巧、優美的文字,也是使作品不朽的一個條件。通常是以五十年為考驗的時期,作品而能透過這個考驗的大概是可以相當長久的存在下去了。這考驗是嚴酷無情的,非政治力量所能操縱,亦非批評家所能左右,更非商業宣傳所能哄抬,完全靠作品的實質價值而決定其是否能長久存在的命運。

  志摩逝世了五十年,他的作品通過了這一項考驗。

  梁錫華先生比我說得更堅定,他說:“徐志摩在新文學史佔一席位是無可置疑的,而新文學史是晚清之後中國文學史之繼續,也是不容否認的,雖然慷慨悲歌的遺老遺少至今仍吞不下這顆藥丸,但是他們的子孫還得要吞,也許會嚼而甘之也未可料。”文學史是綿聯不斷的,只有特殊的社會變動或暴力政治集團可能扼殺文學生命於一時,但不久仍然會復甦。白話文運動是自然的合理的一項發展,沒有人能否定。不過,在文學史上佔一席位固然不易,其文學作品的本身價值實乃另一問題。據我看,徐志摩不僅在新文學史上佔一席位,其作品經過五十年的淘汰考驗,也成了不可否認的傳世之作。

  請先從新詩說起。胡適之先生的《嘗試集》是新詩的開山之作,但是如今很少人讀了。因為這部作品的存在價值在於為一種文學主張作實驗,而不是在於其本身的文學成就。《嘗試集》是舊詩新詩之間發展過程中的一大里程碑。胡先生不是詩人,他的理性強過於他的感性,他的長於分析的頭腦不容許他長久停留於直覺的情感的境界中。他偶有小詩,也頗清新可喜,但是明白清楚有餘,沉鬱頓挫不足。徐志摩則不然,雖然他自承“我查過我的家譜,從永樂以來,我們家裡沒有寫過一行可供傳誦的詩句。”表示他們家是“商賈之家,沒有讀書人”,但是他是詩人。毀他的人說他是紈絝子,說他飛揚浮躁,但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非常敏感而且多情的人,有他的四部詩集為證。

  志摩有一首《再別康橋》膾炙人口。開頭一節是: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最後一節是: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農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這一首詩至今有很多讀者不斷的吟哦,欣賞那帶著哀傷的一往情深的心聲。初期的新詩有這樣成就的不可多得。還有一首《偶然》也是為大家所傳誦的——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需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我也不知為什麼,我最愛讀的是他那一首《這年頭活著不易》。志摩的詩一方面受胡適之先生的影響,力求以白話為詩,像《誰知道》一首就很像胡先生寫的人力車伕,但是志摩的詩比胡先生的詩較富詩意,在技巧方面也進步得多。在另一方面他受近代英文詩的影響也很大,詩集中有一部分根本就是英詩中譯。最近三十年來,新詩作家輩出,一般而論其成績超越了前期的作者,這是無容置疑的事。不過詩就是詩,好詩就是好詩,不一定後來居上,也不一定繼起無人。

  講到散文,志摩也是能手。自古以來,有人能詩不能文,也有人能文不能詩。志摩是詩文並佳,我甚且一度認為他的散文在他的.詩之上。一般人提起他的散文就想起他的《濃得化不開》。那兩篇文字確是他自己認為得意之作,我記得他寫成之後,情不自禁,自動的讓我聽他朗誦。他不善於讀誦,我勉強聽完。這兩篇文字列入小說集中,其實是兩篇散文遊記,不過他的寫法特殊,以細密的筆法捕捉繁華的印象,我不覺得這兩篇文字是他的散文代表作。《巴黎的鱗爪》與《自剖》兩集才是他的散文傑作。他的散文永遠是親切的,是他的人格的投射,好像是和讀者晤言一室之內。他的散文自成一格,信筆所之,如行雲流水。他自稱為文如“跑野馬”,沒有固定的目標,沒有擬好的路線。嚴格講,這不是正規的文章作法。志摩仗恃他有雄厚的本錢——熱情與才智,故敢於跑野馬,而且令人讀來也覺得趣味盎然。這種寫法是別人學不來的。

  背景簡介/《雅舍小品》

  《雅舍小品》中的“雅舍”,即作者的居室。在抗戰期間,作者因避戰火而到了四川的北碚,跟同學吳景超夫婦合資在北碚買了一幢房子。由於房子築在路邊的山坡上,沒有門牌,郵遞不便,便用吳景超夫人龔業雅的名字,替居室命名為“雅舍”。後來,他應邀在重慶出版的《星期評論》寫專欄,以“雅舍小品”為欄目,每星期一篇,每篇二千字,以筆名“子佳”發表,寫了十多篇。雖然後來《星期評論》停刊,但“雅舍小品”還是繼續寫下去,散見於重慶,昆明的一些刊物。抗戰勝利後,梁氏有意把作品輯為一冊,交商務印書館印行。可是由於當時內戰方殷,終因紙張太貴而無法即時出版。直到臺灣後,才由正中書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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